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十五 蜀书五:诸葛亮传
诸葛亮字孔明,琅邪阳都人也。汉司隶校尉诸葛丰后也。父圭,字君贡,汉末为太山郡丞。亮早孤,从父玄为袁术所署豫章太守,玄将亮及亮弟均之官。会汉朝更选朱皓代玄。玄素与荆州牧刘表有旧,往依之。
诸葛亮,字孔明,是琅邪郡阳都县人。他是汉代司隶校尉诸葛丰的后代。他的父亲名叫诸葛珪,字君贡,在汉朝末年担任泰山郡丞。诸葛亮很小就失去了父亲,便跟随叔父诸葛玄生活。诸葛玄被袁术任命为豫章太守,于是带着诸葛亮和他的弟弟诸葛均一同前往上任。恰逢汉朝朝廷另选派朱皓接替诸葛玄的职位。诸葛玄一向与荆州牧刘表有旧交,便前去投靠他。
〈《献帝春秋》曰:初,豫章太守周术病卒,刘表上诸葛玄为豫章太守,治南昌。汉朝闻周术死,遣朱皓代玄。皓从扬州刺史刘繇求兵击玄,玄退屯西城,皓入南昌。建安二年正月,西城民反,杀玄,送首诣繇。此书所云,与本传不同。〉
〈《献帝春秋》记载:起初,豫章太守周术病逝,刘表上奏推荐诸葛玄担任豫章太守,在南昌治理。汉朝朝廷听闻周术去世,派遣朱皓前来接替诸葛玄。朱皓向扬州刺史刘繇请求兵力攻打诸葛玄,诸葛玄撤退并屯兵于西城,朱皓得以进入南昌。建安二年(公元197年)正月,西城的百姓造反,杀害了诸葛玄,并将他的首级送往刘繇处。这段记载,与本传的说法不尽相同。〉
玄卒,亮躬畊陇亩,好为《梁父吟》。
叔父诸葛玄去世后,诸葛亮便亲自在田间耕种,并且喜好吟唱《梁父吟》。
〈《汉晋春秋》曰:亮家于南阳之邓县,在襄阳城西二十里,号曰隆中。〉
〈《汉晋春秋》记载:诸葛亮的家在南阳郡邓县,位于襄阳城以西二十里,这个地方被称为“隆中”。〉
身长八尺,每自比于管仲、乐毅,时人莫之许也。惟博陵崔州平、颍川徐庶元直与亮友善,谓为信然。
诸葛亮身高八尺,时常将自己比作管仲、乐毅,但当时的人们大多不认同。只有博陵的崔州平、颍川的徐庶(字元直)与诸葛亮交情很好,认为他确实能与管仲、乐毅相比。
〈按《崔氏谱》:州平,太尉烈子,均之弟也。《魏略》曰:亮在荆州,以建安初与颍川石广元、徐元直、汝南孟公威等俱游学,三人务于精熟,而亮独观其大略。每晨夜从容,常抱膝长啸,而谓三人曰:“卿三人仕进可至刺史郡守也。”三人问其所至,亮但笑而不言。后公威思乡里,欲北归,亮谓之曰:“中国饶士大夫,遨游何必故乡邪!”臣松之以为《魏略》此言,谓诸葛亮为公威计者可也,若谓兼为己言,可谓未达其心矣。老氏称知人者智,自知者明,凡在贤达之流,固必兼而有焉。以诸葛亮之鉴识,岂不能自审其分乎?夫其高吟俟时,情见乎言,志气所存,既已定于其始矣。若使游步中华,骋其龙光,岂夫多士所能沈翳哉!委质魏氏,展其器能,诚非陈长文、司马仲达所能颉颃,而况于馀哉!苟不患功业不就,道之不行,虽志恢宇宙而终不北向者,盖以权御已移,汉祚将倾,方将翊赞宗杰,以兴微继绝克复为己任故也。岂其区区利在边鄙而已乎!此相如所谓“鹍鹏已翔于辽廓,而罗者犹视于薮泽”者矣。公威名建,在魏亦贵达。〉
(按《崔氏谱》记载:崔州平是太尉崔烈的儿子,崔均的弟弟。《魏略》中说:诸葛亮在荆州时,建安初年与颍川的石广元、徐元直、汝南的孟公威等人一同游学。那三个人都致力于精研熟读,只有诸葛亮观其大略。他每天早晚都神态从容,常常抱膝长啸,并对那三个人说:‘你们三位做官可以做到刺史、郡守。’三人问他能做到什么官职,诸葛亮只是微笑而不回答。后来孟公威思念家乡,想回到北方去,诸葛亮对他说:‘中原多的是士大夫,要实现抱负何必一定要在故乡呢!’臣裴松之认为,《魏略》的这段话,如果说是诸葛亮为孟公威的前途考虑是可以的,但如果认为这话也包括了诸葛亮自己,那可以说是没有理解他的内心。老子说‘知人者智,自知者明’,凡是贤能通达的人,必定是两者兼备的。以诸葛亮的见识和识别能力,难道还不能审度自己的才能和志向吗?他等待时机高声吟唱,情感已在言语中流露,其志向抱负,从一开始就确定了。假使他游历中原,施展他非凡的才华,又岂是众多士人所能掩盖的!如果他投身曹魏,施展他的才能,实在是连陈长文(陈群)、司马仲达(司马懿)都无法与他抗衡的,更何况其他人呢!他之所以不担心功业不成、大道不行,虽然胸怀统一天下的大志却始终不肯北上,是因为当时天下的统治权已经转移,汉室即将倾颓,他正准备辅佐皇室的英雄后裔,把复兴衰微、延续断绝的皇统、克复中原作为自己的责任。他的志向难道仅仅是为了在边远地区谋取一点利益吗!这就好比司马相如所说的‘鲲鹏已经翱翔于广阔的天空,而捕鸟的人还在草泽里寻找它’一样啊。孟公威名声显赫,在魏国也地位尊贵显达。)
时先主屯新野。徐庶见先主,先主器之,谓先主曰:“诸葛孔明者,卧龙也,将军岂愿见之乎?”
当时,先主(刘备)驻军在新野。徐庶前来拜见先主(刘备),先主(刘备)非常器重他,徐庶对先主(刘备)说:“诸葛孔明这个人,是人称的‘卧龙’,将军您难道不想见见他吗?”
〈《襄阳记》曰:刘备访世事于司马德操。德操曰:“儒生俗士,岂识时务?识时务者在乎俊杰。此间自有伏龙、凤雏。”备问为谁,曰:“诸葛孔明、庞士元也。”〉
(《襄阳记》记载:刘备向司马德操(司马徽)请教天下大事。司马德操说:“那些儒生俗士,怎么能认清时势呢?能认清时势的,在于杰出的人才。此地就有‘卧龙’和‘凤雏’。”刘备问他们是谁,司马德操回答说:“就是诸葛孔明和庞士元啊。”)
先主曰:“君与俱来。”庶曰:“此人可就见,不可屈致也。将军宜枉驾顾之。”由是先主遂诣亮,凡三往,乃见。
先主(刘备)说:“请您和他一起来吧。”徐庶说:“此人只能去拜访他,不能屈尊召他前来。将军您应当亲自前往拜访。”因此,先主(刘备)便亲自去拜访诸葛亮,总共去了三次,才见到他。
因屏人曰:“汉室倾颓,奸臣窃命,主上蒙尘。孤不度德量力,欲信大义于天下,而智术浅短,遂用猖(獗)〔蹶〕,至于今日。然志犹未已,君谓计将安出?”亮答曰:“自董卓已来,豪杰并起,跨州连郡者不可胜数。曹操比于袁绍,则名微而众寡,然操遂能克绍,以弱为强者,非惟天时,抑亦人谋也。今操已拥百万之众,挟天子而令诸侯,此诚不可与争锋。孙权据有江东,已历三世,国险而民附,贤能为之用,此可以为援而不可图也。荆州北据汉、沔,利尽南海,东连吴会,西通巴、蜀,此用武之国,而其主不能守,此殆天所以资将军,将军岂有意乎?益州险塞,沃野千里,天府之土,高祖因之以成帝业。刘璋暗弱,张鲁在北,民殷国富而不知存恤,智能之士思得明君。将军既帝室之胄,信义著于四海,总揽英雄,思贤如渴,若跨有荆、益,保其岩阻,西和诸戎,南抚夷越,外结好孙权,内修政理;天下有变,则命一上将将荆州之军以向宛、洛,将军身率益州之众出于秦川,百姓孰敢不箪食壶浆以迎将军者乎?诚如是,则霸业可成,汉室可兴矣。”
于是(刘备)屏退左右说:“汉室衰败倾颓,奸臣窃取权柄,皇上(汉献帝)在外流亡。我没有衡量自己的德行与能力,想要在天下伸张大义,但智谋短浅,因而屡屡受挫,以至于今天这个地步。然而我的志向尚未断绝,您认为应该采取什么计策呢?”诸葛亮回答说:“自从董卓以来,各路豪杰并起,占据数州连郡的人数不胜数。曹操与袁绍相比,名望较小,兵力也少,但他最终却能战胜袁绍,以弱胜强,这不仅是天时,也是人的谋划。如今曹操已拥有百万大军,挟持天子来号令诸侯,这确实是无法与他争锋的。孙权占据江东,已经历了三代,国家地势险要,百姓归附,又任用贤能之士,这股势力可以作为外援,而不可以图谋他。荆州北面占据汉水、沔水,将南海的资源收尽,东面连接吴郡、会稽,西面通往巴、蜀,这是用武的战略要地,但它的主人(刘表)却不能守住,这大概是上天用来资助将军您的,将军是否有意夺取呢?益州地势险要,有千里沃野,是‘天府之国’,高祖(刘邦)就是凭借它成就了帝业。刘璋昏庸懦弱,张鲁又在北方构成威胁,益州百姓富足、国家强盛,而刘璋却不知道体恤爱护,有才智的人都希望能得到一位贤明的君主。将军您既是皇室后裔,信义闻名于天下,广泛接纳英雄,思慕贤才如同口渴想喝水一样,如果能占据荆、益二州,扼守险要地势,向西与各少数民族和好,向南安抚夷、越等部族,对外与孙权结成联盟,对内修明政治;一旦天下形势发生变化,就命令一位上将率领荆州的军队向宛城、洛阳进发,将军您亲自率领益州的军队从秦川出击,到那时,天下的百姓谁敢不用饭食和酒水来迎接将军您呢?如果真能这样,那么霸王之业就可以成就,汉朝王室也就可以复兴了。”
先主曰:“善!”于是与亮情好日密。关羽、张飞等不悦,先主解之曰:“孤之有孔明,犹鱼之有水也。愿诸君勿复言。”羽、飞乃止。
先主(刘备)说:“好!”从此,他和诸葛亮的交情日益密切。关羽、张飞等人对此感到不悦,先主(刘备)向他们解释说:“我得到孔明,就像鱼儿得到了水一样。希望各位不要再多说了。”关羽和张飞才不再多言。
〈《魏略》曰:刘备屯于樊城。是时曹公方定河北,亮知荆州次当受敌,而刘表性缓,不晓军事。亮乃北行见备,备与亮非旧,又以其年少,以诸生意待之。坐集既毕,众宾皆去,而亮独留,备亦不问其所欲言。备性好结毦,时适有人以髦牛尾与备者,备因手自结之。亮乃进曰:“明将军当复有远志,但结毦而已邪!”备知亮非常人也,乃投毦而答曰:“是何言与!我聊以忘忧耳。”亮遂言曰:“将军度刘镇南孰与曹公邪?”备曰:“不及。”亮又曰:“将军自度何如也?”备曰:“亦不如。”曰:“今皆不及,而将军之众不过数千人,以此待敌,得无非计乎!”备曰:“我亦愁之,当若之何?”亮曰:“今荆州非少人也,而著籍者寡,平居发调,则人心不悦;可语镇南,令国中凡有游户,皆使自实,因录以益众可也。”备从其计,故众遂强。备由此知亮有英略,乃以上客礼之。九州春秋所言亦如之。臣松之以为亮表云“先帝不以臣卑鄙,猥自枉屈,三顾臣于草庐之中,谘臣以当世之事”,则非亮先诣备,明矣。虽闻见异辞,各生彼此,然乖背至是,亦良为可怪。〉
