卷十九 魏书十九:任城陈萧王传

三国志魏书主要人物: 曹彰、曹植、曹熊
001

任城王曹彰 陈思王曹植 萧怀王曹熊

任城王曹彰、陈思王曹植、萧怀王曹熊。

002

任城威王彰,字子文。

任城威王曹彰,字子文。

003

少善射御,膂力过人,手格猛兽,不避险阻。

曹彰年轻时就擅长射箭和驾车,臂力也超过常人,能够徒手与猛兽搏斗,从不躲避危险和困难。

004

数从征伐,志意慷慨。

他曾多次跟随父亲出征,志向远大,意气风发。

005

太祖尝抑之曰:‘汝不念读书慕圣道,而好乘汗马击剑,此一夫之用,何足贵也!’

太祖(曹操)曾经批评他说:‘你不去考虑读书、仰慕圣人之道,却喜欢骑着骏马、练习击剑,这不过是匹夫之勇,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呢!’

006

课彰读《诗》《书》,彰谓左右曰:‘丈夫一为卫、霍,将十万骑驰沙漠,驱戎狄,立功建号耳,何能作博士邪?’

太祖(曹操)督促曹彰学习《诗经》和《尚书》,曹彰对身边的人说:‘大丈夫应当像卫青、霍去病那样,率领十万骑兵驰骋于沙漠,驱逐戎狄,建立功勋,获得封号,怎么能只做一个博士呢?’

007

太祖尝问诸子所好,使各言其志。彰曰:‘好为将。’

太祖(曹操)曾经询问儿子们各自的喜好,让他们分别说出自己的志向。曹彰说:‘我喜欢做将军。’

008

太祖曰:‘为将柰何?’对曰:‘被坚执锐,临难不顾,为士卒先;赏必行,罚必信。’

太祖(曹操)问:‘怎样才算一个好将军呢?’曹彰回答说:‘身披坚固的铠甲,手执锋利的兵器,面临危难时奋不顾身,冲在士卒的最前面;奖赏必定兑现,惩罚必定执行。’

009

太祖大笑。建安二十一年,封鄢陵侯。

太祖(曹操)听后大笑。建安二十一年(公元216年),曹彰被封为鄢陵侯。

010

二十三年,代郡乌丸反,以彰为北中郎将,行骁骑将军。

建安二十三年(公元218年),代郡的乌丸族发动叛乱,太祖(曹操)任命曹彰为北中郎将,代行骁骑将军的职务。

011

临发,太祖戒彰曰:‘居家为父子,受事为君臣,动以王法从事,尔其戒之!’

临出发时,太祖(曹操)告诫曹彰说:‘在家里我们是父子,但一旦接受了任务,就是君主和臣子的关系,一举一动都要依照国法行事,你务必要引以为戒!’

012

彰北征,入涿郡界,叛胡数千骑卒至。

曹彰向北征讨,刚进入涿郡边界,数千名叛乱的胡人骑兵就突然杀到。

013

时兵马未集,唯有步卒千人,骑数百匹。

当时曹彰的兵马尚未集结完毕,身边只有步兵一千人,骑兵数百人。

014

用田豫计,固守要隙,虏乃退散。

曹彰采纳了田豫的计策,坚守险要的地势,敌寇于是就撤退溃散了。

015

彰追之,身自搏战,射胡骑,应弦而倒者前后相属。

曹彰率军追击,亲自与敌人搏斗,他射向胡人骑兵,被射中的敌人应声倒下,一个接一个。

016

战过半日,彰铠中数箭,意气益厉,乘胜逐北,至于桑干,

战斗持续了大半天,曹彰的铠甲中了好几支箭,但斗志却愈发昂扬。他乘胜追击败退的敌军,一直追到了桑干河。

017

〈臣松之案桑乾县属代郡,今北虏居之,号为索干之都。〉

(臣裴松之考证:桑乾县隶属于代郡,如今北方的胡人居住在这里,称之为索干之都。)

018

去代二百馀里。

此处距离代郡已有二百多里。

019

长史诸将皆以为新涉远,士马疲顿,又受节度,不得过代,不可深进,违令轻敌。

长史和各位将领都认为,部队刚刚远途跋涉,人马都已疲惫不堪,而且接到的命令是不能越过代郡,因此不应再深入追击,以免违背军令、轻视敌人。

020

彰曰:‘率师而行,唯利所在,何节度乎?胡走未远,追之必破。从令纵敌,非良将也。’

曹彰说:“率领军队作战,只看哪里有利就行,还管什么命令约束?胡人逃得还不远,现在追上去一定能击溃他们。如果为了遵守命令而放走敌人,就不是一个好将领。”

021

遂上马,令军中:‘后出者斩。’

于是曹彰立即上马,对军中下令:“行动迟缓的,斩首!”

022

一日一夜与虏相及,击,大破之,斩首获生以千数。

经过一天一夜的追击,终于追上了敌军,随即发起攻击,大败敌军,斩杀和俘获的敌人以千计数。

023

彰乃倍常科大赐将士,将士无不悦喜。

曹彰于是拿出比常规标准加倍的赏赐分给将士们,全军将士无不欢欣喜悦。

024

时鲜卑大人轲比能将数万骑观望彊弱,见彰力战,所向皆破,乃请服。

当时,鲜卑部落的首领轲比能正率领数万骑兵在旁观望,评估双方的实力。当他看到曹彰奋勇作战、所向披靡时,便请求归降。

025

北方悉平。

北方地区于是全部被平定。

026

时太祖在长安,召彰诣行在所。

当时,太祖(曹操)正在长安,便下令召见曹彰前往他的行辕。

027

彰自代过邺,太子谓彰曰:‘卿新有功,今西见上,宜勿自伐,应对常若不足者。’

曹彰从代郡出发,途经邺城时,太子(曹丕)对他说:‘你刚立下大功,现在西去面见父王,切记不要自我夸耀,言谈举止要常常表现出谦虚不足的样子。’

028

彰到,如太子言,归功诸将。

曹彰抵达后,遵照太子(曹丕)的话,将功劳都归于手下的将领们。

029

太祖喜,持彰须曰:‘黄须儿竟大奇也!’

太祖(曹操)非常高兴,他抚摸着曹彰的胡须说:‘我的黄胡子儿子竟然如此了不起!’

030

〈《魏略》曰:太祖在汉中,而刘备栖于山头,使刘封下挑战。太祖骂曰:‘卖履舍儿,长使假子拒汝公乎!待呼我黄须来,令击之。’乃召彰。彰晨夜进道,西到长安而太祖已还,从汉中而归。彰须黄,故以呼之。〉

(《魏略》记载:当时太祖(曹操)正在汉中,刘备则占据着山头,派遣刘封下山挑战。太祖(曹操)骂道:‘你这个织席贩履的小子,难道只会派你的干儿子来抵抗你老子吗!等我叫我的黄胡子儿子来,让他收拾他。’于是便召见了曹彰。曹彰日夜兼程,西行赶到长安时,太祖(曹操)已经从汉中返回。曹彰胡须是黄色的,所以太祖(曹操)这样称呼他。)

031

太祖东还,以彰行越骑将军,留长安。

太祖(曹操)东归,任命曹彰代理越骑将军,让他留守长安。

032

太祖至洛阳,得疾,驿召彰,未至,太祖崩。

太祖(曹操)抵达洛阳后病倒,派驿使紧急召见曹彰,但曹彰还没赶到,太祖(曹操)就驾崩了。

033

〈《魏略》曰:彰至,谓临菑侯植曰:‘先王召我者,欲立汝也。’植曰:‘不可。不见袁氏兄弟乎!’〉

(《魏略》记载说:曹彰赶到后,对临菑侯曹植说:‘先王(曹操)召我前来,是想立你为继承人。’曹植说:‘万万不可。难道你没看到袁氏兄弟的下场吗!’)

034

文帝即王位,彰与诸侯就国。

文帝(曹丕)继承王位后,曹彰与各位诸侯都各自回到自己的封国。

035

〈《魏略》曰:太子嗣立,既葬,遣彰之国。始彰自以先王见任有功,冀因此遂见授用,而闻当随例,意甚不悦,不待遣而去。时以鄢陵塉薄,使治中牟。及帝受禅,因封为中牟王。是后大驾幸许昌,北州诸侯上下,皆畏彰之刚严;每过中牟,不敢不速。〉

(《魏略》记载说:太子(曹丕)继承王位,安葬完先王(曹操)后,就派遣曹彰回到他的封国。起初,曹彰自认为曾被先王(曹操)重用并立有功劳,希望能因此得到任用,但听说自己要按惯例回到封地,心中非常不悦,不等朝廷正式派遣就动身离去。当时因为鄢陵这个地方贫瘠,就让他治理中牟。等到文帝(曹丕)接受禅让称帝后,便封曹彰为中牟王。此后,每当皇帝车驾巡幸许昌,北方各州的诸侯和官吏,都畏惧曹彰的刚正严厉;每次经过中牟时,都不敢怠慢,迅速通过。)

036

诏曰:‘先王之道,庸勋亲亲,并建母弟,开国承家,故能藩屏大宗,御侮厌难。彰前受命北伐,清定朔土,厥功茂焉。增邑五千,并前万户。’

皇帝下诏说:‘先王治国之道,在于任用功臣、亲近宗族,并分封兄弟子侄,让他们建立封国、继承家业,以此来保卫王室,抵御外侮、平息灾难。曹彰此前奉命北伐,平定了北方疆土,功劳十分卓著。特此为他增加五千户食邑,连同之前所封,总计达到一万户。’

037

黄初二年,进爵为公。三年,立为任城王。四年,朝京都,疾薨于邸,谥曰威。

黄初二年(公元221年),曹彰的爵位晋升为公。黄初三年(公元222年),被册封为任城王。黄初四年(公元223年),他到京都朝见皇帝,在官邸中因病去世,谥号为“威”。

038

〈《魏氏春秋》曰:初,彰问玺绶,将有异志,故来朝不即得见。彰忿怒暴薨。〉

(《魏氏春秋》记载说:起初,曹彰曾询问天子印玺绶带的下落,因此被认为怀有异心,所以这次来朝见时没有能立刻见到文帝。曹彰因此愤恨恼怒而突然去世。)

039

至葬,赐銮辂、龙旗,虎贲百人,如汉东平王故事。

到安葬之时,朝廷赐予他装饰有鸾铃的马车、绘有龙纹的旗帜,以及一百名虎贲卫士作为仪仗,所有礼仪规格都比照汉代东平王刘苍的旧例办理。

040

子楷嗣,徙封中牟。

他的儿子曹楷继承了爵位,封地改到中牟。

041

五年,改封任城县。

黄初五年(公元224年),曹楷被改封到任城县。

042

太和六年,复改封任城国,食五县二千五百户。

太和六年(公元232年),又被改封为任城国,食邑包括五个县,共计两千五百户。

043

青龙三年,楷坐私遣官属诣中尚方作禁物,削县二千户。

青龙三年(公元235年),曹楷因私自派遣手下官员到中尚方制造违禁物品而获罪,封地被削减两千户。

044

正始七年,徙封济南,三千户。

正始七年(公元246年),曹楷被改封到济南,食邑为三千户。

045

正元、景元初,连增邑,凡四千四百户。

正元(公元254年-256年)、景元(公元260年-264年)初年,曹楷的食邑接连增加,总计达到四千四百户。

046

〈楷,泰始初为崇化少府,见《百官名》。〉

(曹楷,在泰始初年担任崇化少府,此事记载于《百官名》。)

047

陈思王植,字子建。

陈思王曹植,字子建。

048

年十岁馀,诵读《诗》《论》及辞赋数十万言,善属文。

他十多岁时,就能背诵《诗经》、《论语》以及数十万字的辞赋,非常擅长写作。

049

太祖尝视其文,谓植曰:‘汝倩人邪?’植跪曰:‘言出为论,下笔成章,顾当面试,奈何倩人?’

太祖(曹操)曾经看过他的文章,对曹植说:‘你是找人代笔的吗?’曹植跪下回答说:‘我出口即是议论,下笔就能成文章,可以当面应试,怎么会找人代笔呢?’

050

时邺铜爵台新成,太祖悉将诸子登台,使各为赋。

当时,邺城的铜雀台刚刚建成,太祖(曹操)率领所有儿子登上高台,让他们各自作一篇赋。

051

植援笔立成,可观,太祖甚异之。

曹植拿起笔立刻就完成了赋,写得很有文采,太祖(曹操)对他的才华感到非常惊奇。

052

〈阴澹《魏纪》载植赋曰‘从明后而嬉游兮,登层台以娱情。见太府之广开兮,观圣德之所营。建高门之嵯峨兮,浮双阙乎太清。立中天之华观兮,连飞阁乎西城。临漳水之长流兮,望园果之滋荣。仰春风之和穆兮,听百鸟之悲鸣。天云垣其既立兮,家愿得而获逞。扬仁化于宇内兮,尽肃恭于上京。惟桓文之为盛兮,岂足方乎圣明!休矣美矣!惠泽远扬。翼佐我皇家兮,宁彼四方。同天地之规量兮,齐日月之晖光。永贵尊而无极兮,等年寿于东王’云云。太祖深异之。〉

(阴澹的《魏纪》记载了曹植的赋,写道:‘跟随英明的君主出游嬉戏啊,登上高台来愉悦心情。看见巨大的府库敞开啊,观赏圣明君主经营的功业。高大的门楼巍峨耸立啊,双阙仿佛漂浮在碧空之中。在中央建立起华美的楼观啊,飞桥回廊连接到西边的城墙。俯瞰漳河长长的流水啊,眺望园林中果木的繁盛。感受春风的和谐温暖啊,聆听百鸟的鸣叫声。上天设定的屏障已经建立啊,国家的愿望得以实现。在天下弘扬仁德教化啊,在京城人人恭敬肃穆。想那齐桓公、晋文公的霸业虽然强盛啊,又怎能与圣明的君主相比!真是美好啊!恩泽远播。辅佐我朝皇室啊,安宁天下四方。心胸与天地一样广阔啊,光辉与日月同亮。永远尊贵没有穷尽啊,寿数与东王公相等’等等。太祖(曹操)对此深感惊异。)

053

性简易,不治威仪。舆马服饰,不尚华丽。

曹植生性简朴率真,不讲究威严仪态。车马服饰,也都不崇尚华丽。

054

每进见难问,应声而对,特见宠爱。

每次进见时被问到难题,他都能立刻应声作答,因此特别受到宠爱。

055

建安十六年,封平原侯。十九年,徙封临菑侯。

建安十六年(公元211年),曹植被封为平原侯。建安十九年(公元214年),改封为临菑侯。

056

太祖征孙权,使植留守邺,戒之曰:‘吾昔为顿邱令,年二十三。思此时所行,无悔于今。今汝年亦二十三矣,可不勉与!’

太祖(曹操)征讨孙权时,让曹植留守邺城,并告诫他说:‘我过去担任顿邱县令时,年仅二十三岁。回想当时的行为,至今都没有什么可后悔的。如今你也二十三岁了,怎能不努力呢!’

057

植既以才见异,而丁仪、丁廙、杨修等为之羽翼。

曹植本就因才华出众而受到赏识,又有丁仪、丁廙、杨修等人作为他的党羽。

058

太祖狐疑,几为太子者数矣。

太祖(曹操)因此犹豫不决,好几次都差点立他为太子。

059

而植任性而行,不自雕励,饮酒不节。

然而曹植任性而为,对自己不加约束和磨砺,饮酒毫无节制。

060

文帝御之以术,矫情自饰,宫人左右,并为之说,故遂定为嗣。

文帝(曹丕)则用权术来对付他,同时伪装自己的情感,约束自己的行为,宫中的侍从和身边的人都称赞他,因此最终被立为继承人。

061

二十二年,增置邑五千,并前万户。

建安二十二年(公元217年),曹植的封邑增加了五千户,连同之前所封,总计达到一万户。

062

植尝乘车行驰道中,开司马门出。太祖大怒,公车令坐死。

曹植曾经乘坐马车在专供皇帝行驶的驰道上奔驰,还擅自打开司马门出宫。太祖(曹操)为此勃然大怒,掌管宫中车马的公车令因此被处死。

063

由是重诸侯科禁,而植宠日衰。

从此以后,朝廷加重了对各位诸侯的法令禁令,而曹植所受到的宠爱也一天天减少。

064

《魏武故事》载令曰:‘始者谓子建,儿中最可定大事。’又令曰:‘自临菑侯植私出,开司马门至金门,令吾异目视此儿矣。’又令曰:‘诸侯长史及帐下吏,知吾出辄将诸侯行意否?从子建私开司马门来,吾都不覆信诸侯也。恐吾适出,便复私出,故摄将行。不可恒使吾(尔)〔以〕谁为心腹也!’

《魏武故事》中记载了曹操的命令说:‘当初我曾说子建(曹植),是我儿子中最能成就大事的一个。’又下令说:‘自从临菑侯曹植私自出宫,打开司马门跑到金门之后,就让我对此子刮目相看了。’又一道命令说:‘各位诸侯的长史和属下官吏,你们是否知道我每次外出都打算带着诸侯们一起走?自从子建(曹植)私开司马门那件事以后,我再也不信任各位诸侯了。我担心我一离开,他们就又会私自外出,所以现在我出行时要将他们置于监管之下一同带走。这怎么能让我一直去猜忌你们当中谁才是我的心腹呢!’