(《魏略》记载说:刘备驻扎在樊城。当时曹操刚刚平定河北地区,诸葛亮知道荆州接下来将要受到敌人的攻击,而刘表性情迟缓,不懂军事。诸葛亮于是北上去见刘备。刘备和诸葛亮并不相识,又因为他年轻,只把他当作一般的读书人来对待。聚会结束,宾客们都离开了,只有诸葛亮独自留下,刘备也没有问他想要说什么。刘备生性喜欢编织牦牛尾之类的饰物,当时正好有人送了些牦牛尾给他,他便亲手编织起来。诸葛亮于是上前说道:‘英明的将军您应当有远大的志向,难道只是编织这些饰物而已吗!’刘备意识到诸葛亮不是等闲之辈,便扔下饰物回答说:‘这是什么话!我不过是借此来忘却烦恼罢了。’诸葛亮接着说:‘将军您看刘镇南(刘表)和曹操相比如何?’刘备说:‘比不上。’诸葛亮又问:‘那将军您自己看又如何呢?’刘备说:‘也比不上。’诸葛亮说:‘如今都比不上,而将军您的部下不过几千人,用这样的实力来对抗敌人,难道不是欠妥的计策吗!’刘备说:‘我也为此发愁,那该怎么办呢?’诸葛亮说:‘现在荆州的人口并不少,但登记在册的很少,平时征调兵员,百姓就会不高兴。您可以告诉刘镇南(刘表),让他下令国内所有没有户籍的游民都自行申报登记,然后把他们编入军队,这样就可以增加兵力了。’刘备采纳了他的计策,军队因此变得强大起来。刘备从此知道诸葛亮有卓越的谋略,便以上宾之礼待他。《九州春秋》的记载也与此类似。我(裴松之)认为,诸葛亮的《出师表》中说‘先帝(刘备)不因我身份卑微,委屈自己,三次到草庐中来拜访我,向我咨询当世大事’,由此可见,并不是诸葛亮先去拜见刘备,这是很明确的。虽然不同的见闻会有不同的说法,各自产生出入,但像这样完全相悖,也实在是太奇怪了。)
刘表长子琦,亦深器亮。表受后妻之言,爱少子琮,不悦于琦。琦每欲与亮谋自安之术,亮辄拒塞,未与处画。琦乃将亮游观后园,共上高楼,饮宴之间,令人去梯,因谓亮曰:“今日上不至天,下不至地,言出子口,入于吾耳,可以言不?”亮答曰:“君不见申生在内而危,重耳在外而安乎?”琦意感悟,阴规出计。会黄祖死,得出,遂为江夏太守。
刘表的长子刘琦,也非常器重诸葛亮。刘表听信后妻的话,宠爱小儿子刘琮,而不喜欢刘琦。刘琦每次想和诸葛亮商量自保的办法,诸葛亮总是推辞拒绝,不为他出谋划策。于是刘琦带诸葛亮游览后花园,一起登上高楼,在饮宴期间,让人撤走了梯子,然后对诸葛亮说:“今天我们上不着天,下不着地,话从您口中说出,进入我的耳朵,可以说了吧?”诸葛亮回答说:“您难道没看到(春秋时期晋国)申生留在国内而被害,重耳流亡在外而得安吗?”刘琦心领神会,暗中规划出走的计策。正好遇上黄祖去世,刘琦得以请求外出,于是担任了江夏太守。
俄而表卒,琮闻曹公来征,遣使请降。先主在樊闻之,率其众南行,亮与徐庶并从,为曹公所追破,获庶母。庶辞先主而指其心曰:“本欲与将军共图王霸之业者,以此方寸之地也。今已失老母,方寸乱矣,无益于事,请从此别。”遂诣曹公。
不久,刘表去世,刘琮听说曹操前来征伐,便派使者请求投降。先主(刘备)在樊城听到这个消息,率领部众向南行进,诸葛亮和徐庶都跟随他,结果被曹操的军队追上并击败,徐庶的母亲也被俘获。徐庶向先主(刘备)告辞,指着自己的心说:“我本想和将军您共图王霸大业,靠的就是这颗心。如今失去了老母亲,我的心已经乱了,对您的大事再无益处,请允许我从此告别。”于是前往投奔曹操。
〈《魏略》曰:庶先名福,本单家子,少好任侠击剑。中平末,尝为人报仇,白垩突面,被发而走,为吏所得,问其姓字,闭口不言。吏乃于车上立柱维磔之,击鼓以令于市鄽,莫敢识者,而其党伍共篡解之,得脱。于是感激,弃其刀戟,更疏巾单衣,折节学问。始诣精舍,诸生闻其前作贼,不肯与共止。福乃卑躬早起,常独扫除,动静先意,听习经业,义理精熟。遂与同郡石韬相亲爱。初平中,中州兵起,乃与韬南客荆州,到,又与诸葛亮特相善。及荆州内附,孔明与刘备相随去,福与韬俱来北。至黄初中,韬仕历郡守、典农校尉,福至右中郎将、御史中丞。逮大和中,诸葛亮出陇右,闻元直、广元仕财如此,叹曰:“魏殊多士邪!何彼二人不见用乎?”庶后数年病卒,有碑在彭城,今犹存焉。〉
(《魏略》记载:徐庶原名徐福,出身于贫寒之家,年轻时喜欢行侠仗义、练习剑术。中平末年(约公元189年),他曾为别人报仇,用白粉涂抹面部,披散着头发逃跑,被官吏抓获。官吏问他的姓名,他闭口不答。官吏于是把他绑在车上的柱子上示众,在街市上敲鼓悬赏,却没有人敢出来指认他。后来他的同伴们一起把他救了出来,得以逃脱。徐福于是深受感动,从此抛弃刀剑,换上书生的头巾和衣服,改变志向,发奋学习。他刚到学社时,学生们听说他以前做过游侠,都不肯和他待在一起。徐福于是谦卑恭敬,每天早起,独自打扫卫生,做事总能体察别人的心意,并专心学习经书,对义理非常精通。于是他和同郡的石韬关系特别好。初平年间(公元190-193年),中原地区战乱四起,他便和石韬一起南下客居荆州,到达后,又和诸葛亮关系特别好。等到荆州归附曹操时,诸葛亮跟随刘备离去,徐福则和石韬一起北上。到了黄初年间(公元220-226年),石韬历任郡守、典农校尉,徐福官至右中郎将、御史中丞。到了太和年间(公元227-233年),诸葛亮出兵陇右,听说徐庶(元直)和石韬(广元)的官职才到这个地步,感叹道:‘魏国的人才真是多啊!为什么他们两个人却没有得到重用呢?’徐庶几年后病逝,他的墓碑在彭城,至今仍然存在。)
先主至于夏口,亮曰:“事急矣,请奉命求救于孙将军。”时权拥军在柴桑,观望成败,亮说权曰:“海内大乱,将军起兵据有江东,刘豫州亦收众汉南,与曹操并争天下。今操芟夷大难,略已平矣,遂破荆州,威震四海。英雄无所用武,故豫州遁逃至此。将军量力而处之:若能以吴、越之众与中国抗衡,不如早与之绝﹔若不能当,何不案兵束甲,北面而事之!今将军外托服从之名,而内怀犹豫之计,事急而不断,祸至无日矣!”权曰:“苟如君言,刘豫州何不遂事之乎?”亮曰:“田横,齐之壮士耳,犹守义不辱,况刘豫州王室之胄,英才盖世,众士仰慕,若水之归海,若事之不济,此乃天也,安能复为之下乎!”权勃然曰:“吾不能举全吴之地,十万之众,受制于人。吾计决矣!非刘豫州莫可以当曹操者,然豫州新败之后,安能抗此难乎?”亮曰:“豫州军虽败于长阪,今战士还者及关羽水军精甲万人,刘琦合江夏战士亦不下万人。曹操之众,远来疲弊,闻追豫州,轻骑一日一夜行三百馀里,此所谓‘彊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者也。故兵法忌之,曰‘必蹶上将军’。且北方之人,不习水战﹔又荆州之民附操者,逼兵势耳,非心服也。今将军诚能命猛将统兵数万,与豫州协规同力,破操军必矣。操军破,必北还,如此则荆、吴之势彊,鼎足之形成矣。成败之机,在于今日。”权大悦,即遣周瑜、程普、鲁肃等水军三万,随亮诣先主,并力拒曹公。
先主(刘备)到达夏口后,诸葛亮说:“形势危急,请允许我奉命去向孙将军(孙权)求救。”当时孙权正率军驻扎在柴桑,对局势成败持观望态度。诸葛亮游说孙权道:“天下大乱,将军您兴兵占据江东,刘豫州(刘备)也在汉水以南召集部众,与曹操共同争夺天下。如今曹操扫平了强大的对手,北方已基本平定,接着又攻破荆州,威势震动天下。英雄们没有用武之地,所以刘豫州(刘备)才逃到这里。希望将军您审时度势,妥善处置:如果能凭借吴、越的兵力与中原抗衡,不如早日与曹操决裂;如果抵挡不住,为何不放下武器,向北臣服于他呢!现在将军您表面上托辞服从,内心却犹豫不决,事情紧急却不果断,灾祸很快就要降临了!”孙权说:“如果真像您说的那样,刘豫州(刘备)为何不自己去臣服于他呢?”诸葛亮回答说:“田横不过是齐国的一位壮士,尚且能坚守道义不受屈辱,何况刘豫州(刘备)是汉室后裔,英才盖世,天下士人仰慕他,就像河水流归大海一样。如果他的事业不能成功,那也是天意,又怎么可能屈居于曹操之下呢!”孙权激动地说:“我不能拿着整个江东的土地和十万兵马,去受制于人。我的计策已经决定了!除了刘豫州(刘备),没有人能抵挡曹操。但是,刘豫州(刘备)刚经历大败,又怎能抵抗得了这场危难呢?”诸葛亮说:“刘豫州(刘备)的军队虽然在长坂战败,但现在返回的士兵加上关羽的水军,精锐部队仍有上万人,刘琦在江夏的部队也不下一万人。曹操的军队远道而来,已经十分疲惫,听说他们为追击刘豫州(刘备),轻装骑兵一天一夜急行三百多里,这正是所谓的‘强弩之末,其势不能穿透鲁地的薄绢’。所以兵法上对此很忌讳,说‘必定会让上将军受挫’。况且北方人不熟悉水战;再者,荆州的百姓之所以归附曹操,只是为形势所迫,并非心悦诚服。如今将军您如果真能派遣一位猛将,统领几万兵马,与刘豫州(刘备)同心协力,那么击破曹操的军队是必然的。曹军一旦被击破,必定会退回北方,这样一来,荆州和东吴的势力就会得到加强,三足鼎立的局面也就形成了。成败的关键,就在今天。”孙权听后大为高兴,立即派遣周瑜、程普、鲁肃等人率领三万水军,随诸葛亮去见先主(刘备),合力抵抗曹操。
〈袁子曰:张子布荐亮于孙权,亮不肯留。人问其故,曰:“孙将军可谓人主,然观其度,能贤亮而不能尽亮,吾是以不留。”臣松之以为袁孝尼著文立论,甚重诸葛之为人,至如此言则失之殊远。观亮君臣相遇,可谓希世一时,终始以分,谁能间之?宁有中违断金,甫怀择主,设使权尽其量,便当翻然去就乎?葛生行己,岂其然哉!关羽为曹公所获,遇之甚厚,可谓能尽其用矣,犹义不背本,曾谓孔明之不若云长乎!〉