065

太祖既虑终始之变,以杨修颇有才策,而又袁氏之甥也,于是以罪诛修。植益内不自安。

太祖(曹操)考虑到自己身后可能发生的变故,又因为杨修非常有才华和计谋,同时还是袁氏的外甥,于是就找了个罪名将杨修处死。曹植为此内心愈发感到不安。

066

《典略》曰:杨修字德祖,太尉彪子也。谦恭才博。建安中,举孝廉,除郎中,丞相请署仓曹属主簿。是时,军国多事,修总知外内,事皆称意。自魏太子已下,并争与交好。又是时临菑侯植以才捷爱幸,来意投修,数与修书,书曰: 数日不见,思子为劳;想同之也。仆少好词赋,迄至于今二十有五年矣。然今世作者,可略而言也。昔仲宣独步于汉南,孔璋鹰扬于河朔,伟长擅名于青土,公干振藻于海隅,德琏发迹于大魏,足下高视于上京。当此之时,人人自谓握灵蛇之珠,家家自谓抱荆山之玉也。吾王于是设天网以该之,顿八纮以掩之,今尽集兹国矣。然此数子,犹不能飞翰绝迹,一举千里也。以孔璋之才,不闲辞赋,而多自谓与司马长卿同风,譬画虎不成还为狗者也。前为书啁之,反作论盛道仆赞其文。夫锺期不失听,于今称之。吾亦不敢妄叹者,畏后之嗤余也。世人著述,不能无病。仆常好人讥弹其文;有不善者,应时改定。昔丁敬礼尝作小文,使仆润饰之,仆自以才不能过若人,辞不为也。敬礼云:“卿何所疑难乎!文之佳丽,吾自得之。后世谁相知定吾文者邪?”吾常叹此达言,以为美谈。昔尼父之文辞,与人通流;至于制《春秋》,游、夏之徒不能错一字。过此而言不病者,吾未之见也。盖有南威之容,乃可以论于淑媛;有龙渊之利,乃可以议于割断。刘季绪才不逮于作者,而好诋呵文章,掎摭利病。昔田巴毁五帝,罪三王,呰五伯于稷下,一旦而服千人,鲁连一说,使终身杜口。刘生之辩未若田氏,今之仲连求之不难,可无叹息乎!人各有所好尚。兰茝荪蕙之芳,众人之所好,而海畔有逐臭之夫;《咸池》《六英》之发,众人所乐,而墨翟有非之之论:岂可同哉!今往仆少小所著词赋一通相与。夫街谈巷说,必有可采,击辕之歌,有应风雅,匹夫之思,未易轻弃也。辞赋小道,固未足以揄扬大义,彰示来世也。昔扬子云,先朝执戟之臣耳,犹称“壮夫不为”也;吾虽薄德,位为藩侯,犹庶几戮力上国,流惠下民,建永世之业,流金石之功,岂徒以翰墨为勋绩,辞颂为君子哉?若吾志不果,吾道不行,亦将采史官之实录,辩时俗之得失,定仁义之衷,成一家之言,虽未能藏之名山,将以传之同好,此要之白首,岂可以今日论乎!其言之不怍,恃惠子之知我也。明早相迎,书不尽怀。 修答曰: 不侍数日,若弥年载,岂独爱顾之隆,使系仰之情深邪!损辱来命,蔚矣其文。诵读反复,虽《风》《雅》《颂》,不复过也。若仲宣之擅江表,陈氏之跨冀域,徐、刘之显青、豫,应生之发魏国,斯皆然矣。至如修者,听采风声,仰德不暇,目周章于省览,何惶骇于高视哉?伏惟君侯,少长贵盛,体旦、发之质,有圣善之教。远近观者,徒谓能宣昭懿德,光赞大业而已,不谓复能兼览传记,留思文章。今乃含王超陈,度越数子;观者骇视而拭目,听者倾首而耸耳;非夫体通性达,受之自然,其谁能至于此乎?又尝亲见执事握牍持笔,有所造作,若成诵在心,借书于手,曾不斯须少留思虑。仲尼日月,无得逾焉。修之仰望,殆如此矣。是以对鹖而辞,作《暑赋》弥日而不献,见西施之容,归憎其貌者也。伏想执事不知其然,猥受顾赐,教使刊定。《春秋》之成,莫能损益。《吕氏》《淮南》,字直千金;然而弟子钳口,市人拱手者,圣贤卓荦,固所以殊绝凡庸也。今之赋颂,古诗之流,不更孔公,风雅无别耳。修家子云,老不晓事,彊著一书,悔其少作。若此,仲山、周旦之徒,则皆有愆乎!君侯忘圣贤之显迹,述鄙宗之过言,窃以为未之思也。若乃不忘经国之大美,流千载之英声,铭功景锺,书名竹帛,此自雅量素所蓄也,岂与文章相妨害哉?辄受所惠,窃备蒙瞍诵歌而已。敢忘惠施,以忝庄氏!季绪琐琐,何足以云。

《典略》记载:杨修,字德祖,是太尉杨彪的儿子。他为人谦恭,才学广博。建安(公元196年-220年)年间,他被举为孝廉,授官郎中,后被丞相曹操征辟为仓曹属主簿。当时,军国事务繁多,杨修总管内外事务,处理得都非常合乎心意。从魏太子曹丕以下,都争相与他结交。当时临菑侯曹植因为才思敏捷而受到宠爱,便主动与杨修结交,多次与杨修通信,信中写道:“几日不见,思念您竟成了一种劳累,想必您也有同感。我从小喜爱辞赋,到今天已经有二十五年了。然而当今的文坛作者,可以大致评论一番。过去,王粲(仲宣)在汉水以南独领风骚,陈琳(孔璋)在黄河以北声威远扬,徐干(伟长)在青州一带名声卓著,刘桢(公干)在海滨地区文采飞扬,应玚(德琏)在大魏崭露头角,而您(足下)则在京城备受瞩目。在那个时候,人人都自以为手握灵蛇之珠,家家都自称怀抱荆山之玉。我们大王(曹操)于是设置天罗地网来网罗他们,铺开天地四方来包容他们,如今这些人才都已汇集到我们魏国了。然而这几位先生,还不能做到文笔超绝,一挥而就千里。以陈琳(孔璋)的才能,他并不擅长辞赋,却常常自比司马相如(司马长卿),这就好比画老虎不成,反而画成了狗。我之前写信嘲讽他,他反而写了一篇《答客难》来极力称赞我的文采。钟子期听音精准,至今仍被人称道。我也不敢随意赞叹别人,是怕被后人嘲笑。世人著书立说,不可能没有缺点。我常常喜欢别人批评我的文章,有不好的地方,我立刻就会修改。过去丁仪(丁敬礼)曾写了一篇小文章,让我为他润色,我自认为才能比不上他,便推辞了。丁仪说:‘你有什么可疑虑的呢?文章的优美华丽,我自己心中有数。后世有谁能真正了解并评定我的文章呢?’我常常赞叹这番豁达的言论,并把它当作一件美谈。过去孔子(尼父)的文章言辞,与众人交流互通;但到了撰写《春秋》时,就连子游、子夏这样的高足弟子都不能改动一个字。除此之外,要说文章没有毛病的,我还没见过。大概只有具备南威那样的美貌,才有资格评论美女;拥有龙渊宝剑那样的锋利,才有资格评议切割。刘桢(刘季绪)的才华赶不上那些大家,却喜欢诋毁批评别人的文章,挑剔其中的优劣。过去田巴在稷下学宫诋毁五帝,非议三王,指责五霸,一天之内就说服了上千人,但邹衍(鲁连)一席话,就让他终身闭口不言。刘桢的辩才还不如田巴,而当今要找一位邹衍那样的人也并不难,对此怎能不感叹呢!人各有各的喜好。兰、茝、荪、蕙的芳香,是多数人喜欢的,但海边却有追逐臭味的人;《咸池》、《六英》这样的古乐,是众人喜爱的,而墨翟却有反对音乐的言论:这怎么能相同呢!现在我把我年少时写的一些辞赋送给您。街头巷尾的谈论,必定有可取之处;车夫敲着车辕唱的歌,也有合乎《诗经》风雅的部分,普通人的思想,不能轻易抛弃。辞赋只是小道,本来就不足以用来宣扬宏大的道义,昭示给后世。过去扬雄(扬子云),不过是前朝一个执戟的臣子,尚且说‘大丈夫不做这种事’;我虽然德行浅薄,但身为藩王,还是希望能够为国家效力,施惠于下民,建立永恒的功业,留下名垂青史的功绩,哪里会仅仅把笔墨文章当作功勋,把辞赋颂赞当作君子所为呢?如果我的志向不能实现,我的理想无法推行,我也会依据史官的真实记录,辨明时俗的得失,确立仁义的核心,形成自己的一家之言。即使不能将著作藏于名山,也要传给志同道合的人。这是我到白头都要做的事,又岂是今天就能论定的呢?我这样说而毫不惭愧,是依仗您(惠子)是我的知音。明天一早来迎接您,信中无法完全表达我的心意。”杨修回信说:“几天没有侍奉在您身边,感觉就像过了一整年,这难道仅仅是因为您对我的厚爱,才使我如此仰慕情深吗!承蒙您赐下书信,文采真是华美。我反复诵读,即使是《诗经》中的《风》、《雅》、《颂》,也无法超越。至于王粲(仲宣)名震江表,陈琳(陈氏)声盖冀州,徐干、刘桢(徐、刘)在青州、豫州显名,应玚(应生)在大魏崛起,这些评价都非常恰当。至于像我这样的人,只是听闻各位的声名,仰慕各位的德才还来不及,目光也仅限于粗略浏览,哪里敢奢谈什么‘高视’呢?我深知君侯您,从小在富贵中长大,身具周公旦、周武王(旦、发)那样的天资,又受到圣贤的教诲。远近观察您的人,只以为您能光大美好的德行,辅佐宏大的功业罢了,没想到您还能广泛阅读经传史籍,潜心于文章创作。如今您的文采已经超越王粲、陈琳,远胜过那几位大家。看到的人惊得擦亮眼睛,听到的人侧耳倾听。如果不是天性通达,天赋异禀,谁能达到这样的境界呢?我曾亲眼见您手拿木牍、握着笔写作,就好像心中早已背熟,只是借手写出来而已,片刻都不需要停下来思考。孔子(仲尼)如同日月,无人可以超越,我仰望您,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因此,我看到美好的事物反而说不出话来,就像有人作《暑赋》花了一整天也无法写成献上;又像有人见了西施的美貌,回家后反而厌恶起自己妻子的容貌。我想您大概不知道我这种心情,才屈尊赐教,让我为您修订文章。《春秋》写成之后,没有人能增删一字。《吕氏春秋》和《淮南子》,一字千金;然而弟子们不敢开口,市井之人也只能拱手佩服,这是因为圣贤的才华卓越,本来就与凡人截然不同。当今的赋、颂,是古诗的流派,如果不经过孔子那样的大手笔修订,就和《风》、《雅》没什么区别了。我的同宗扬雄(扬子云),年老时不懂事,勉强写了一本书,后来又后悔年轻时的创作。如果这样说,那么像仲山甫、周公旦(仲山、周旦)那样的人,不也都有过错了吗?君侯您忘记了圣贤的显著事迹,却引用我那浅陋同宗的错误言论,我私下认为您没有仔细思考。至于不忘治理国家的宏图伟业,留下千载的英名,将功绩铭刻于大钟,将名字书写于史册,这自然是您远大抱负中早已蕴含的,又怎么会和文章创作互相妨碍呢?我已收下您惠赠的作品,只准备像盲人一样诵读吟咏罢了。我怎敢忘记惠施的知遇之恩,而辜负庄子(庄氏)的信任呢!刘桢(季绪)那样琐碎的人,哪里值得一提。”