〈《袁子》记载:张子布(张昭)曾向孙权推荐诸葛亮,但诸葛亮不肯留下。有人问他原因,他说:“孙将军可算是一位人主,但我看他的气度,虽然能赏识我,却不能完全地任用我,所以我才不留下。”臣裴松之认为:袁孝尼(袁准)著书立说,对诸葛亮的人品非常推崇,但说到这件事却错得太远了。看诸葛亮与刘备君臣之间的相遇,可以说是世间罕有,他们始终情分不渝,谁能离间他们呢?难道他会中途违背那如断金般的盟誓,刚一出山就想着另择明主吗?即使孙权能竭尽其力地重用他,他就会立刻改变心意前去投靠吗?以诸葛先生的行事为人,怎么会是这样呢!关羽被曹操俘获后,受到的待遇极其优厚,可以说是人尽其才了,但他依然坚守道义不背弃故主,难道能说孔明(诸葛亮)的节操还不如云长(关羽)吗!〉
曹公败于赤壁,引军归邺。先主遂收江南,以亮为军师中郎将,使督零陵、桂阳、长沙三郡,调其赋税,以充军实。
曹操在赤壁战败后,率领军队退回邺城。先主(刘备)于是收取了江南诸郡,任命诸葛亮为军师中郎将,派他督管零陵、桂阳、长沙三郡的事务,调度那里的赋税来充实军用物资。
〈《零陵先贤传》云:亮时住临烝。〉
〈《零陵先贤传》记载:诸葛亮当时住在临烝县。〉
建安十六年,益州牧刘璋遣法正迎先主,使击张鲁。亮与关羽镇荆州。先主自葭萌还攻璋,亮与张飞、赵云等率众溯江,分定郡县,与先主共围成都。成都平,以亮为军师将军,署左将军府事。先主外出,亮常镇守成都,足食足兵。
建安十六年(公元211年),益州牧刘璋派遣法正去迎接先主(刘备),请他攻打张鲁。诸葛亮与关羽一同镇守荆州。先主(刘备)从葭萌回军攻打刘璋,诸葛亮与张飞、赵云等人率领军队沿长江西上,分路平定了沿途的郡县,最后与先主(刘备)会师,共同包围了成都。成都平定后,诸葛亮被任命为军师将军,掌管左将军府的事务。当先主(刘备)外出征战时,诸葛亮常常留守成都,保障了粮食和兵源的充足。
二十六年,群下劝先主称尊号,先主未许,亮说曰:“昔吴汉、耿弇等初劝世祖即帝位,世祖辞让,前后数四,耿纯进言曰:‘天下英雄喁喁,冀有所望。如不从议者,士大夫各归求主,无为从公也。’世祖感纯言深至,遂然诺之。今曹氏篡汉,天下无主,大王刘氏苗族,绍世而起,今即帝位,乃其宜也。士大夫随大王久勤苦者,亦欲望尺寸之功如纯言耳。”先主于是即帝位,策亮为丞相曰:“朕遭家不造,奉承大统,兢兢业业,不敢康宁,思靖百姓,惧未能绥。於戏!丞相亮其悉朕意,无怠辅朕之阙,助宣重光,以照明天下,君其勖哉!”亮以丞相录尚书事,假节。张飞卒后,领司隶校尉。
建安二十六年(公元221年),群臣劝说先主(刘备)登基称帝,先主(刘备)没有同意。诸葛亮劝说道:“过去吴汉、耿弇等人最初劝说世祖(光武帝刘秀)即皇帝位时,世祖(光武帝刘秀)推辞了四次,耿纯进言说:‘天下的英雄们都翘首以盼,希望能有所归属。如果您不听从大家的建议,士大夫们就会各自回去寻找自己的君主,不再追随您了。’世祖(光武帝刘秀)被耿纯这番话的深意所感动,于是就答应了。如今曹氏篡夺了汉室江山,天下无主,大王您是刘氏皇族的后裔,理应继承大统,兴复汉室,现在即皇帝位,正是顺理成章之事。那些长期跟随大王您辛勤劳苦的士大夫们,也盼望着能建立尺寸之功,正如耿纯所说的那样啊。”于是先主(刘备)即皇帝位,在策文中任命诸葛亮为丞相说:“我遭遇国家不幸,继承光复汉室的大业,每日兢兢业业,不敢有丝毫懈怠安逸,一心想让百姓安宁,却又担心自己能力不足。唉!丞相诸葛亮要完全体察我的心意,不要懈怠,辅佐我的不足之处,帮助我重振汉室光辉,以此照亮天下,希望您勉励自己!”诸葛亮以丞相的身份兼管尚书台事务,并被授予符节。张飞去世后,又兼任司隶校尉。
〈《蜀记》曰:晋初扶风王骏镇关中,司马高平刘宝、长史荥阳桓隰诸官属士大夫共论诸葛亮,于时谭者多讥亮托身非所,劳困蜀民,力小谋大,不能度德量力。金城郭冲以为亮权智英略,有逾管、晏,功业未济,论者惑焉,条亮五事隐没不闻于世者,宝等亦不能复难。扶风王慨然善冲之言。臣松之以为亮之异美,诚所愿闻,然冲之所说,实皆可疑,谨随事难之如左:其《一事》曰:亮刑法峻急,刻剥百姓,自君子小人咸怀怨叹,法正谏曰:“昔高祖入关,约法三章,秦民知德,今君假借威力,跨据一州,初有其国,未垂惠抚;且客主之义,宜相降下,愿缓刑弛禁,以慰其望。”亮答曰;“君知其一,未知其二。秦以无道,政苛民怨,匹夫大呼,天下土崩,高祖因之,可以弘济。刘璋暗弱,自焉已来有累世之恩,文法羁縻,互相承奉,德政不举,威刑不肃。蜀土人士,专权自恣,君臣之道,渐以陵替;宠之以位,位极则贱,顺之以恩,恩竭则慢。所以致弊,实由于此。吾今威之以法,法行则知恩,限之以爵,爵加则知荣;荣恩并济,上下有节。为治之要,于斯而著。”◇难曰:案法正在刘主前死,今称法正谏,则刘主在也。诸葛职为股肱,事归元首,刘主之世,亮又未领益州,庆赏刑政,不出于己。寻冲所述亮答,专自有其能,有违人臣自处之宜。以亮谦顺之体,殆必不然。又云亮刑法峻急,刻剥百姓,未闻善政以刻剥为称。其《二事》曰:曹公遣刺客见刘备,方得交接,开论伐魏形势,甚合备计。稍欲亲近,刺者尚未得便会,既而亮入,魏客神色失措。亮因而察之,亦知非常人。须臾,客如厕,备谓亮曰;“向得奇士,足以助君补益。”亮问所在,备曰:“起者其人也。”亮徐叹曰:“观客色动而神惧,视低而忤数,奸形外漏,邪心内藏,必曹氏刺客也。”追之,已越墙而走。◇难曰:凡为刺客,皆暴虎冯河,死而无悔者也。刘主有知人之鉴,而惑于此客,则此客必一时之奇士也。又语诸葛云“足以助君补益”,则亦诸葛之流亚也。凡如诸葛之俦,鲜有为人作刺客者矣,时主亦当惜其器用,必不投之死地也。且此人不死,要应显达为魏,竟是谁乎?何其寂蔑而无闻!〉
〈《蜀记》记载:晋朝初年,扶风王司马骏镇守关中地区,他的司马、高平人刘宝和长史、荥阳人桓隰等官僚士大夫一同谈论诸葛亮。当时,谈论者大多讥讽诸葛亮投靠的主君不当,劳民伤财,力量弱小却图谋远大,不能正确地审度时势、衡量自己的实力。金城人郭冲认为,诸葛亮的权谋智慧和雄才大略,已经超过了管仲、晏婴,只是功业未能完成,才让后世的评论者感到困惑。他列举了五件诸葛亮不为世人所知的隐秘事迹,刘宝等人都无法再反驳。扶风王听后慨然赞赏郭冲的言论。臣裴松之认为:我很希望能听到关于诸葛亮非凡美德的事迹,然而郭冲所说的这些,实在都令人怀疑,现谨就事逐一辩驳如下:其一说:诸葛亮刑法严峻,苛待百姓,无论君子还是小人,都心怀怨恨。法正劝谏说:‘过去高祖(刘邦)进入关中,约法三章,秦地百姓都感受到了他的恩德。如今您凭借武力,占据一州之地,刚刚立国,还没有施加恩惠安抚人心;况且从客主的道义上说,理应谦让一些。希望您能放宽刑罚,解除禁令,以顺应百姓的期望。’诸葛亮回答说:‘您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秦朝因为暴虐无道,政令严苛,民怨沸腾,所以一介平民振臂一呼,天下就土崩瓦解。高祖(刘邦)顺应了这个时势,才能够成就大业。而刘璋昏庸暗弱,自刘焉以来,刘氏在蜀地有多代的恩德,只是用法令来维系关系,官场上互相吹捧,好的政令不能推行,严明的刑罚也不执行。蜀地的士人,专权放纵,君臣的伦理,逐渐颠倒;用官位去宠信他们,官位到了极点他们反而轻视君主;用恩惠去顺着他们,恩惠到了尽头他们反而变得傲慢。之所以造成这种弊病,实在是因为这个原因。我现在要用法律来树立威严,法律得到执行,他们才知道感恩;用爵位来限制他们,爵位得到提升,他们才知道荣耀。荣耀和恩惠并行,上下之间才会有秩序。治理国家的要点,就体现在这里。’◇辩驳说:根据史料,法正死在刘备之前。现在说法正进谏,那么当时刘备必然还在世。诸葛亮的职责是辅佐,政务大事都由君主决定。在刘备时期,诸葛亮又没有主管益州事务,奖赏刑罚的权力,并不出自于他自己。再看郭冲所记述的诸葛亮的回答,完全是在炫耀自己的能力,这违背了为人臣子的本分。以诸葛亮谦虚恭顺的品格,大概绝不会这样。又说诸葛亮刑法严峻、苛待百姓,没听说过好的政治被称作“苛待”的。其二说:曹操派刺客去见刘备,刺客刚与刘备建立交往,开始谈论讨伐曹魏的形势,很合刘备的心意。正准备进一步亲近时,刺客还没找到下手的机会,诸葛亮就进来了,那个魏国来的客人顿时神色失措。诸葛亮因此观察他,也知道他不是一般人。过了一会儿,客人去上厕所,刘备对诸葛亮说:‘刚才我得到一位奇才,足可以帮助你、补益你的不足。’诸葛亮问他在哪里,刘备说:‘刚起身的那个人就是。’诸葛亮慢慢地感叹道:‘我看那客人神色激动而内心恐惧,目光低垂而又屡次躲闪,奸诈之相显露于外,邪恶之心隐藏于内,他必定是曹操派来的刺客。’派人去追赶,刺客已经翻墙逃走了。◇辩驳说:凡是做刺客的人,都是有勇无谋、不计生死的亡命之徒。刘备有知人之明,却被这个客人所迷惑,那么此人必然是当时的一位奇士。刘备又对诸葛亮说他‘足可以帮助你、补益你的不足’,那么此人的才能也与诸葛亮不相上下。凡是像诸葛亮这类的人才,很少有愿意替别人当刺客的,当时的主君也应当爱惜他的才干,绝不会把他派到九死一生的地方。况且,如果这个人没有死,应该会在魏国身居高位,他到底是谁呢?为什么如此默默无闻!〉
章武三年春,先主于永安病笃,召亮于成都,属以后事,谓亮曰:“君才十倍曹丕,必能安国,终定大事。若嗣子可辅,辅之;如其不才,君可自取。”亮涕泣曰:“臣敢竭股肱之力,效忠贞之节,继之以死!”先主又为诏敕后主曰:“汝与丞相从事,事之如父。”