067

二十四年,曹仁为关羽所围。太祖以植为南中郎将,行征虏将军,欲遣救仁,呼有所敕戒。植醉不能受命,于是悔而罢之。

建安二十四年(公元219年),曹仁被关羽围困。太祖(曹操)任命曹植为南中郎将,代行征虏将军之职,打算派他去援救曹仁,并把他叫来准备当面嘱咐告诫。但曹植却因喝醉了酒而无法接受命令,于是太祖(曹操)感到后悔,就撤销了对他的任命。

068

〈《魏氏春秋》曰:植将行,太子饮焉,偪而醉之。王召植,植不能受王命,故王怒也。〉

(《魏氏春秋》记载:曹植将要出发时,太子曹丕请他喝酒,并强行将他灌醉。魏王(曹操)召见曹植,曹植无法前来领命,因此魏王大怒。)

069

文帝即王位,诛丁仪、丁廙并其男女口。

文帝(曹丕)继承王位后,就诛杀了丁仪、丁廙以及他们全家的男女老少。

070

〈《魏略》曰:◎丁仪字正礼,沛郡人也。父冲,宿与太祖亲善,时随乘舆。见国家未定,乃与太祖书曰:‘足下平生常喟然有匡佐之志,今其时矣。’是时张杨适还河内,太祖得其书,乃引军迎天子东诣许,以冲为司隶校尉。后数来过诸将饮,酒美不能止,醉烂肠死。太祖以冲前见开导,常德之。闻仪为令士,虽未见,欲以爱女妻之,以问五官将。五官将曰:‘女人观貌,而正礼目不便,诚恐爱女未必悦也。以为不如与伏波子楙。’太祖从之。寻辟仪为掾,到与论议,嘉其才朗,曰:‘丁掾,好士也,即使其两目盲,尚当与女,何况但眇?是吾儿误我。’时仪亦恨不得尚公主,而与临菑侯亲善,数称其奇才。太祖既有意欲立植,而仪又共赞之。及太子立,欲治仪罪,转仪为右刺奸掾,欲仪自裁而仪不能。乃对中领军夏侯尚叩头求哀,尚为涕泣而不能救。后遂因职事收付狱,杀之。◎廙字敬礼,仪之弟也。《文士传》曰:廙少有才姿,博学洽闻。初辟公府,建安中为黄门侍郎。廙尝从容谓太祖曰:‘临菑侯天性仁孝,发于自然,而聪明智达,其殆庶几。至于博学渊识,文章绝伦。当今天下之贤才君子,不问少长,皆愿从其游而为之死,实天所以锺福于大魏,而永授无穷之祚也。’欲以劝动太祖。太祖答曰:‘植,吾爱之,安能若卿言!吾欲立之为嗣,何如?’廙曰:‘此国家之所以兴衰,天下之所以存亡,非愚劣琐贱者所敢与及。廙闻知臣莫若于君,知子莫若于父。至于君不论明暗,父不问贤愚,而能常知其臣子者何?盖由相知非一事一物,相尽非一旦一夕。况明公加之以圣哲,习之以人子。今发明达之命,吐永安之言,可谓上应天命,下合人心,得之于须臾,垂之于万世者也。廙不避斧钺之诛,敢不尽言!’太祖深纳之。〉

(《魏略》记载:◎丁仪,字正礼,沛国人。他的父亲丁冲,向来与太祖(曹操)关系很好,当时跟随在皇帝身边。丁冲见国家局势未定,就写信给太祖(曹操)说:‘您平生常有匡扶辅佐汉室的远大志向,现在正是时候了。’当时张杨正好回到河内,太祖(曹操)得到他的信后,便率军迎接天子东迁到许都,并任命丁冲为司隶校尉。后来丁冲多次去拜访各位将领饮酒,因酒味太美而不能节制,最终醉酒致使肠烂而死。太祖(曹操)因为丁冲先前对自己的开导,一直感念他的恩德。听说丁仪是个优秀的士人,虽然还没见过他,就想把心爱的女儿嫁给他,并就此事询问五官将曹丕。五官将(曹丕)说:‘女人都看重相貌,而丁正礼的眼睛有毛病,我真担心您心爱的女儿未必会喜欢他。我认为不如把他嫁给伏波将军夏侯惇的儿子夏侯楙。’太祖(曹操)听从了他的建议。不久,征召丁仪为属官,等他到任后与他谈论,非常欣赏他的才华与开朗,说:‘丁掾真是个优秀的人才,即使他双目失明,我尚且会把女儿嫁给他,何况只是眼睛有点小毛病?是我儿子耽误了我啊。’当时丁仪也因未能娶到公主而心怀怨恨,于是和临菑侯曹植关系亲密,多次称赞曹植的非凡才能。太祖(曹操)本就有意立曹植为继承人,而丁仪又在一旁共同称赞他。等到太子(曹丕)之位确立后,他想惩治丁仪,便将丁仪调任为右刺奸掾,想让丁仪自己了断,但丁仪没能这样做。于是丁仪对着中领军夏侯尚叩头求饶,夏侯尚为他流泪却无法救他。后来,曹丕便借故以职务上的事将丁仪收押入狱,并杀了他。◎丁廙,字敬礼,是丁仪的弟弟。《文士传》记载:丁廙年少时就很有才华和风度,博学多闻。起初被公府征辟,建安(公元196年-220年)年间担任黄门侍郎。丁廙曾从容地对太祖(曹操)说:‘临菑侯天性仁孝,是发自内心的,而且聪明智慧,大概接近于圣人了。至于他学识渊博,文章绝妙超群,当今天下的贤才君子,无论老少,都愿意追随他并为他效死,这实在是上天将福气降临于大魏,并要将无穷的国祚永远传授下去的征兆啊。’想以此来劝说打动太祖(曹操)。太祖(曹操)回答说:‘曹植是我心爱的儿子,但怎能像你说的那么好!我想立他为继承人,怎么样?’丁廙说:‘这关系到国家的兴衰和天下的存亡,不是我这样愚昧浅陋的人所敢参与议论的。我听说了解臣子的没有人比得上君主,了解儿子的没有人比得上父亲。君主无论圣明或昏庸,父亲无论贤良或愚笨,却总能了解自己的臣子和儿子,这是为什么呢?大概是因为对他们的了解并非通过一事一物,对他们的认识也并非一朝一夕。何况明公您既有圣哲的智慧,又熟悉为人子的本分。如今您说出这番明智的话,吐露这使国家长治久安的言论,可以说是上应天命,下合人心,是瞬间的决定却能流传万世的功业。我丁廙不避斧钺之刑,怎敢不竭尽所言!’太祖(曹操)深深地采纳了他的意见。)

071

植与诸侯并就国。

曹植与其他诸侯王一同前往各自的封国。

072

黄初二年,监国谒者灌均希指,奏‘植醉酒悖慢,劫胁使者’。

黄初二年(公元221年),监国谒者灌均揣摩文帝(曹丕)的心意,上奏说:‘曹植酗酒后行为悖逆傲慢,并胁迫朝廷派来的使者。’

073

有司请治罪,帝以太后故,贬爵安乡侯。

主管此事的官员请求依法惩治曹植,但皇帝因为太后的缘故,只是将他降爵为安乡侯。

074

〈《魏书》载诏曰:‘植,朕之同母弟。朕于天下无所不容,而况植乎?骨肉之亲,舍而不诛,其改封植。’〉

(《魏书》记载当时的诏书说:‘曹植是我的同母弟弟。我对于天下的人都能包容,何况是曹植呢?念及骨肉至亲,我赦免他的死罪,只将他改封。’)