章武三年(公元223年)春天,先主(刘备)在永安病危,将诸葛亮从成都召来,把后事托付给他。先主(刘备)对诸葛亮说:“你的才能胜过曹丕十倍,必定能够安定国家,最终成就统一大业。如果我的儿子可以辅佐,你就辅佐他;如果他不成才,你可以自己取代他。”诸葛亮流着泪说:“臣一定竭尽全力,献出自己全部的忠诚,直到为国捐躯!”先主(刘备)又下诏告诫后主(刘禅)说:“你和丞相一起处理国事,要像对待父亲一样侍奉他。”
〈孙盛曰:夫杖道扶义,体存信顺,然后能匡主济功,终定大业。语曰弈者举釭不定犹不胜其偶,况量君之才否而二三其节,可以摧服强邻囊括四海者乎?备之命亮,乱孰甚焉!世或有谓备欲以固委付之诚,且以一蜀人之志。君子曰,不然;苟所寄忠贤,则不须若斯之诲,如非其人,不宜启篡逆之涂。是以古之顾命,必贻话言;诡伪之辞,非托孤之谓。幸值刘禅暗弱,无猜险之性,诸葛威略,足以检卫异端,故使异同之心无由自起耳。不然,殆生疑隙不逞之衅。谓之为权,不亦惑哉!〉
〈孙盛评论说:一个人只有依靠正道、扶持正义,心存诚信顺从,然后才能辅佐君主、成就功业,最终平定大业。俗话说:‘下棋的人举棋不定,尚且胜不过对手,’何况是衡量君主的才能如何,自己却心怀二意的人,难道还能指望他去降服强邻、统一天下吗?刘备对诸葛亮的这番嘱托,真是混乱到了极点!世上有人说刘备是想借此来巩固托付的诚意,同时统一蜀中人心。君子会说,不是这样的;如果所托付的是忠臣贤良,就不需要这样的话;如果所托非人,就不应该为他开启篡逆的门路。所以古代君主临终托付后事,留下的必然是真诚之言;这种诡诈虚伪的言辞,不叫托孤。幸好刘禅昏庸懦弱,没有猜忌阴险的性格,而诸葛亮的威望和谋略,也足以约束和防范异心,所以才使得不同的念头无从产生。否则,这番话几乎就要引发生出嫌隙、导致祸乱了。把这说成是权谋之计,岂不是太荒谬了吗!〉
建兴元年,封亮武乡侯,开府治事。顷之,又领益州牧。政事无巨细,咸决于亮。南中诸郡,并皆叛乱,亮以新遭大丧,故未便加兵,且遣使聘吴,因结和亲,遂为与国。
建兴元年(公元223年),后主(刘禅)封诸葛亮为武乡侯,并允许他开设府署处理政务。不久,又兼任益州牧。所有政务,无论大小,都由诸葛亮决定。当时南中各郡都发动了叛乱,诸葛亮因为国家刚刚遭遇皇帝驾崩的大丧,所以没有马上出兵,而是先派遣使者到东吴,缔结和好盟约,两国于是成为盟友。
〈亮集曰:是岁,魏司徒华歆、司空王朗、尚书令陈群、太史令许芝、谒者仆射诸葛璋各有书与亮,陈天命人事,欲使举国称籓。亮遂不报书,作正议曰:“昔在项羽,起不由德,虽处华夏,秉帝者之势,卒就汤镬,为后永戒。魏不审鉴,今次之矣;免身为幸,戒在子孙。而二三子各以耆艾之齿,承伪指而进书,有若崇、竦称莽之功,亦将偪于元祸苟免者邪!昔世祖之创迹旧基,奋羸卒数千,摧莽彊旅四十馀万于昆阳之郊。夫据道讨淫,不在众寡。及至孟德,以其谲胜之力,举数十万之师,救张郃于阳平,势穷虑悔,仅能自脱,辱其锋锐之众,遂丧汉中之地,深知神器不可妄获,旋还未至,感毒而死。子桓淫逸,继之以篡。纵使二三子多逞苏、张诡靡之说,奉进驩兜滔天之辞,欲以诬毁唐帝,讽解禹、稷,所谓徒丧文藻烦劳翰墨者矣。夫大人君子之所不为也。又军诫曰:‘万人必死,横行天下。’昔轩辕氏整卒数万,制四方,定海内,况以数十万之众,据正道而临有罪,可得干拟者哉!”〉
(《诸葛亮集》中记载:这一年,魏国的司徒华歆、司空王朗、尚书令陈群、太史令许芝、谒者仆射诸葛璋等人都分别写信给诸葛亮,陈述天命所归和人事变迁的道理,想劝说蜀汉举国向魏国称臣。诸葛亮没有回信,而是撰写了一篇名为《正议》的文章说:“过去那项羽,他的崛起不凭靠德行,虽然身处中原,掌握着帝王般的权势,最终还是落得被烹杀的下场,成为后世永远的警戒。魏国不能审慎地借鉴历史,如今就要重蹈覆辙了;能保全自身已是万幸,更应为子孙后代戒惧。而你们几位年事已高,却听从那伪朝的旨意上书,就如同崔崇、张竦称颂王莽的功绩一样,难道也是被将来临的大祸所逼迫,只求苟且免死吗!想当年,光武帝(刘秀)在旧有的基业上开创新局,率领几千疲弱的士卒,就在昆阳郊外摧毁了王莽四十多万的精锐部队。可见,依据正道讨伐淫乱,关键不在于兵力多少。再说到曹操(孟德),他凭借着善用奇谋诡计的本事,率领数十万大军,在阳平为张郃解围,结果却是兵势穷尽、心生悔意,好不容易才得以脱身,使其精锐部队蒙受耻辱,最终丧失了汉中之地。他由此深知帝王之位不可凭侥幸获得,班师回朝还未抵达都城,就因毒疮发作而死。他的儿子曹丕(子桓)荒淫无度,接着就篡夺了汉室皇位。纵使你们几位极力施展苏秦、张仪那般华而不实的游说之辞,呈上驩兜那样颠倒黑白的言论,妄图以此诬蔑诋毁尧帝,劝说大禹和后稷放弃职守,这不过是白白浪费文采、徒劳笔墨罢了,是有德行的君子所不齿的行为。况且军中告诫说:‘有一万名抱着必死决心的将士,就可以横行天下。’从前轩辕氏率领数万兵马,就平定了四方,安定了天下,更何况我们拥有数十万大军,占据着道义,讨伐有罪之人,又岂是你们所能比拟的呢!”)
三年春,亮率众南征,
建兴三年(公元225年)春天,诸葛亮率领大军向南征伐。
〈诏赐亮金𫓧钺一具,曲盖一,前后羽葆鼓吹各一部,虎贲六十人。事在亮集。〉
(朝廷下诏赏赐给诸葛亮黄金打造的斧钺一套,曲柄华盖一顶,前后各有羽葆仪仗和鼓乐队各一部,以及虎贲卫士六十人。此事记载于《诸葛亮集》中。)
其秋悉平。军资所出,国以富饶,
到当年秋天,南中地区全部被平定。当地出产的物资充实了军备,国家也因此变得富饶。
〈《汉晋春秋》曰:亮至南中,所在战捷。闻孟获者,为夷、汉所服,募生致之。既得,使观于营陈之间,问曰:“此军何如?”获对曰:“向者不知虚实,故败。今蒙赐观看营陈,若祇如此,即定易胜耳。”亮笑,纵使更战,七纵七禽,而亮犹遣获。获止不去,曰:“公,天威也,南人不复反矣。”遂至滇池。南中平,皆即其渠率而用之。或以谏亮,亮曰:“若留外人,则当留兵,兵留则无所食,一不易也;加夷新伤破,父兄死丧,留外人而无兵者,必成祸患,二不易也;又夷累有废杀之罪,自嫌衅重,若留外人,终不相信,三不易也;今吾欲使不留兵,不运粮,而纲纪粗定,夷、汉粗安故耳。”〉
(《汉晋春秋》记载:诸葛亮抵达南中后,所到之处屡战屡胜。他听说有个叫孟获的人,深受当地少数民族和汉人的信服,便悬赏将他活捉。抓到孟获后,诸葛亮让他参观军营,然后问他:“你看这支军队怎么样?”孟获回答说:“以前我不知道你们的虚实,所以才打了败仗。今天承蒙您让我观看了军营部署,如果仅仅是这样,那么战胜你们其实很容易。”诸葛亮笑了笑,放他回去让他再来交战。如此七次擒获,又七次释放,诸葛亮仍然放走了孟获。孟获终于不再离开,说:“您真是有如天神般的威严,我们南中人再也不会反叛了。”于是诸葛亮大军顺利抵达滇池。南中平定之后,诸葛亮都任用当地的部族首领来管理他们。有人对此向诸葛亮进谏,诸葛亮解释说:“如果留下外地官员,就必须留下军队,军队留下就没有粮草供应,这是第一个不便;再加上当地人刚遭受战乱创伤,父兄子弟伤亡惨重,如果留下外地官员而没有军队保护,必然会酿成祸患,这是第二个不便;另外,当地部族屡次有反叛和杀害官吏的罪行,他们自己也疑心罪孽深重,如果留下外地官员,彼此终究无法建立信任,这是第三个不便。我现在这样做,正是为了达到不留驻军队、不转运粮草,却能让地方治理的大纲初步确立,让当地人和汉人都能初步安定的目的啊。”)
乃治戎讲武,以俟大举。五年,率诸军北驻汉中,临发,上疏曰:
于是,诸葛亮整治军队,操练武艺,以等待时机发动大规模军事行动。建兴五年(公元227年),他率领各路军队向北进驻汉中,临出发前,向后主刘禅上了一份奏疏,说道:
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今天下三分,益州疲弊,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然侍卫之臣不懈于内,忠志之士忘身于外者,盖追先帝之殊遇,欲报之于陛下也。诚宜开张圣听,以光先帝遗德,恢弘志士之气,不宜妄自菲薄,引喻失义,以塞忠谏之路也。
先主(刘备)开创的基业还未完成一半,就在中途驾崩了。如今,天下分裂为三,我们益州人力物力困乏,这实在是关系到生死存亡的危急关头啊。然而,宫廷内的侍卫大臣毫不懈怠,在外的忠诚志士奋不顾身,这大概是他们为了追念先主(刘备)的特殊恩遇,想要报答给陛下您。您实在应该广泛地听取意见,来光大先主(刘备)留下的美德,发扬光大志士们的精神士气,不应该随便看轻自己,说话时引用不恰当的比喻,从而堵塞了忠诚劝谏的道路。
宫中府中俱为一体,陟罚臧否,不宜异同。若有作奸犯科及为忠善者,宜付有司论其刑赏,以昭陛下平明之理,不宜偏私,使内外异法也。侍中、侍郎郭攸之、费祎、董允等,此皆良实,志虑忠纯,是以先帝简拔以遗陛下。愚以为宫中之事,事无大小,悉以咨之,然后施行,必能裨补阙漏,有所广益。将军向宠,性行淑均,晓畅军事,试用于昔日,先帝称之曰能,是以众议举宠为督。愚以为营中之事,事无大小,悉以咨之,必能使行阵和睦,优劣得所。亲贤臣,远小人,此先汉所以兴隆也﹔亲小人,远贤臣,此后汉所以倾颓也。先帝在时,每与臣论此事,未尝不叹息痛恨于桓、灵也。侍中、尚书、长史、参军,此悉贞良死节之臣,愿陛下亲之信之,则汉室之隆,可计日而待也。