075

其年改封鄄城侯。三年,立为鄄城王,邑二千五百户。

同年,曹植又被改封为鄄城侯。黄初三年(公元222年),他被晋封为鄄城王,食邑二千五百户。

076

四年,徙封雍丘王。其年,朝京都。

黄初四年(公元223年),曹植被改封为雍丘王。同年,他到京都洛阳朝见皇帝。

077

上疏曰:臣闻士之生世,入则事父,出则事君;事父尚于荣亲,事君贵于兴国。故慈父不能爱无益之子,仁君不能畜无用之臣。夫论德而授官者,成功之君也;量能而受爵者,毕命之臣也。故君无虚授,臣无虚受;虚授谓之谬举,虚受谓之尸禄,诗之‘素餐’所由作也。昔二虢不辞两国之任,其德厚也;旦、奭不让燕、鲁之封,其功大也。今臣蒙国重恩,三世于今矣。正值陛下升平之际,沐浴圣泽,潜润德教,可谓厚幸矣。而窃位东藩,爵在上列,身被轻暖,口厌百味,目极华靡,耳倦丝竹者,爵重禄厚之所致也。退念古之授爵禄者,有异于此,皆以功勤济国,辅主惠民。今臣无德可述,无功可纪,若此终年无益国朝,将挂风人‘彼其’之讥。是以上惭玄冕,俯愧朱绂。方今天下一统,九州晏如,而顾西有违命之蜀,东有不臣之吴,使边境未得脱甲,谋士未得高枕者,诚欲混同宇内以致太和也。故启灭有扈而夏功昭,成克商、奄而周德著。今陛下以圣明统世,将欲卒文、武之功,继成、康之隆,简贤授能,以方叔、召虎之臣镇御四境,为国爪牙者,可谓当矣。然而高鸟未挂于轻缴,渊鱼未县于钩饵者,恐钓射之术或未尽也。昔耿弇不俟光武,亟击张步,言不以贼遗于君父。故车右伏剑于鸣毂,雍门刎首于齐境,若此二士,岂恶生而尚死哉?诚忿其慢主而陵君也。夫君之宠臣,欲以除患兴利;臣之事君,必以杀身靖乱,以功报主也。昔贾谊弱冠,求试属国,请系单于之颈而制其命;终军以妙年使越,欲得长缨缨其王,羁致北阙。此二臣,岂好为夸主而耀世哉?志或郁结,欲逞其才力,输能于明君也。昔汉武为霍去病治第,辞曰:‘匈奴未灭,臣无以家为!’夫忧国忘家,捐躯济难,忠臣之志也。今臣居外,非不厚也,而寝不安席,食不遑味者,伏以二方未克为念。伏见先武皇帝武臣宿将,年耆即世者有闻矣。虽贤不乏世,宿将旧卒,犹习战陈,窃不自量,志在效命,庶立毛发之功,以报所受之恩。若使陛下出不世之诏,效臣锥刀之用,使得西属大将军,当一校之队,若东属大司马,统偏舟之任,必乘危蹈险,骋舟奋骊,突刃触锋,为士卒先。虽未能禽权馘亮,庶将虏其雄率,歼其丑类,必效须臾之捷,以灭终身之愧,使名挂史笔,事列朝策。虽身分蜀境,首县吴阙,犹生之年也。如微才弗试,没世无闻,徒荣其躯而丰其体,生无益于事,死无损于数,虚荷上位而忝重禄,禽息鸟视,终于白首,此徒圈牢之养物,非臣之所志也。流闻东军失备,师徒小衄,辍食弃餐,奋袂攘衽,抚剑东顾,而心已驰于吴会矣。臣昔从先武皇帝南极赤岸,东临沧海,西望玉门,北出玄塞,伏见所以行军用兵之势,可谓神妙矣。故兵者不可豫言,临难而制变者也。志欲自效于明时,立功于圣世。每览史籍,观古忠臣义士,出一朝之命,以徇国家之难,身虽屠裂,而功铭著于鼎锺,名称垂于竹帛,未尝不拊心而叹息也。臣闻明主使臣,不废有罪。故奔北败军之将用,秦、鲁以成其功;臣窃感先帝早崩,威王弃世,臣独何人,以堪长久!常恐先朝露,填沟壑,坟土未干,而身名并灭。臣闻骐骥长鸣,则伯乐照其能;卢狗悲号,则南韩知其才。是以效之齐、楚之路,以逞千里之任;试之狡兔之捷,以验搏噬之用。今臣志狗马之微功,窃自惟度,终无伯乐、南韩之举,是以于邑而窃自痛者也。夫临搏而企竦,闻乐而窃抃者,或有赏音而识道也。昔毛遂,赵之陪隶,犹假锥囊之喻,以寤主立功,何况巍巍大魏多士之朝,而无慷慨死难之臣乎!夫自衒自媒者,士女之丑行也。干时求进者,道家之明忌也。而臣敢陈闻于陛下者,诚与国分形同气,忧患共之者也。冀以尘雾之微补益山海,荧烛末光增辉日月,是以敢冒其丑而献其忠。

他上疏说:我听说,士人生在世上,在家就侍奉父亲,在外就侍奉君主;侍奉父亲是为了光耀亲族,侍奉君主是为了振兴国家。所以,慈爱的父亲不会养育无益的儿子,仁德的君主不会蓄养无用的臣子。依据品德授予官职的,是能成就功业的君主;衡量能力接受爵位的,是能为国献身的臣子。因此,君主不应虚授官爵,臣子不应白受俸禄;虚授叫做错误的举荐,虚受叫做尸位素餐,《诗经》里“素餐”这首诗就是为此而作的。过去,虢仲、虢叔不推辞兼任两国的重任,是因为他们德行深厚;周公旦、召公奭不谦让燕国、鲁国的封地,是因为他们功勋卓著。如今,我承受国家重恩,至今已是第三代了。正逢陛下开创太平盛世,我沐浴着圣上的恩泽,深受德政教化的润泽,可以说是非常幸运了。然而,我身居东部藩王之位,爵位名列前茅,身上穿着轻暖的衣裳,嘴里吃腻了各种美味,眼里看尽了奢华,耳朵也听倦了音乐,这都是因为爵位高、俸禄厚所致。回想古代接受爵禄的人,与此不同,他们都是因为功绩和勤劳而报效国家、辅佐君主、造福百姓。而我如今既没有值得称道的品德,也没有可以记载的功劳,如果就这样终老一生而对朝廷毫无益处,将会招致《诗经》中“彼其之子”那样的讥讽。因此,我抬头愧对头上的官帽,低头愧对腰间的印绶。当今天下大体统一,九州安宁,但西边有违抗命令的蜀国,东边有不肯臣服的吴国,使得边境的将士不能卸甲,运筹帷幄的谋士不得安枕,这实在是因为我们渴望统一天下以实现太平盛世。所以,夏启消灭有扈氏,夏朝的功绩才得以彰显;周成王攻克商、奄,周朝的德行才得以昭著。如今陛下以圣明之德统御天下,正要完成文王、武王的功业,继承成王、康王的盛世,选拔贤才,任用能人,让方叔、召虎那样的名将镇守四方,作为国家的爪牙,可以说是非常得当了。然而,高飞的鸟儿还没有被带丝线的箭射中,深渊的鱼儿还没有被钓上钩,恐怕是射猎和垂钓的方法还没有完全用尽。从前耿弇不等光武帝下令,就立即攻打张步,说不能把贼寇留给君父。所以,古代的车右在战车旁自刎,雍门子在齐国边境刎颈,这两位壮士难道是厌恶生命而崇尚死亡吗?实在是愤恨敌人对君主的轻慢和凌辱。君主宠信臣子,是希望他能为国除害兴利;臣子侍奉君主,必须准备牺牲自己来平定祸乱,用功劳来报答君主。过去,贾谊二十岁时,就请求到边疆一试身手,希望能系住单于的脖子,掌控他的命运;终军年轻时出使南越,希望能得到一根长长的绳索,捆住越王,将他押送到京城。这两位臣子难道是喜欢向君主夸口、向世人炫耀吗?实在是他们心中的志向受到压抑,渴望在英明的君主面前施展自己的才华和能力。过去,汉武帝为霍去病建造府第,霍去病推辞说:‘匈奴还没有消灭,我无心考虑安家!’为国分忧而忘记家庭,为解救国难而献出生命,这正是忠臣的志向。如今我身居藩国,待遇不能说不优厚,却睡不安稳,食不知味,正是因为忧虑蜀、吴两国尚未平定。我看到,先武皇帝(曹操)时期的武将们,年事已高而去世的已经有不少了。虽然当今世上不乏贤能之士,但那些宿将旧卒,毕竟熟悉战阵。我不自量力,立志为国效命,希望能立下一点微不足道的功劳,以报答所受的浩荡皇恩。如果陛下能颁下一道非常的诏令,让我这像锥子、小刀一样微薄的才能得以施展,让我到西边归属大将军,率领一队人马;或者到东边归属大司马,统领一支偏师;我必定会冒着危难,踏着艰险,驾船催马,冲锋陷阵,身先士卒。即使不能生擒孙权、斩首诸葛亮,也希望能俘虏他们的主将,消灭他们的党羽,必定要建立短暂的功绩,来洗刷我一生的愧疚,让我的名字能被史官记载,事迹能被朝廷载入策书。即使我战死在蜀国境内,头颅被悬挂在吴国的宫门上,也如同活着一样荣耀。如果我这点微末的才能得不到施展,至死都默默无闻,只是白白地保养着这个躯体,活着对国家无益,死了也无关紧要,空占高位,愧领重禄,像禽兽一样呼吸,像鸟儿一样观望,直到白发苍苍,这不过是圈养在牢笼里的牲畜,不是我的志向。我听到传闻说东边的军队因缺乏防备而吃了小亏,我为此吃不下饭,推开餐具,激动地걷起衣袖,手按宝剑向东眺望,心早已飞驰到了吴国的会稽。我过去曾跟随先武皇帝(曹操)南到赤岸,东临沧海,西望玉门,北出边塞,亲眼见到他用兵的态势,可以说是神妙莫测。所以说,用兵之道不能预先断言,而在于临阵时根据情势变化来制定对策。我立志要在清明的时代为国效力,在圣明的世道建立功勋。每当我阅读史书,看到古代的忠臣义士,为了一纸朝廷的命令,就为国难而献身,即使身体被肢解,功绩也永远铭刻在钟鼎之上,名字流传于史册之中,我没有一次不抚着胸口感叹。我听说,英明的君主使用臣子,不会因为他曾有过错就废弃不用。所以,打了败仗的将军仍然被任用,秦国和鲁国因此成就了霸业。我私下感伤先帝(曹操)过早离世,而威王(曹丕)也已登基,世事变迁,我又是何人,能够长久于世呢!我常常害怕自己会像早晨的露水一样消逝,尸体填满沟壑,坟上的土还没干,而我的名声和生命就都消失了。我听说,千里马长鸣,伯乐就能看出它的才能;良犬悲吠,韩厥就能知道它的本事。因此,要让它们在齐、楚的道路上驰骋,才能显现日行千里的能力;要让它们在追逐狡兔时一试身手,才能检验扑咬的本领。如今我只有像犬马一样建立微功的志向,但私下揣度,终究遇不到伯乐、韩厥那样的知音,因此内心郁结,暗自悲痛。那些观看搏斗而踮脚企盼、听到音乐而暗自拍手的人,或许正是懂得欣赏、明白事理的人。过去,毛遂只是赵国的一个门客,尚且能用锥处囊中的比喻来启发君主,建立功业,何况在如今我们巍巍大魏人才济济的朝廷,难道就没有愿意为国慷慨赴死的臣子吗?自我夸耀、自我推荐,是士人和女子的丑行;迎合时势、谋求进身,是道家明确的禁忌。而我之所以敢向陛下陈述心声,实在是因为我与国家休戚与共,忧患与共。我希望能以尘雾般的微末之力,去补益如山海般的国家大业;以萤烛般的微弱光芒,去增添日月的光辉。因此,我才敢冒着自荐的羞耻,献上我的忠心。