皇宫与丞相府都是一个整体,奖赏好人、惩罚坏人,标准不应该有所不同。如果有作恶犯法以及忠诚行善的人,都应该交给主管官吏评定他们的刑罚和奖赏,以此来彰显陛下公平清明的治理,不应该有所偏袒,导致宫内和府外有不同的法度。侍中郭攸之、费祎,侍郎董允等人,都是贤良忠实、心志忠诚纯洁的臣子,所以先主(刘备)才选拔他们出来留给陛下。我(愚臣)认为宫中的事情,无论大小,都应该去咨询他们,然后再去施行,这样一定能够弥补疏漏,大有益处。将军向宠,品性善良,行事公正,精通军事,过去试用他时,先主(刘备)称赞他有才能,因此大家商议推举他担任中部督。我(愚臣)认为军营中的事务,无论大小,都应该去咨询他,这样一定能使军队内部和睦,让有才能和没才能的人都各得其所。亲近贤臣,疏远小人,这是西汉兴盛的原因;亲近小人,疏远贤臣,这是东汉衰败的原因。先主(刘备)在世时,每次和我谈论这件事,没有不为汉桓帝、汉灵帝感到叹息和痛恨的。侍中、尚书、长史、参军,这些都是忠贞贤良、能为节义而死的臣子,希望陛下亲近他们、信任他们,那么汉室的复兴就可以指日可待了。
臣本布衣,躬耕于南阳,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先帝不以臣卑鄙,猥自枉屈,三顾臣于草庐之中,谘臣以当世之事,由是感激,遂许先帝以驱驰。后值倾覆,受任于败军之际,奉命于危难之间,尔来二十有一年矣。
我本是个平民,在南阳亲自耕种,只求在乱世中保全性命,不奢求在诸侯中扬名立万。先主(刘备)不因我出身卑微、见识浅陋,而屈尊降贵,三次到草庐中来拜访我,向我征询当今天下的事,我因此深受感动,于是答应为先主(刘备)奔走效劳。后来遭遇战败,在军队溃败的时候接受了任务,在危急困难的关头领受了使命,从那时以来,已经有二十一年了。
〈臣松之案:刘备以建安十三年败,遣亮使吴,亮以建兴五年抗表北伐,自倾覆至此整二十年。然则备始与亮相遇,在败军之前一年时也。〉
(我裴松之考证:刘备在建安十三年(公元208年)兵败,派遣诸葛亮出使东吴。诸葛亮在建兴五年(公元227年)上表北伐,从兵败时算起至今正好是二十年。如此说来,那么刘备初次与诸葛亮相见,应该是在兵败前一年的时间。)
先帝知臣谨慎,故临崩寄臣以大事也。受命以来,夙夜忧叹,恐托付不效,以伤先帝之明,故五月渡泸,深入不毛。
先帝(刘备)深知我行事谨慎,所以临终时将国家大事托付给我。接受遗命以来,我日夜忧虑叹息,深怕托付给我的重任没有成效,从而损害了先帝(刘备)的知人之明。因此,我在五月率军渡过泸水,深入到那不毛之地。
〈汉书地理志曰:泸惟水出牂牁郡句町县。〉
(《汉书·地理志》记载:泸惟水发源于牂牁郡的句町县。)
今南方已定,兵甲已足,当奖率三军,北定中原,庶竭驽钝,攘除奸凶,兴复汉室,还于旧都。此臣所以报先帝,而忠陛下之职分也。
如今南方已经平定,兵器铠甲也已充足,我理应激励并率领三军,向北平定中原。我希望能竭尽自己平庸的才能,铲除奸邪凶恶的势力,复兴汉室,迁回旧都。这正是我用来报答先帝(刘备)、并对陛下您尽忠的职责本分。
至于斟酌损益,进尽忠言,则攸之、祎、允之任也。愿陛下托臣以讨贼兴复之效﹔不效,则治臣之罪,以告先帝之灵。[若无兴德之言,则]责攸之、祎、允等之慢,以彰其咎。陛下亦宜自谋,以谘诹善道,察纳雅言,深追先帝遗诏。臣不胜受恩感激,今当远离,临表涕零,不知所言。
至于权衡利弊得失,向朝廷进献忠言,那就是郭攸之、费祎、董允等人的责任了。希望陛下把讨伐逆贼、复兴汉室的重任交给我;如果不能成功,就请惩治我的罪过,以告慰先帝(刘备)的在天之灵。[如果没有匡扶圣德的忠言,那么]就请追究郭攸之、费祎、董允等人的懈怠之责,以彰显他们的过错。也希望陛下能够自己多加谋划,主动去征询治国良策,审察并采纳正直的言论,深切地追念先帝(刘备)的遗诏。我承受着您的恩情,感激不尽,如今即将远行,面对奏表,不禁泪流满面,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遂行,屯于沔阳。
于是诸葛亮率军出发,驻扎在沔阳。
〈郭冲《三事》曰:亮屯于阳平,遣魏延诸军并兵东下,亮惟留万人守城。晋宣帝率二十万众拒亮,而与延军错道,径至前,当亮六十里所,侦候白宣帝说亮在城中兵少力弱。亮亦知宣帝垂至,已与相偪,欲前赴延军,相去又远,回迹反追,势不相及,将士失色,莫知其计。亮意气自若,敕军中皆卧旗息鼓,不得妄出庵幔,又令大开四城门,埽地却洒。宣帝常谓亮持重,而猥见势弱,疑其有伏兵,于是引军北趣山。明日食时,亮谓参佐拊手大笑曰:“司马懿必谓吾怯,将有彊伏,循山走矣。”候逻还白,如亮所言。宣帝后知,深以为恨。◇难曰:案阳平在汉中。亮初屯阳平,宣帝尚为荆州都督,镇宛城,至曹真死后,始与亮于关中相抗御耳。魏尝遣宣帝自宛由西城伐蜀,值霖雨,不果。此之前后,无复有于阳平交兵事。就如冲言,宣帝既举二十万众,已知亮兵少力弱,若疑其有伏兵,正可设防持重,何至便走乎?案《魏延传》云:“延每随亮出,辄欲请精兵万人,与亮异道会于潼关,亮制而不许;延常谓亮为怯,叹己才用之不尽也。”亮尚不以延为万人别统,岂得如冲言,顿使将重兵在前,而以轻弱自守乎?且冲与扶风王言,显彰宣帝之短,对子毁父,理所不容,而云“扶风王慨然善冲之言”,故知此书举引皆虚。〉
(郭冲的《三事》记载:诸葛亮驻扎在阳平,派遣魏延等各路军队合并向东进发,自己只留下一万人守城。晋宣帝司马懿率领二十万大军抵抗诸葛亮,结果与魏延的部队错过了道路,直接来到诸葛亮阵前,驻扎在距离诸葛亮六十里的地方。侦察兵向司马懿报告说,诸葛亮在城中的兵力很少,实力薄弱。诸葛亮也知道司马懿即将抵达,形势已经非常紧迫,想前往魏延的军队会合,但距离太远,回头追赶也来不及,将士们都吓得脸色大变,不知该怎么办。诸葛亮却神情自若,命令军中都放倒旗帜、停止擂鼓,不准随意离开营帐,又下令大开四方城门,派人洒扫街道。司马懿一向认为诸葛亮用兵谨慎,如今看到他故意示弱,怀疑城中有伏兵,于是率领军队向北边的山地退去。第二天吃饭的时候,诸葛亮拍着手对参谋们大笑道:“司马懿肯定认为我是在示弱,城里有强大的伏兵,所以沿着山路逃跑了。”不久,侦察兵回来报告,情况果然如诸葛亮所说。司马懿事后得知真相,对此深感悔恨。◇反驳说:根据考证,阳平在汉中。诸葛亮最初屯兵阳平的时候,司马懿还是荆州都督,镇守在宛城,直到曹真死后,他才开始在关中地区与诸葛亮对抗。魏国曾派遣司马懿从宛城经由西城攻打蜀汉,因遭遇连日大雨而未能成行。在此前后,再没有在阳平交战的记载。即便真如郭冲所说,司马懿既然率领二十万大军,又已经知道诸葛亮兵少力弱,如果怀疑有伏兵,也完全可以设置防备、谨慎对峙,何至于马上就撤兵逃走呢?根据《魏延传》记载:“魏延每次跟随诸葛亮出征,都想请求一万精兵,与诸葛亮分兵两路在潼关会师,但诸葛亮都加以限制,不予批准;魏延常常因此说诸葛亮胆怯,感叹自己的才能没有得到充分发挥。”诸葛亮连一万兵力都不肯让魏延单独统领,又怎么会像郭冲说的那样,突然派他率领重兵在前方,而自己只用少量弱兵防守呢?况且郭冲是向扶风王(司马懿之子司马骏)说的这番话,明显是在宣扬司马懿的短处,当着儿子的面诋毁他的父亲,这在情理上是说不通的,而书中却说“扶风王慨然赞赏郭冲的话”,由此可知这本书所引述的事情都是虚构的。)
六年春,扬声由斜谷道取眉,使赵云、邓芝为疑军,据箕谷,魏大将军曹真举众拒之。亮身率诸军攻祁山,戎陈整齐,赏罚肃而号令明,南安、天水、安定三郡叛魏应亮,关中响震。
建兴六年(公元228年)春天,诸葛亮声称要通过斜谷道夺取郿县,并派赵云、邓芝率领一支部队作为疑兵,占据箕谷。魏国大将军曹真率领大军前来抵御。诸葛亮则亲率各路主力部队进攻祁山,军队阵容整齐,赏罚严明,号令清晰。南安、天水、安定三个郡都背叛了魏国响应诸葛亮,关中地区为之震动。
〈《魏略》曰:始,国家以蜀中惟有刘备。备既死,数岁寂然无声,是以略无备预;而卒闻亮出,朝野恐惧,陇右、祁山尤甚,故三郡同时应亮。〉
(《魏略》记载:起初,我们魏国认为蜀中只有刘备一人而已。刘备去世后,蜀国好几年都寂静无声,因此我们基本没有设防;等到突然听说诸葛亮出兵的消息,朝野上下都十分恐惧,陇右和祁山地区尤其严重,所以这三个郡才会同时响应诸葛亮。)
魏明帝西镇长安,命张郃拒亮,亮使马谡督诸军在前,与郃战于街亭。谡违亮节度,举动失宜,大为张郃所破。亮拔西县千余家,还于汉中,
魏明帝亲自西行镇守长安,命令张郃抵御诸葛亮。诸葛亮派马谡统领各路大军作为先锋,在街亭与张郃交战。马谡违背了诸葛亮的作战部署,举措失当,被张郃打得大败。诸葛亮于是迁徙了西县的一千多家民众,退回到汉中,
〈郭冲《四事》曰:亮出祁山,陇西、南安二郡应时降,围天水,拔冀城,虏姜维,驱略士女数千人还蜀。人皆贺亮,亮颜色愀然有戚容,谢曰:“普天之下,莫非汉民,国家威力未举,使百姓困于豺狼之吻。一夫有死,皆亮之罪,以此相贺,能不为愧。”于是蜀人咸知亮有吞魏之志,非惟拓境而已。◇难曰:亮有吞魏之志久矣,不始于此众人方知也,且于时师出无成,伤缺而反者众,三郡归降而不能有。姜维,天水之匹夫耳,获之则于魏何损?拔西县千家,不补街亭所丧,以何为功,而蜀人相贺乎?〉
(郭冲的《四事》记载:诸葛亮出兵祁山,陇西、南安二郡随即投降,他又包围了天水,攻克了冀城,俘虏了姜维,并掳掠了数千名男女百姓返回蜀地。人们都向诸葛亮祝贺,诸葛亮却面带忧伤,神色戚然,谢绝说:“普天之下,没有谁不是汉朝的子民。只因国家的威力未能彰显,才让百姓们陷入豺狼之口。只要有一个人死亡,都是我的罪过。用这种事来祝贺我,难道能不感到惭愧吗?”从此,蜀国人都明白诸葛亮怀有吞并魏国的远大志向,而不仅仅是开拓疆土而已。◇反驳说:诸葛亮吞并魏国的志向由来已久,不是到这时才被众人知晓。况且当时出兵并未成功,伤亡惨重,被迫撤退,已经归降的三个郡也未能保住。姜维不过是天水的一个普通人罢了,俘获他对魏国有什么损失呢?迁徙西县一千户人家,也弥补不了街亭之战的损失,这算什么功劳,值得蜀国人纷纷祝贺呢?)
戮谡以谢众。上疏曰:“臣以弱才,叨窃非据,亲秉旄钺以厉三军,不能训章明法,临事而惧,至有街亭违命之阙,箕谷不戒之失,咎皆在臣授任无方。臣明不知人,恤事多暗,《春秋》责帅,臣职是当。请自贬三等,以督厥咎。”于是以亮为右将军,行丞相事,所总统如前。
诸葛亮处斩了马谡,以此向众人谢罪。他上疏给后主说:“臣下才能微弱,德不配位,却亲自执掌兵权,统领三军,未能申明法令、严明纪律,以致有街亭违抗命令的过失,以及箕谷戒备不严的失败,这些过错全都在于我用人不当。我在识人方面不够明察,处理事务也有很多不明智之处,《春秋》的义理是追究主帅的责任,这正是我的职责所在。恳请将我官职连降三等,以惩戒我的过失。”于是,后主任命诸葛亮为右将军,代理丞相职务,他所统管的事务和之前一样。
〈《汉晋春秋》曰:或劝亮更发兵者,亮曰:“大军在祁山、箕谷,皆多于贼,而不能破贼、为贼所破者,则此病不在兵少也,在一人耳。今欲减兵省将,明罚思过,校变通之道于将来;若不能然者,虽兵多何益!自今已后,诸有忠虑于国,但勤攻吾之阙,则事可定,贼可死,功可𫏋足而待矣。”于是考微劳,甄烈壮,引咎责躬,布所失于天下,厉兵讲武,以为后图,戎士简练,民忘其败矣。亮闻孙权破曹休,魏兵东下,关中虚弱。十一月,上言曰:
(《汉晋春秋》记载说:有人劝诸葛亮再次出兵,诸葛亮说:“我们在祁山和箕谷的大军,兵力都多于敌人,却没能击败敌人,反而被敌人打败,这问题不在于兵力少,而在于我一个人的指挥。如今应该裁减兵员和将领,明确赏罚并反省过失,为将来研究变通的策略;如果不能这样做,即使兵力再多又有什么用呢!从今以后,各位为国尽忠、深思熟虑的人,只要勤于指出我的缺点,那么国家大事就可以安定,敌人就可以消灭,功业就可以翘首以待了。”于是他考察微小的功劳,选拔勇猛的壮士,主动承担罪责,将自己的过失公告天下,操练军队,讲习武艺,为将来的行动做准备,士兵们训练有素,百姓们也忘记了这次失败。)诸葛亮听说孙权击败了曹休,魏国军队向东调动,导致关中地区兵力空虚。十一月,他上疏说:
先帝虑汉、贼不两立,王业不偏安,故托臣以讨贼也。以先帝之明,量臣之才,故知臣伐贼才弱敌强也;然不伐贼,王业亦亡,惟坐待亡,孰与伐之?是故托臣而弗疑也。
先帝(刘备)考虑到汉室与曹贼不能并存,帝王大业也不能偏安一隅,所以把讨伐曹贼的任务托付给了我。凭借先帝(刘备)的明察,衡量臣下的才能,他早已知道我去讨伐曹贼是凭着微弱的才能去对抗强大的敌人。然而如果不去讨伐,王业也要灭亡,与其坐等灭亡,又怎比得上主动出击呢?所以先帝(刘备)将此事托付给我,毫不迟疑。
臣受命之日,寝不安席,食不甘味,思惟北征,宜先入南,故五月渡泸,深入不毛,并日而食。臣非不自惜也,顾王业不得偏全于蜀都,故冒危难以奉先帝之遗意也,而议者谓为非计。今贼适疲于西,又务于东,兵法乘劳,此进趋之时也。
臣下自接受命令那天起,就睡不安稳,吃不香甜。考虑到要北伐,必须先平定南方,所以五月间渡过泸水,深入不毛之地,甚至两天才能吃上一顿饭。臣下并非不爱惜自己,只是考虑到王业不能仅仅在蜀地偏安,所以才冒着艰难险阻来遵奉先帝(刘备)的遗愿,而当时有些议论的人却认为这不是好的计策。如今敌人刚在西线作战而疲惫,又在东线有战事,兵法上讲要趁敌人疲劳时进攻,这正是进兵的好时机。
谨陈其事如左:高帝明并日月,谋臣渊深,然涉险被创,危然后安。今陛下未及高帝,谋臣不如良、平,而欲以长计取胜,坐定天下,此臣之未解一也。刘繇、王朗各据州郡,论安言计,动引圣人,群疑满腹,众难塞胸,今岁不战,明年不征,使孙策坐大,遂并江东,此臣之未解二也。曹操智计殊绝于人,其用兵也,仿佛孙、吴,然困于南阳,险于乌巢,危于祁连,偪于黎阳,几败北山,殆死潼关,然后伪定一时耳,况臣才弱,而欲以不危而定之,此臣之未解三也。曹操五攻昌霸不下,四越巢湖不成,任用李服而李服图之,委夏侯而夏侯败亡,先帝每称操为能,犹有此失,况臣驽下,何能必胜?此臣之未解四也。自臣到汉中,中间期年耳,然丧赵云、阳群、马玉、阎芝、丁立、白寿、刘郃、邓铜等及曲长屯将七十馀人,突将无前。賨、叟、青羌散骑、武骑一千馀人,此皆数十年之内所纠合四方之精锐,非一州之所有,若复数年,则损三分之二也,当何以图敌?此臣之未解五也。今民穷兵疲,而事不可息,事不可息,则住与行劳费正等,而不及今图之,欲以一州之地与贼持久,此臣之未解六也。夫难平者,事也。昔先帝败军于楚,当此时,曹操拊手,谓天下以定。然后先帝东连吴、越,西取巴、蜀,举兵北征,夏侯授首,此操之失计而汉事将成也。然后吴更违盟,关羽毁败,秭归蹉跌,曹丕称帝。凡事如是,难可逆见。臣鞠躬尽力,死而后已,至于成败利钝,非臣之明所能逆睹也。
谨将此事陈述如下:高皇帝(刘邦)的明智如同日月,谋臣们智谋深远,然而他还是经历了许多危险,屡屡受挫,在危难之后才得以安定。如今陛下您比不上高皇帝(刘邦),谋臣们也比不上张良、陈平,却想凭借长远的计策来取胜,安坐不动就平定天下,这是臣下所不能理解的第一点。刘繇、王朗各自占据州郡,谈论安危计策时,动不动就引用圣人之言,心中充满各种疑虑,胸中塞满各种难题,结果今年不战,明年不征,让孙策得以坐大,最终吞并了江东,这是臣下所不能理解的第二点。曹操的智谋算计远超常人,他用兵仿佛孙子、吴起,然而他还是被困于南阳,历险于乌巢,危于祁连,受逼于黎阳,几败于北山,险些丧命于潼关,之后才虚假地安定了一时罢了。何况臣下才能微弱,却想不经历危险就平定天下,这是臣下所不能理解的第三点。曹操五次进攻昌霸都未能攻下,四次渡过巢湖都没能成功,任用李服,李服却图谋反叛;委任夏侯渊,夏侯渊却兵败身亡。先帝(刘备)常常称赞曹操有才能,尚且还有这些失误,何况臣下才能低下,又怎能保证必胜呢?这是臣下所不能理解的第四点。自从臣下来到汉中,中间不过一年左右,然而就损失了赵云、阳群、马玉、阎芝、丁立、白寿、刘郃、邓铜等将领,以及七十多位曲长、屯将和精锐的突将、无前等部队,还有賨、叟、青羌等族的散骑、武骑一千多人。这些都是几十年间从四方聚集起来的精锐,并非一个州所能拥有。如果再过几年,就要损失三分之二了,到那时还拿什么来图谋敌人呢?这是臣下所不能理解的第五点。如今百姓穷困,士兵疲惫,但讨伐的事业不能停止。事业不能停,那么驻守和出征的劳役和花费也是差不多的,如果不趁现在去谋划,而想凭借一个州的土地与敌人长期对峙,这是臣下所不能理解的第六点。事情本来就是难以预料的。当初先帝(刘备)在楚地战败,当时曹操拍手称快,认为天下已经平定。然而后来先帝(刘备)东联孙吴,西取巴蜀,起兵北伐,斩了夏侯渊,这是曹操的失算,汉室大业眼看就要成功了。但后来东吴背弃盟约,关羽兵败,先帝(刘备)又在秭归失利,曹丕称帝。凡事就是这样,难以预料。臣下一定竭尽全力,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至于成功还是失败,顺利还是困难,就不是臣下的智力所能预见的了。
此表,亮集所无,出张俨《默记》。〉
(这篇奏表,在诸葛亮的文集中没有收录,出自张俨的《默记》。)
冬,亮复出散关,围陈仓,曹真拒之,亮粮尽而还。魏将军王双率骑追亮,亮与战,破之,斩双。七年,亮遣陈式攻武都、阴平。魏雍州剌史郭淮率众欲击式,亮自出至建威,淮退还,遂平二郡。
这年冬天,诸葛亮再次出兵散关,包围了陈仓,曹真率军抵御,诸葛亮因粮草耗尽而退兵。魏国将军王双率领骑兵追击,诸葛亮与他交战,击败并斩杀了王双。建兴七年(公元229年),诸葛亮派遣陈式攻打武都郡和阴平郡。魏国雍州刺史郭淮率军企图攻击陈式,诸葛亮亲自率军进驻建威,郭淮见状便撤退了,于是蜀汉成功平定了这两个郡。
诏策亮曰:“街亭之役,咎由马谡,而君引愆,深自贬抑,重违君意,听顺所守。前年耀师,馘斩王双﹔今岁爰征,郭淮遁走﹔降集氐、羌,兴复二郡,威镇凶暴,功勋显然。方今天下骚扰,元恶未枭,君受大任,干国之重,而久自挹损,非所以光扬洪烈矣。今复君丞相,君其勿辞。”
朝廷下诏书给诸葛亮说:“街亭战役的过错在于马谡,而您却引咎自责,对自己进行了深刻的贬抑。我难以违背您的意愿,只能听从您的决定。前年您出兵展示国威,斩杀了王双;今年您发动征伐,郭淮闻风而逃;您还招降了氐族和羌族,收复了武都、阴平二郡,威震凶残的敌人,功勋卓著。如今天下纷乱,罪魁祸首尚未被消灭,您身负重任,是国家的栋梁,却长久地自我谦抑,这不是彰显伟大功业的办法。现在恢复您丞相的职位,请您不要推辞。”
〈《汉晋春秋》曰:是岁,孙权称尊号,其群臣以并尊二帝来告。议者咸以为交之无益,而名体弗顺,宜显明正义,绝其盟好。亮曰:“权有僭逆之心久矣,国家所以略其衅情者,求掎角之援也。今若加显绝,仇我必深,便当移兵东(戍),与之角力,须并其土,乃议中原。彼贤才尚多,将相缉穆,未可一朝定也。顿兵相持,坐而须老,使北贼得计,非算之上者。昔孝文卑辞匈奴,先帝优与吴盟,皆应权通变,弘思远益,非匹夫之为(分)者也。今议者咸以权利在鼎足,不能并力,且志望以满,无上岸之情,推此,皆似是而非也。何者?其智力不侔,故限江自保;权之不能越江,犹魏贼之不能渡汉,非力有馀而利不取也。若大军致讨,彼高当分裂其地以为后规,下当略民广境,示武于内,非端坐者也。若就其不动而睦于我,我之北伐,无东顾之忧,河南之众不得尽西,此之为利,亦已深矣。权僭之罪,未宜明也。”乃遣卫尉陈震庆权正号。〉
(《汉晋春秋》记载:这一年,孙权称帝,派遣群臣前来告知蜀汉,提议两国并尊为帝。朝中议论者都认为与东吴交往没有益处,而且名分上也不合道理,应当彰明正义,与他们断绝盟约。诸葛亮说:“孙权怀有僭越反叛之心已经很久了,我国之所以姑且不论他的罪过,是为了寻求一个能与我们形成掎角之势的盟友。如今如果公开与他断交,他必定对我们恨之入骨,我们就必须调兵向东戍守,与他一争高下,要等到吞并了他的土地,才能图谋中原。东吴的贤才还很多,将相和睦,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平定的。如果与他们屯兵相持,坐待老去,只会让北方的曹魏得逞,这不是上策。过去,汉文帝对匈奴言辞谦卑,先主(刘备)对东吴的盟约十分宽厚,这都是根据时势变化而采取的权宜之计,是出于深远的考虑,不是普通人所能理解的。现在议论的人都认为孙权的利益在于维持三足鼎立,不会与曹魏合力,并且认为他心满意足,没有进犯我们的意图,这些推论都似是而非。为什么呢?因为东吴的智谋和实力都不及曹魏,所以只能凭借长江天险自保;孙权不能越过长江,就像曹魏不能渡过汉水一样,并不是他们实力有余却不去争取利益。如果魏国大军征讨东吴,孙权上策是会分裂国土以作长远打算,下策也会掳掠百姓、扩张疆土,对内显示武力,他绝不会坐以待毙。如果我们能让他保持中立并与我国和睦,那么我们北伐时就没有东顾之忧,魏国在河南的军队也不能全部西调来对付我们,这样的利益已经非常巨大了。对于孙权称帝的僭越之罪,还不适宜公开指责。”于是,诸葛亮派遣卫尉陈震前往东吴,祝贺孙权登基称帝。)
九年,亮复出祁山,以木牛运,