078

三年,徙封东阿。五年,覆上疏求存问亲戚,因致其意曰:臣闻天称其高者,以无不覆;地称其广者,以无不载;日月称其明者,以无不照;江海称其大者,以无不容。故孔子曰:‘大哉尧之为君!惟天为大,惟尧则之。’夫天德之于万物,可谓弘广矣。盖尧之为教,先亲后疏,自近及远。其传曰:‘克明峻德,以亲九族;九族既睦,平章百姓。’及周之文王亦崇厥化,其诗曰:‘刑于寡妻,至于兄弟,以御于家邦。’是以雍雍穆穆。风人咏之。昔周公吊管、蔡之不咸,广封懿亲以藩屏王室,传曰:‘周之宗盟,异姓为后。’诚骨肉之恩爽而不离,亲亲之义实在敦固,未有义而后其君,仁而遗其亲者也。伏惟陛下资帝唐钦明之德,体文王翼翼之仁,惠洽椒房,恩昭九族,群后百寮,番休递上,执政不废于公朝,下情得展于私室,亲理之路通,庆吊之情展,诚可谓恕己治人,推惠施恩者矣。至于臣者,人道绝绪,禁锢明时,臣窃自伤也。不敢过望交气类,修人事,叙人伦。近且婚媾不通,兄弟乖绝,吉凶之问塞,庆吊之礼废,恩纪之违,甚于路人,隔阂之异,殊于胡越。今臣以一切之制,永无朝觐之望,至于注心皇极,结情紫闼,神明知之矣。然天实为之,谓之何哉!退唯诸王常有戚戚具尔之心,愿陛下沛然垂诏,使诸国庆问,四节得展,以叙骨肉之欢恩。全怡怡之笃义。妃妾之家,膏沐之遗,岁得再通,齐义于贵宗,等惠于百司,如此,则古人之所叹,风雅之所咏,复存于圣世矣。臣伏自惟省,无锥刀之用。及观陛下之所拔授,若以臣为异姓,窃自料度,不后于朝士矣。若得辞远游,戴武弁,解朱组,佩青绂,驸马、奉车,趣得一号,安宅京室,执鞭珥笔,出从华盖,入侍辇毂,承答圣问,拾遗左右,乃臣丹诚之至愿,不离于梦想者也。远慕鹿鸣君臣之宴,中咏常棣匪他之诫,下思伐木友生之义,终怀蓼莪罔极之哀;每四节之会,块然独处,左右惟仆隶,所对惟妻子,高谈无所与陈,发义无所与展,未尝不闻乐而拊心,临觞而叹息也。臣伏以为犬马之诚不能动人,譬人之诚不能动天。崩城、陨霜,臣初信之,以臣心况,徒虚语耳。若葵藿之倾叶,太阳虽不为之回光,然向之者诚也。窃自比于葵藿,若降天地之施,垂三光之明者,实在陛下。臣闻文子曰:‘不为福始,不为祸先。’今之否隔,友于同忧,而臣独倡言者,窃不愿于圣世使有不蒙施之物。有不蒙施之物,必有惨毒之怀,故柏舟有‘天只’之怨,谷风有‘弃予’之叹。故伊尹耻其君不为尧舜,孟子曰:‘不以舜之所以事尧事其君者,不敬其君者也。’臣之愚蔽,固非虞、伊,至于欲使陛下崇光被时雍之美,宣缉熙章明之德者,是臣㥪㥪之诚,窃所独守,实怀鹤立企伫之心。敢复陈闻者,冀陛下傥发天聪而垂神听也。

黄初三年(公元222年),曹植被改封为东阿王。黄初五年(公元224年),他再次上疏请求能够与亲戚们相互问候,并借此表达了自己的心意,奏疏说:我听说,天之所以被称为高,是因为它无所不覆盖;地之所以被称为广,是因为它无所不承载;日月之所以被称为明,是因为它们无所不照耀;江海之所以被称为大,是因为它们无所不包容。所以孔子说:‘尧作为君主真是伟大啊!只有天是伟大的,只有尧能效法天。’上天对于万物的德泽,可以说是非常广大了。尧的教化,是先亲近亲族,后疏远外人,从近处开始,再推及到远处。古书上说他:‘能彰明自己崇高的德行,来亲睦九族;九族和睦之后,再协调百姓。’到了周朝的文王,也崇尚这种教化,《诗经》说他:‘为妻子做表率,进而影响到兄弟,再用来治理家国。’因此天下和睦融洽,诗人们都歌颂他。过去周公哀悼管叔、蔡叔的不和,便广封贤良的亲属来保卫王室,古书说:‘周王室的盟约,异姓诸侯排在后面。’实在是骨肉之情即使有隔阂也不会分离,亲爱亲人的道义在于使其更加巩固。从来没有讲道义却把君主放在后面,讲仁爱却遗弃亲人的人。我恭敬地认为,陛下您身具尧帝那样明察的德行,体察文王那般谨慎的仁心,恩惠遍及后宫,泽被所有宗族。王公百官可以轮流休假回家,使得他们在朝廷的公事不被耽误,在私家的情谊也能得以抒发,孝亲的道路通畅,庆贺吊唁的情感得以表达,这真可以说是推己及人、广施恩惠了。然而至于我,人伦道义都已断绝,在这清明的时代里却像被囚禁一样,我私下里感到非常伤感。我不敢奢望能与同辈交往,维持人际关系,叙述人伦常情。近来,我们兄弟之间婚姻不通,往来断绝,吉凶的问候被阻塞,庆吊的礼仪也废止了。这种亲情的违背,比路人还不如;这种隔阂的差异,比胡越之地还要遥远。如今我因为一概而论的制度,永远没有了朝见陛下的希望。至于我一心向着皇上,情系宫廷,这一点神明是知道的。然而这真是天意如此,我还能说什么呢!我私下里想,各位亲王们也常常怀有这样戚戚然的心情。希望陛下能大发慈悲,降下诏书,让各封国的亲王们可以相互问候,在四季节日里能够拜访,以叙骨肉之情,成全兄弟间和睦深厚的道义。让王妃和妾侍的娘家,每年能有两次机会互赠礼物,使她们与皇室的贵戚享有同等的道义,与百官享有同等的恩惠。如果能这样,那么古人所赞叹的、风雅诗篇所歌颂的美好情景,就能重现于当今圣世了。我私下反省,自己没有任何微薄的用处。但看到陛下所提拔任用的人,如果把我也当作异姓之臣来看待,我私下揣度,能力不会排在朝中众臣之后。如果能让我告别这遥远的藩国,头戴武官的帽子,解下王侯的朱红印绶,佩上低阶官员的青色印绶,哪怕只是一个驸马、奉车都尉之类的职位,让我能在京城安家,手执马鞭,耳插史笔,出则跟随陛下的车驾,入则侍奉在御驾左右,回答圣上的垂问,在您身边补缺拾遗,这便是我最真诚的愿望,日夜梦想的事情。我远慕《鹿鸣》诗中君臣宴饮的和谐,心中咏叹《常棣》诗中兄弟和睦的告诫,向下思索《伐木》诗中朋友相交的情义,最终怀着《蓼莪》诗中那种父母恩情无以为报的哀痛。每逢四季节日聚会,我总是孤独一人,身边只有仆人,相对的只有妻儿。高深的言论无人可以陈说,独到的见解无处可以抒发。我没有一次不是听到音乐就心痛,举起酒杯就叹息。我私下认为,犬马的忠诚尚且不能打动人,就如同人的诚心不能感动上天一样。关于(杞梁妻哭夫)城墙崩塌、(邹衍含冤)六月飞霜的传说,我起初是相信的,但以我自己的心情来比照,才知那不过是空话罢了。就像向日葵的叶子倾向太阳,太阳虽然不会因此为它回头,但它向着太阳的心是真诚的。我私自把自己比作向日葵,而能够施予天地之恩、降下日月星辰光辉的,正是陛下您。我听说文子说过:‘不做福的开端,也不做祸的先导。’如今我们兄弟隔绝,情谊上是共同忧虑的,而我独自站出来说话,是因为我不愿在圣明的时代,有得不到恩泽的人。如果有得不到恩泽的人,他心中必然会怀有惨痛怨毒的情绪,所以《柏舟》诗中有‘天只’的哀怨,《谷风》诗中有‘弃予’的感叹。所以伊尹为他的君主不能成为尧舜而感到羞耻,孟子说:‘不用舜侍奉尧的道理来侍奉自己的君主,就是不尊敬君主的人。’我虽然愚昧,固然比不上舜和伊尹,但至于希望陛下能崇尚光大这太平盛世的美好,宣扬那光明不断的德行,这是我拳拳的诚心,是我私下独自坚守的,实在是怀着像鹤一样翘首以盼的心情。我之所以敢再次陈述,是希望陛下或许能开启天子的圣聪,垂降神明的听闻。

079

帝嘉其辞义,优诏答勉之。

皇帝(曹丕)赞赏他奏疏中的文采和情义,颁下优厚的诏书来回复并勉励他。

080

〈《魏略》曰:是后大发士息,及取诸国士。植以近前诸国士息已见发,孤稚弱,在者无几,而复被取,乃上书曰:‘臣闻古者圣君,与日月齐其明,四时等其信,是以戮凶无重,赏善无轻,怒若惊霆,喜若时雨,恩不中绝,教无二可,以此临朝,则臣下知所死矣。受任在万里之外,审主之所授官,必己之所以投命,虽有构会之徒,泊然不以为惧者,盖君臣相信之明效也。昔章子为齐将,人有告之反者,威王曰:“不然。”左右曰:“王何以明之?”王曰:“闻章子改葬死母;彼尚不欺死父,顾当叛生君乎?”此君之信臣也。昔管仲亲射桓公,后幽囚从鲁槛车载,使少年挽而送齐。管仲知桓公之必用己,惧鲁之悔,谓少年曰:“吾为汝唱,汝为和,声和声,宜走。”于是管仲唱之,少年走而和之,日行数百里,宿昔而至。至则相齐,此臣之信君也。臣初受封,策书曰:“植受兹青社,封于东土,以屏翰皇家,为魏藩辅。”而所得兵百五十人,皆年在耳顺,或不逾矩,虎贲官骑及亲事凡二百馀人。正复不老,皆使年壮,备有不虞,检校乘城,顾不足以自救,况皆复耄耋罢曳乎?而名为魏东藩,使屏翰王室,臣窃自羞矣。就之诸国,国有士子,合不过五百人。伏以为三军益损,不复赖此。方外不定,必当须办者,臣愿将部曲倍道奔赴,夫妻负襁,子弟怀粮,蹈锋履刃,以徇国难,何但习业小儿哉!愚诚以挥涕增河,鼷鼠饮海,于朝万无损益,于臣家计甚有废损。又臣士息前后三送,兼人已竭。惟尚有小儿,七八岁已上,十六七已还,三十馀人。今部曲皆年耆,卧在床席,非糜不食,眼不能视,气息裁属者,凡三十七人;疲瘵风靡,疣盲聋聩者,二十三人。惟正须此小儿,大者可备宿卫,虽不足以御寇,粗可以警小盗;小者未堪大使,为可使耘鉏秽草,驱护鸟雀。休侯人则一事废,一日猎则众业散,不亲自经营则功不摄;常自躬亲,不委下吏而已。陛下圣仁,恩诏三至,士子给国,长不复发。明诏之下,有若皦日,保金石之恩,必明神之信,画然自固,如天如地。定习业者并复见送,晻若昼晦,怅然失图。伏以为陛下既爵臣百寮之右,居藩国之任,为置卿士,屋名为宫,冢名为陵,不使其危居独立,无异于凡庶。若柏成欣于野耕,子仲乐于灌园;蓬户茅牖,原宪之宅也;陋巷箪瓢,颜子之居也:臣才不见效用,常慨然执斯志焉。若陛下听臣悉还部曲,罢官属,省监官,使解玺释绂,追柏成、子仲之业,营颜渊、原宪之事,居子臧之庐,宅延陵之室。如此,虽进无成功,退有可守,身死之日,犹松、乔也。然伏度国朝终未肯听臣之若是,固当羁绊于世绳,维系于禄位,怀屑屑之小忧,执无已之百念,安得荡然肆志,逍遥于宇宙之外哉?此愿未从,陛下必欲崇亲亲,笃骨肉,润白骨而荣枯木者,惟遂仁德以副前恩诏。’皆遂还之。〉

〈《魏略》记载说:这之后,朝廷大规模征发士兵的儿子,也征召各藩国的士子。曹植因为之前附近各藩国的士子已经被征发,剩下的都是些年幼体弱的,人数不多,现在又要被征召,于是上书说:‘我听说古代的圣明君主,光明与日月同辉,信实与四季相等。因此,他们惩罚凶恶的人不至于过重,奖赏善良的人不至于过轻;发怒时如惊雷,喜悦时如时雨;恩泽不会中途断绝,教令没有两种标准。用这样的方式来治理朝政,臣下们就知道该为什么而死了。臣子在万里之外接受任命,确信君主所授的官职,就是自己献出生命的地方。即使有进谗言的人,也能坦然不惧,这正是君臣之间相互信任的明证。过去,章子做齐国的将领,有人告发他谋反,齐威王说:“不是这样的。”左右问:“大王怎么知道呢?”威王说:“我听说章子重新安葬了他去世的母亲,他连死去的父亲都不欺骗,难道会背叛活着的君主吗?”这是君主信任臣子的例子。过去,管仲曾亲自射击过齐桓公,后来被囚禁在鲁国,用囚车运送,让一个少年拉着车去齐国。管仲知道桓公一定会重用自己,又怕鲁国后悔,就对少年说:“我为你唱歌,你来和,我们边唱边跑。”于是管仲唱起来,少年边跑边和,一天能走几百里,一夜之间就到了。到达后,管仲就做了齐国的相国。这是臣子信任君主的例子。当初我接受封爵时,册书上说:“曹植接受此处的社稷,封于东方,以此来保卫王室,做大魏的辅翼。”但我得到的士兵只有一百五十人,年龄都在六十岁(耳顺之年)上下,有的甚至超过了七十岁(不逾矩之年),虎贲卫士和亲兵总共才二百多人。即使他们不是老人,全是壮年,用来防备不测,巡查守城,尚且不足以自保,何况他们都是些年老体衰的人呢?而我名义上是“魏之东藩”,用来保卫王室,我私下里感到很羞愧。再说各藩国,国中的士子加起来也不超过五百人。我认为,这对三军的兵力增减来说,根本无足轻重。如果边境不安定,确实需要人手,我愿意率领我的部曲,以加倍的速度奔赴前线,夫妻背着婴儿,子弟怀揣干粮,冒着刀锋,踏着利刃,为国难而献身,何止是征发这些读书的孩子呢!我真心认为,征发这些人对朝廷来说,就像挥洒眼泪想增加河水,让小老鼠去喝干大海一样,毫无益处,而对我封国的家计却有很大的损害。况且,我这里的士子已经前后送走了三批,人力已经枯竭。只剩下一些小孩子,年龄在七八岁到十六七岁之间,总共三十多人。如今我的部曲都已年老,三十七人卧病在床,只能吃流食,眼睛看不清,气息奄奄;还有二十三人疲病交加,或是残疾、或是盲聋。我正需要这些小孩子,大一点的可以充当护卫,虽然不足以抵御外敌,但勉强可以防备小偷;小一点的干不了大事,可以让他们除除草,赶赶鸟雀。我的部下休息一天,事情就荒废一件;打猎一天,各项事务就都停顿了。我不亲自经管,事情就办不成;我常常亲力亲为,不能把事情交给下属。陛下圣明仁慈,恩诏曾三次下达,说士子交给国家后,以后便不再征发。明确的诏书如同皓日当空,保证了金石般牢固的恩典,神明般可靠的信用,界限分明,如同天地一样不可动摇。但现在连留在藩国学习的士子也要被送走,这让我眼前一黑,茫然失措。我以为陛下既然让我爵位高于百官,担任藩国之主,为我设置卿士,称我的居所为“宫”,称我的坟墓为“陵”,就不会让我处于危险孤立的境地,与普通百姓没有区别。如果我的才能得不到施展,我常常会慨然立下这样的志向:像柏成子高那样乐于在田野耕作,像王子巧那样乐于浇灌菜园;住在原宪那样蓬门茅窗的屋子里,过着颜回那样陋巷箪瓢的生活。如果陛下允许我遣散所有部曲,罢免所有官属,撤销监国官,让我解下印信,脱去官服,去追随柏成、子巧的事业,经营颜渊、原宪的生活,住在子臧的茅屋,定居于延陵季子的田地。这样的话,我虽然在仕途上没有成功,但在退隐中也有所坚守,即使到死之日,也能像赤松子、王子乔一样逍遥。但我揣度朝廷终究不会同意我这样做,我注定要被世俗的绳索所束缚,被俸禄和官位所牵绊,怀着琐碎的忧愁,抱着无穷的杂念,又怎能放荡心志,逍遥于宇宙之外呢?这个愿望既然不能实现,陛下如果真的想尊崇亲情,加深骨肉关系,滋润枯骨,使枯木繁荣,就请您实践仁德,遵守之前的恩诏吧。’于是,这些士子最终都被送了回来。〉