建兴九年(公元231年),诸葛亮再次出兵祁山,并使用木牛来运输粮草,
〈《汉晋春秋》曰:亮围祁山,招鲜卑轲比能,比能等至故北地石城以应亮。于是魏大司马曹真有疾,司马宣王自荆州入朝,魏明帝曰:“西方事重,非君莫可付者。”乃使西屯长安,督张郃、费曜、戴陵、郭淮等。宣王使曜、陵留精兵四千守上邽,馀众悉出,西救祁山。郃欲分兵驻雍、郿,宣王曰:“料前军能独当之者,将军言是也;若不能当而分为前后,此楚之三军所以为黥布禽也。”遂进。亮分兵留攻,自逆宣王于上邽。郭淮、费曜等徼亮,亮破之,因大芟刈其麦,与宣王遇于上邽之东,敛兵依险,军不得交,亮引而还。宣王寻亮至于卤城。张郃曰:“彼远来逆我,请战不得,谓我利在不战,欲以长计制之也。且祁山知大军以在近,人情自固,可止屯于此,分为奇兵,示出其后,不宜进前而不敢偪,坐失民望也。今亮县军食少,亦行去矣。”宣王不从,故寻亮。既至,又登山掘营,不肯战。贾栩、魏平数请战,因曰:“公畏蜀如虎,奈天下笑何!”宣王病之。诸将咸请战。五月辛巳,乃使张郃攻无当监何平于南围,自案中道向亮。亮使魏延、高翔、吴班赴拒,大破之,获甲首三千级,玄铠五千领,角弩三千一百张,宣王还保营。〉
(《汉晋春秋》记载:诸葛亮包围祁山,并联络鲜卑首领轲比能,轲比能等人率军抵达原北地郡的石城来响应诸葛亮。当时,魏国大司马曹真病重,司马懿(司马宣王)从荆州入朝。魏明帝说:“西边的战事非常重要,除了您,没有人可以托付。”于是派司马懿西去屯兵长安,都督张郃、费曜、戴陵、郭淮等人。司马懿命令费曜、戴陵留下四千精兵防守上邽,自己率领其余所有部队向西救援祁山。张郃想分兵驻守雍县和郿县,司马懿说:“如果估计前锋部队能够单独抵挡住敌军,那么将军您说的是对的;如果不能抵挡,却把兵力分为前后两部分,这正是当年楚国三支军队被黥布擒获的原因。”于是大军继续前进。诸葛亮分出一部分兵力继续围攻祁山,自己则亲自率军在上邽迎击司马懿。郭淮、费曜等人企图抄击诸葛亮,但被诸葛亮击败。诸葛亮乘机大量收割了魏军的麦子,之后在上邽东面与司马懿相遇。司马懿收拢军队,凭借险要地势固守,两军未能交战,诸葛亮便率军返回。司马懿追击诸葛亮到卤城。张郃说:“敌军远道而来迎击我们,求战而不得,他们会认为我们的优势在于不战,想用持久战来制服我们。况且祁山的守军知道我方大军已经逼近,人心自然会稳固。我们应该就地屯兵,分出奇兵,做出要抄袭他们后方的姿态,不应该贸然前进又不敢逼近,这样会白白失掉民心。如今诸葛亮的军队远离后方,粮草短缺,很快也就会自行撤退了。”司马懿不听从他的建议,继续追击诸葛亮。到达后,又登山挖掘营垒,不肯交战。贾栩、魏平多次请求出战,并说:“您畏惧蜀军如同畏惧老虎,这怎么能不让天下人耻笑呢!”司马懿为此感到很困扰。众将也都请求出战。五月辛巳日,司马懿便派张郃攻击在南围的无当监何平,自己则率中军向诸葛亮进攻。诸葛亮派遣魏延、高翔、吴班迎战,大败魏军,斩获三千首级,缴获五千副黑色铠甲、三千一百张角弩,司马懿退回营中固守。)
粮尽退军,与魏将张郃交战,射杀郃。
蜀军粮草用尽后退兵,在与魏国将领张郃的交战中,将他射杀。
〈郭冲《五事》曰:魏明帝自征蜀,幸长安,遣宣王督张郃诸军,雍、凉劲卒三十馀万,潜军密进,规向剑阁。亮时在祁山,旌旗利器,守在险要,十二更下,在者八万。时魏军始陈,幡兵适交,参佐咸以贼众强盛,非力不制,宜权停下兵一月,以并声势。亮曰:“吾统武行师,以大信为本,得原失信,古人所惜;去者束装以待期,妻子鹤望而计日,虽临征难,义所不废。”皆催遣令去。于是去者感悦,原留一战,住者愤踊,思致死命。相谓曰:“诸葛公之恩,死犹不报也。”临战之日,莫不拔刃争先,以一当十,杀张郃,却宣王,一战大克,此信之由也。◇难曰:臣松之案:亮前出祁山,魏明帝身至长安耳,此年不复自来。且亮大军在关、陇,魏人何由得越亮径向剑阁?亮既在战场,本无久住之规,而方休兵还蜀,皆非经通之言。孙盛、习凿齿搜求异同,罔有所遗,而并不载冲言,知其乖剌多矣。〉
(郭冲的《五事》中说:魏明帝亲自征讨蜀国,驾临长安,派遣司马懿都督张郃等各路军队,率领雍州、凉州的精锐士卒三十多万,秘密潜行,计划直取剑阁。当时诸葛亮正在祁山,军容整齐,武器精良,扼守着险要地势,他麾下有十二班轮换的部队,在营者有八万人。当时魏军刚刚布好阵势,先头部队的侦察兵发生接触,诸葛亮的参谋僚属都认为敌军兵力强盛,不能单靠武力制服,应当暂时停止部队换防一个月,以集中兵力壮大声势。诸葛亮说:“我统率军队,以‘信’为根本。为了一时之利而失信,是古人所惋惜的。那些将要回去的士兵已经打点好行装等待归期,他们的妻儿也正翘首以盼、计算着日子。虽然面临大战,但道义上绝不能废除约定。”于是催促他们按时出发。结果,那些将要离开的人都心怀感激,情愿留下来再打一仗;而留守的士兵更是斗志昂扬,誓死效命。他们互相说道:“诸葛公的大恩,我们就是死了也报答不了。”到了交战那天,士兵们无不拔刀争先,以一当十,最终杀死了张郃,击退了司马懿,一战大获全胜,这都是坚守信义的结果。◇反驳:我(裴松之)考证:诸葛亮之前出祁山时,魏明帝确实亲自到了长安,但这一年他并没有再来。况且诸葛亮的大军在关、陇一带,魏军怎么可能越过他的防线直奔剑阁呢?诸葛亮既然身在战场,本来就没有久留的打算,正准备休兵返回蜀地,这些说法都不是通情达理的言论。孙盛、习凿齿搜集考证各种异同,没有丝毫遗漏,但都没有记载郭冲的说法,可见其谬误之处太多了。)
十二年春,亮悉大众由斜谷出,以流马运,据武功五丈原,与司马宣王对于渭南。亮每患粮不继,使己志不申,是以分兵屯田,为久驻之基。耕者杂于渭滨居民之间,而百姓安堵,军无私焉。
建兴十二年(公元234年)春天,诸葛亮率领全部大军从斜谷出兵,用流马运输粮草,占据了武功县的五丈原,与司马懿在渭水南岸对峙。诸葛亮时常担忧粮草补给中断,导致自己的志向无法实现,因此分兵屯田,作为长期驻扎的根基。耕作的士兵们与渭水沿岸的百姓杂居,百姓们安居乐业,军队也没有侵扰百姓的行为。
〈《汉晋春秋》曰:亮自至,数挑战。宣王亦表固请战。使卫尉辛毗持节以制之。姜维谓亮曰:“辛佐治仗节而到,贼不复出矣。”亮曰:“彼本无战情,所以固请战者,以示武于其众耳。将在军,君命有所不受,苟能制吾,岂千里而请战邪!”《魏氏春秋》曰:亮使至,问其寝食及其事之烦简,不问戎事。使对曰:“诸葛公夙兴夜寐,罚二十以上,皆亲揽焉;所啖食不至数升。”宣王曰:“亮将死矣。”〉
(《汉晋春秋》记载:诸葛亮到达后,多次向司马懿挑战。司马懿也上表坚决请求出战。魏明帝便派卫尉辛毗手持符节前来制止他。姜维对诸葛亮说:“辛佐治(辛毗)带着符节来了,敌人是不会再出来应战了。”诸葛亮说:“他本来就没有战心,之所以坚决请求出战,只是想向他的部下显示自己的武勇罢了。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如果他真有办法制服我,又何必千里迢迢地去请战呢!”《魏氏春秋》记载:诸葛亮的使者到了魏营,司马懿向他询问诸葛亮的睡眠、饮食以及处理事务的繁简,却不问军事方面的情况。使者回答说:“诸葛公早起晚睡,凡是责罚二十杖以上的公文,都亲自批阅;每天吃的粮食不超过几升。”司马懿听后说:“诸葛亮快要死了。”)
相持百馀日。其年八月,亮疾病,卒于军,时年五十四。
双方相持了一百多天。建兴十二年(公元234年)八月,诸葛亮病重,在军中去世,享年五十四岁。
〈《魏书》曰:亮粮尽势穷,忧恚欧血,一夕烧营遁走,入谷,道发病卒。汉晋春秋曰:亮卒于郭氏坞。《晋阳秋》曰:有星赤而芒角,自东北西南流,投于亮营,三投再还,往大还小。俄而亮卒。臣松之以为亮在渭滨,魏人蹑迹,胜负之形,未可测量,而云欧血,盖因亮自亡而自夸大也。夫以孔明之略,岂为仲达欧血乎?及至刘琨丧师,与晋元帝笺亦云“亮军败欧血”,此则引虚记以为言也。其云入谷而卒,缘蜀人入谷发丧故也。〉
(《魏书》记载说:诸葛亮粮草耗尽,军队陷入困境,因忧愤而吐血,在一个晚上烧毁营寨逃走,进入山谷后,在路上病发身亡。《汉晋春秋》记载:诸葛亮逝世于郭氏坞。《晋阳秋》记载:有一颗带有光芒的红色星辰,从东北向西南划落,坠落在诸葛亮的军营中,三次落下又两次返回,去时大而返回时小。不久,诸葛亮就去世了。臣裴松之认为:诸葛亮驻军在渭水之滨,魏军紧随其后,胜负的形势尚无法预料,而《魏书》说他吐血,大概是魏国因为诸葛亮自己病逝而夸大战果。以诸葛孔明的谋略,又怎么会因为司马仲达(司马懿)而气到吐血呢?到了后来刘琨兵败时,他在写给晋元帝的信中也提到‘诸葛亮兵败吐血’,这不过是引用了不实的记载罢了。至于《魏书》说他进入山谷后才去世,是因为蜀汉军队是进入山谷之后才为他发丧的缘故。)
及军退,宣王案行其营垒处所,曰:“天下奇才也!”
等到蜀军撤退后,司马宣王(司马懿)巡视察看诸葛亮留下的营垒驻地,赞叹道:“真是天下的奇才啊!”
〈《汉晋春秋》曰:杨仪等整军而出,百姓奔告宣王,宣王追焉。姜维令仪反旗鸣鼓,若将向宣王者,宣王乃退,不敢偪。于是仪结陈而去,入谷然后发丧。宣王之退也,百姓为之谚曰:“死诸葛走生仲达。”或以告宣王,宣王曰:“吾能料生,不便料死也。”〉
(《汉晋春秋》记载:杨仪等人率领大军井然有序地撤退,有百姓跑去报告司马宣王(司马懿),司马宣王便率军追击。姜维让杨仪下令,全军调转旗帜,擂响战鼓,摆出要向魏军进攻的架势。司马宣王(司马懿)见状便率军后退,不敢逼近。于是杨仪才得以整顿好阵型从容离去,进入褒斜谷后才为诸葛亮发丧。司马宣王(司马懿)撤退后,当地百姓为此编了一句谚语说:‘死去的诸葛亮吓跑了活着的司马仲达。’有人把这句谚语告诉了司马宣王(司马懿),他笑着说:‘我能预料活人的心思,却无法预料死人的啊。’)
亮遗命葬汉中定军山,因山为坟,冢足容棺,敛以时服,不须器物。诏策曰:惟君体资文武,明叡笃诚,受遗托孤,匡辅朕躬,继绝兴微,志存靖乱﹔爰整六师,无岁不征,神武赫然,威震八荒,将建殊功于季汉,参伊、周之巨勋。如何不吊,事临垂克,遘疾陨丧!朕用伤悼,肝心若裂。夫崇德序功,纪行命谥,所以光昭将来,刊载不朽。令使使持节左中郎将杜琼,赠君丞相武乡侯印绶,谥君为忠武侯。魂而有灵,嘉兹宠荣。呜呼哀哉!呜呼哀哉!
诸葛亮遗命将自己安葬在汉中的定军山,依山而建坟墓,墓穴大小只要能容纳下棺木即可,入殓时只穿平时的衣服,不必用任何器物陪葬。后主(刘禅)下诏书说:您(指诸葛亮)天生具备文武之才,明智睿哲、忠诚笃厚,接受先帝(刘备)的遗命接受托孤重任,匡正辅佐我,继承断绝的汉室基业,复兴衰微的国势,志在平定祸乱;为此您整顿六军,连年征伐,神威武功赫赫显扬,威震天下四方,即将为季汉建立特殊的功业,比肩伊尹、周公的巨大勋劳。为何上天不怜悯,在大功即将告成之际,您却突遇疾病而亡!我为此感到悲伤哀悼,心如刀割。表彰崇高的德行,评定功绩,记录其生平事迹并赐予谥号,这是为了光耀后世,使其功业永垂不朽。现派遣使持节左中郎将杜琼,追赠您丞相、武乡侯的印绶,并赐予谥号为忠武侯。如果您在天有灵,请接受这份恩宠与荣耀。唉,太悲痛了!唉,太悲痛了!