081

其年冬,诏诸王朝六年正月。

那年冬天,皇帝下诏命令各位藩王于黄初六年(公元225年)正月前来朝见。

082

其二月,以陈四县封植为陈王,邑三千五百户。

同年二月,曹植被改封为陈王,食邑包括陈郡的四个县,共三千五百户。

083

植每欲求别见独谈,论及时政,幸冀试用,终不能得。

曹植每次都希望能得到单独召见的机会,与皇帝私下谈论时政,期望能够被试用,但最终都未能如愿。

084

既还,怅然绝望。

回到封地后,他感到怅然若失,彻底绝望了。

085

时法制,待藩国既自峻迫,寮属皆贾竖下才,兵人给其残老,大数不过二百人。

当时的法制对藩王的约束既严苛又紧迫,分派给他的属官都是些商贾之流的庸才,拨给他的士兵也都是老弱残兵,总数不超过二百人。

086

又植以前过,事事复减半,十一年中而三徙都,常汲汲无欢,遂发疾薨,时年四十一。

又因为曹植之前的过失,他的待遇在各方面都被削减了一半。在十一年的时间里,他的封地被三次迁移,他常常因此忧心忡忡,闷闷不乐,最终病逝,享年四十一岁。

087

〈植常为琴瑟调歌,辞曰:‘吁嗟此转蓬,居世何独然!长去本根逝,夙夜无休间。东西经七陌,南北越九阡,卒遇回风起,吹我入云间。自谓终天路,忽焉下沉渊。惊飚接我出,故归彼中田。当南而更北,谓东而反西,宕宕当何依,忽亡而复存。飘飖周八泽,连翩历五山,流转无恒处,谁知吾苦艰?愿为中林草,秋随野火燔,糜灭岂不痛,愿与根荄连。’孙盛曰:异哉,魏氏之封建也!不度先王之典,不思藩屏之术,违敦睦之风,背维城之义。汉初之封,或权侔人主,虽云不度,时势然也。魏氏诸侯,陋同匹夫,虽惩七国,矫枉过也。且魏之代汉,非积德之由,风泽既微,六合未一,而雕翦枝干,委权异族,势同瘣木,危若巢幕,不嗣忽诸,非天丧也。五等之制,万世不易之典。六代兴亡,曹冏论之详矣。〉

(曹植常常为琴瑟谱写歌曲,歌词说:‘唉,我这飘转的蓬草,生于世间为何如此孤单!永远离开故土的根须,日夜不停地随风飘荡。东西辗转过七条田间小路,南北穿越了九道田埂。忽然遇到旋风刮起,将我吹入云霄之间。我自以为就此飞上天路,却又猛然坠入深渊。狂风又将我卷起,送回原来的田中。本想向南却偏偏往北,意欲向东却反而朝西。飘荡不定,我该依附何方?时而消失,时而又出现。我飘摇着周游了八方大泽,接连不断地飞越了五岳名山。四处流转没有固定的居所,谁能知晓我的痛苦与艰难?我宁愿做深林中的一株小草,秋天随着野火一同焚烧。化为灰烬难道不痛苦吗?但我希望能与根系永远相连。’孙盛评论说:魏国的封建制度真是奇怪啊!它不效法先王的典章制度,不考虑藩王屏卫王室的作用,违背了亲族和睦的传统,背离了诸侯拱卫中央的道义。汉朝初年的分封,有的诸侯权力可与天子匹敌,虽然说这不合制度,但也是当时形势所致。而魏国的诸侯,地位卑微如同平民百姓,这虽然是为了吸取七国之乱的教训,却矫枉过正了。况且,曹魏取代汉朝,并非依靠累积德行,恩泽不广,天下也未统一,却大肆削弱宗室的力量,将大权委托给外姓,使得国家如同生了病的大树,危险得就像在帐幕顶上筑巢,国祚不长,这并非天意啊。五等爵位制度,是万世不变的典章。关于六代兴亡的道理,曹冏已经论述得非常详细了。)

088

遗令薄葬。以小子志,保家之主也,欲立之。

曹植留下遗嘱要求薄葬。他认为小儿子曹志是能够保全家族的继承人,希望立他为嗣。

089

初,植登鱼山,临东阿,喟然有终焉之心,遂营为墓。

当初,曹植登上鱼山,远眺东阿县,慨然长叹,便有了在此终老安葬的念头,于是就在那里为自己修建了坟墓。

090

子志嗣,徙封济北王。

他的儿子曹志继承了爵位,后被改封为济北王。

091

景初中诏曰:‘陈思王昔虽有过失,既克己慎行,以补前阙,且自少至终,篇籍不离于手,诚难能也。其收黄初中诸奏植罪状,公卿已下议尚书、秘书、中书三府、大鸿胪者皆削除之。撰录植前后所著赋颂诗铭杂论凡百馀篇,副藏内外。’

景初年间(公元237-239年)下诏说:‘陈思王(曹植)过去虽然有过失,但后来能够克制自己、谨慎行事,以弥补之前的过错。并且他从年少到去世,书籍从未离开过手中,这实在是难能可贵的。下令将黄初年间弹劾曹植罪状的各种奏章,以及公卿大臣到尚书、秘书、中书三府和大鸿胪等机构的相关议论,全部予以删除。同时,编纂收录曹植前后创作的赋、颂、诗、铭、杂论等共计一百多篇,分别在宫内和宫外收藏副本。’

092

志累增邑,并前九百九十户。

曹志(曹植之子)的食邑多次增加,连同之前所封,共计九百九十户。

093

〈《志别传》曰:志字允恭,好学有才行。晋武帝为中抚军,迎常道乡公于邺,志夜与帝相见,帝与语,从暮至旦,甚器之。及受禅,改封鄄城公。发诏以志为乐平太守,历章武、赵郡,迁散骑常侍、国子博士,后转博士祭酒。及齐王攸当之藩,下礼官议崇锡之典,志叹曰:‘安有如此之才,如此之亲,而不得树本助化,而远出海隅者乎?’乃建议以谏,辞旨甚切。帝大怒,免志官。后复为散骑常侍。志遭母忧,居丧尽哀,因得疾病,喜怒失常,太康九年卒,谥曰定公。〉

(《志别传》记载:曹志,字允恭,好学且有才华品行。晋武帝(司马炎)担任中抚军时,在邺城迎接常道乡公(魏元帝曹奂),曹志在夜里与晋武帝相见,晋武帝与他从傍晚一直谈到天亮,非常器重他。等到晋武帝接受禅让后,改封曹志为鄄城公。后下诏任命曹志为乐平太守,又历任章武、赵郡太守,升迁为散骑常侍、国子博士,之后转任博士祭酒。当齐王司马攸将要前往封地时,朝廷让礼官商议隆重的赏赐典礼,曹志感叹道:‘哪有这样有才能、又是如此至亲的人,却不能留在朝中巩固根本、辅佐教化,反而要被远派到海角边疆的道理呢?’于是上书进谏,言辞十分恳切。晋武帝大怒,免去了曹志的官职。后来,曹志又被任命为散骑常侍。曹志遭遇母亲去世,居丧期间悲痛至极,因此生了病,喜怒无常,于太康九年(公元288年)去世,谥号为定公。)

094

萧怀王熊,早薨。

萧怀王曹熊,很早就去世了。

095

黄初二年追封谥萧怀公。

黄初二年(公元221年),追封谥号为萧怀公。

096

太和三年,又追封爵为王。

太和三年(公元229年),又追封曹熊为王。

097

青龙二年,子哀王炳嗣,食邑二千五百户。

青龙二年(公元234年),他的儿子哀王曹炳继承爵位,食邑为两千五百户。

098

六年薨,无子,国除。

(在位)六年后,哀王炳去世,因为没有子嗣,封国被废除了。

099

评曰:任城武艺壮猛,有将领之气。

(陈寿)评价说:任城王曹彰武艺出众,勇猛威武,具有将领的气概。

100

陈思文才富艳,足以自通后叶,然不能克让远防,终致携隙。

陈思王曹植才华横溢,文采斐然,足以名垂后世,但他未能克制自己、谦恭退让、深谋远虑,最终导致了兄弟间的嫌隙。

101

传曰‘楚则失之矣。而齐亦未为得也’,其此之谓欤!

古书上说‘楚国失去了它,但齐国也未必得到了它’,大概说的就是这种情况吧!

102

〈鱼豢曰:谚言‘贫不学俭,卑不学恭’,非人性分也,势使然耳。此实然之势,信不虚矣。假令太祖防遏植等,在于畴昔,此贤之心,何缘有窥望乎?彰之挟恨,尚无所至。至于植者,岂能兴难?乃令杨修以倚注遇害,丁仪以希意族灭,哀夫!馀每览植之华采,思若有神。以此推之,太祖之动心,亦良有以也。〉

(鱼豢评论说:俗话说‘贫穷的人学不会节俭,卑微的人学不会恭敬’,这不是因为他们的本性如此,而是形势所迫罢了。这种由形势造成的影响,确实是真实不虚的。假使太祖(曹操)在当初就对曹植等人加以约束和防范,这些贤才又怎么会有机会觊觎储君之位呢?任城王曹彰心怀怨恨,尚且没有发展到什么地步;至于陈思王曹植,又怎么可能发动叛乱呢?结果却导致杨修因为依附和支持曹植而被杀害,丁仪因为揣摩迎合曹植的心意而被灭族,真是可悲啊!我每次阅读曹植华美的文章,都感觉他的才思如同有神助一般。由此推断,当初太祖(曹操)对他动了立其为储君的念头,也确实是很有道理的。)

102 句 • 陈寿 著于西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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