初,亮自表后主曰:“成都有桑八百株,薄田十五顷,子弟衣食,自有馀饶。至于臣在外任,无别调度,随身衣食,悉仰于官,不别治生,以长尺寸。若臣死之日,不使内有馀帛,外有赢财,以负陛下。”及卒,如其所言。
当初,诸葛亮亲自上表给后主(刘禅)说:“我在成都有八百株桑树,十五顷贫瘠的田地,子孙们的衣食开销,凭这些已经绰绰有余了。至于我在外任职,没有其他的收入来源,随身的衣食都依赖于官府供给,我没有另外经营产业来增加个人财富。如果我去世的那天,绝不会让家里有多余的布帛,家外有多余的钱财,从而辜负了陛下。”到他去世时,情况果然如他所说的那样。
亮性长于巧思,损益连弩,木牛流马,皆出其意﹔推演兵法,作八阵图,咸得其要云。
诸葛亮天性擅长奇思巧技,他改良了连弩,发明了木牛流马,都出自他的设计;他推演兵法,制作了八阵图,据说都掌握了其中的精髓。
〈《魏氏春秋》曰:亮作八务、七戒、六恐、五惧,皆有条章,以训厉臣子。又损益连弩,谓之元戎,以铁为矢,矢长八寸,一弩十矢俱发。《亮集》载作木牛流马法曰:“木牛者,方腹曲头,一脚四足,头入领中,舌著于腹。载多而行少,宜可大用,不可小使;特行者数十里,群行者二十里也。曲者为牛头,双者为牛脚,横者为牛领,转者为牛足,覆者为牛背,方者为牛腹,垂者为牛舌,曲者为牛肋,刻者为牛齿,立者为牛角,细者为牛鞅,摄者为牛秋轴。牛仰双辕,人行六尺,牛行四步。载一岁粮,日行二十里,而人不大劳。流马尺寸之数,肋长三尺五寸,广三寸,厚二寸二分,左右同。前轴孔分墨去头四寸,径中二寸。前脚孔分墨二寸,去前轴孔四寸五分,广一寸。前杠孔去前脚孔分墨二寸七分,孔长二寸,广一寸。后轴孔去前杠分墨一尺五分,大小与前同。后脚孔分墨去后轴孔三寸五分,大小与前同。后杠孔去后脚孔分墨二寸七分,后载克去后杠孔分墨四寸五分。前杠长一尺八寸,广二寸,厚一寸五分。后杠与等版方囊二枚,厚八分,长二尺七寸,高一尺六寸五分,广一尺六寸,每枚受米二斛三斗。从上杠孔去肋下七寸,前后同。上杠孔去下杠孔分墨一尺三寸,孔长一寸五分,广七分,八孔同。前后四脚,广二寸,厚一寸五分。形制如象,靬长四寸,径面四寸三分。孔径中三脚杠,长二尺一寸,广一寸五分,厚一寸四分,同杠耳。”〉
(《魏氏春秋》记载:诸葛亮撰写了《八务》、《七戒》、《六恐》、《五惧》,都有具体的条款规章,用来教导和激励臣子。他还改良了连弩,称之为“元戎”,用铁制作箭头,箭长八寸,一架弩可以同时发射十支箭。《亮集》中记载了制造木牛流马的方法说:“木牛,有着方形的肚子和弯曲的头部,一个主干连接四只脚,头部插入脖环中,舌头贴在腹部。它的载重量大但行程较短,适合大规模使用,不适合小规模调遣;单个木牛能行走数十里,成群结队则能行走二十里。弯曲的部件是牛头,成对的部件是牛脚,横置的部件是牛领,转动的部件是牛足,覆盖的部件是牛背,方形的部件是牛腹,下垂的部件是牛舌,弯曲的部件是牛肋,刻凿的部件是牛齿,直立的部件是牛角,细长的部件是牛鞅,连接的部件是牛的转轴。牛使用一对向上弯的辕,人走六尺,牛走四步。装载一年的军粮,一天能走二十里,而操作的人不会太劳累。流马的尺寸数据是:肋木长三尺五寸,宽三寸,厚二寸二分,左右相同。前轴孔中心线距头部四寸,孔直径二寸。前脚孔中心线距前轴孔中心线四寸五分,宽一寸。前杠孔距前脚孔中心线二寸七分,孔长二寸,宽一寸。后轴孔距前杠中心线一尺五分,尺寸与前面相同。后脚孔中心线距后轴孔中心线三寸五分,尺寸与前面相同。后杠孔距后脚孔中心线二寸七分,后部的装载部位距后杠孔中心线四寸五分。前杠长一尺八寸,宽二寸,厚一寸五分。后杠也一样。配有两个方形囊袋,板厚八分,长二尺七寸,高一尺六寸五分,宽一尺六寸,每个袋子可装米二斛三斗。从上杠孔到肋木下端距离为七寸,前后相同。上杠孔到下杠孔中心线距离一尺三寸,孔长一寸五分,宽七分,八个孔都一样。前后四只脚,宽二寸,厚一寸五分。形状像大象,皮带长四寸,直径四寸三分。孔的直径可容纳三根杠,杠长二尺一寸,宽一寸五分,厚一寸四分,与杠耳相同。”)
亮言教书奏多可观,别为一集。
诸葛亮的言论、教令、书信和奏章大多很有价值,被另外汇编成了一部文集。
景耀六年春,诏为亮立庙于沔阳。
景耀六年(公元263年)春天,后主下诏在沔阳为诸葛亮建立庙宇。
〈《襄阳记》曰:亮初亡,所在各求为立庙,朝议以礼秩不听,百姓遂因时节私祭之于道陌上。言事者或以为可听立庙于成都者,后主不从。步兵校尉习隆、中书郎向充等共上表曰:“臣闻周人怀召伯之德,甘棠为之不伐;越王思范蠡之功,铸金以存其像。自汉兴以来,小善小德而图形立庙者多矣。况亮德范遐迩,勋盖季世,王室之不坏,实斯人是赖,而蒸尝止于私门,庙像阙而莫立,使百姓巷祭,戎夷野祀,非所以存德念功,述追在昔者也。今若尽顺民心,则渎而无典,建之京师,又偪宗庙,此圣怀所以惟疑也。臣愚以为宜因近其墓,立之于沔阳,使所亲属以时赐祭,凡其臣故吏欲奉祠者,皆限至庙。断其私祀,以崇正礼。”于是始从之。〉
(《襄阳记》记载:诸葛亮刚去世时,各地都请求为他建立祠庙,但朝廷讨论后认为这不符合礼制等级而没有批准。于是,百姓们便在时令节日里,于道路田间私自祭祀他。有议事者认为可以在成都为他立庙,但后主(刘禅)没有同意。步兵校尉习隆、中书郎向充等人共同上书说:“臣听说周朝人感怀召伯的德行,因而连他休息过的甘棠树都不忍砍伐;越王思念范蠡的功劳,便铸造他的金像来纪念。自汉朝兴起以来,有小的善行和功德就被绘制画像、建立祠庙的人已经很多了。更何况诸葛亮的德行垂范远近,功勋盖过末世,汉室王权之所以没有覆灭,实在是有赖于他。然而,对他的祭祀却仅限于私人家庭,官方的祠庙和塑像都空缺着未能建立,导致百姓在街巷中祭拜,边远的少数民族在野外祭祀,这并非是保存德行、纪念功劳、追述往昔的妥善方式。如今若完全顺从民心,任由各地立庙,就会显得泛滥而没有法度;若在京城(成都)建立,又太靠近皇室的宗庙,这便是陛下内心犹豫不决的原因。臣等愚见,认为应当在他墓地附近,于沔阳为他建立祠庙,让他的亲属能按时节进行祭祀。凡是他的旧部属官吏想要祭拜的,都必须到这座庙里来。这样就能禁绝私自祭祀的行为,从而尊崇正式的礼仪。”于是,朝廷才采纳了这个建议。)
秋,魏镇西将军钟会征蜀,至汉川,祭亮之庙,令军士不得于亮墓所左右刍牧樵采。亮弟均,官至长水校尉。亮子瞻,嗣爵。
这年秋天,魏国镇西将军钟会征伐蜀国,到达汉川时,特意到诸葛亮的祠庙祭祀,并下令军士不准在诸葛亮墓地周围放牧或砍柴。诸葛亮的弟弟诸葛均,官职做到长水校尉。诸葛亮的儿子诸葛瞻,继承了他的爵位。
〈《襄阳记》曰:黄承彦者,高爽开列,为沔南名士,谓诸葛孔明曰:“闻君择妇;身有丑女,黄头黑色,而才堪相配。”孔明许,即载送之。时人以为笑乐,乡里为之谚曰:“莫作孔明择妇,正得阿承丑女。”〉
(《襄阳记》记载:黄承彦这个人,品格高尚,见识开阔,是沔南一带的名士。他对诸葛孔明(诸葛亮)说:“听说您正在择妻,我有一个丑女儿,黄头发、黑皮肤,但她的才华足以与您相配。”诸葛孔明(诸葛亮)当即应允,黄承彦便用车把女儿送了过去。当时的人们都把这件事当作笑谈,乡里还为此编了一句谚语:“不要学诸葛孔明(诸葛亮)选老婆,正好娶了阿承家的丑女儿。”)
诸葛氏集目录
《诸葛氏集》目录
开府作牧第一 权制第二 南征第三 北出第四 计算第五 训厉第六 综核上第七 综核下第八 杂言上第九 杂言第十 贵和第十一 兵要第十二 传运第十三 与孙权书第十四 与诸葛谨书第十五 与孟达书第十六 废李平第十七 法检上第十八 法检下第十九 科令上第二十 科令下第二十一 军令上第二十二 军令中第二十三 军令下第二十四 右二十四篇,凡十万四千一百一十二字。
第一篇《开府作牧》,第二篇《权制》,第三篇《南征》,第四篇《北出》,第五篇《计算》,第六篇《训厉》,第七篇《综核上》,第八篇《综核下》,第九篇《杂言上》,第十篇《杂言》,第十一篇《贵和》,第十二篇《兵要》,第十三篇《传运》,第十四篇《与孙权书》,第十五篇《与诸葛谨书》,第十六篇《与孟达书》,第十七篇《废李平》,第十八篇《法检上》,第十九篇《法检下》,第二十篇《科令上》,第二十一篇《科令下》,第二十二篇《军令上》,第二十三篇《军令中》,第二十四篇《军令下》。以上共二十四篇,总计十万四千一百一十二个字。
臣寿等言:臣前在著作郎,侍中领中书监济北侯臣荀勖、中书令关内侯臣和峤奏:使臣定故蜀丞相诸葛亮故事。亮毗佐危国,负阻不宾,然犹存录其言,耻善有遗,诚是大晋光明至德,泽被无疆,自古以来,未有之伦也。辄删除复重,随类相从,凡为二十四篇。篇名如右。
我(陈寿)等人上言:先前我担任著作郎时,侍中兼中书监的济北侯荀勖、中书令关内侯和峤上奏,命令我整理前蜀汉丞相诸葛亮的事迹。诸葛亮辅佐危亡的国家,凭借险要地势抵抗,不肯臣服,但朝廷仍然要保存收录他的言论,认为遗漏了贤善的事迹是可耻的。这实在是体现了我大晋王朝光辉的至高德行,恩泽广布无疆,是自古以来所没有的。于是我删除了重复的内容,按类别进行编排,共计二十四篇。篇目名称如右边所列。
亮少有逸众之才,英霸之器,身长八尺,容貌甚伟,时人异焉。造汉末乱,随叔父玄避难荆州,躬耕于野,不求闻达。时左将军刘备以亮有殊量,乃三顾亮于草庐之中﹔亮深谓备雄姿杰出,遂解带写诚,厚相结纳。及魏武帝南征荆州,刘琮举州委质,而备失势众寡,无立锥之地。亮时年二十七,乃建奇策,身使孙权,求援吴会。权既宿服仰备,又观亮奇雅,甚敬重之,即遣兵三万以助备。备得用与武帝交战,大破其军,乘胜克捷,江南悉平。后备又西取益州。益州既定,以亮为军师将军。备称尊号,拜亮为丞相,录尚书事。及备殂没,嗣子幼弱,事无巨细,亮皆专之。于是外连东吴,内平南越,立法施度,整理戎旅,工械技巧,物究其极,科教严明,赏罚必信,无恶不惩,无善不显,至于吏不容奸,人怀自厉,道不拾遗,彊不侵弱,风化肃然也。
诸葛亮年轻时就拥有超凡的才能和英雄霸主的器度,他身高八尺,容貌非常雄伟,当时的人都认为他与众不同。遭遇汉朝末年的战乱,他跟随叔父诸葛玄到荆州避难,亲自在乡野耕种,不追求名声和官位。当时,左将军刘备认为诸葛亮有非凡的才能,于是三次到草庐中拜访他;诸葛亮也深信刘备是位雄姿杰出的豪杰,于是对他坦诚相待,双方建立了深厚的交情。等到魏武帝(曹操)南征荆州时,刘琮献出整个州投降,而刘备则势力弱小、兵力不足,没有立足之地。诸葛亮当时年仅二十七岁,于是献上奇策,亲自出使孙权,向吴地请求援兵。孙权一向佩服仰慕刘备,又见诸葛亮才识卓越、风度不凡,对他非常敬重,立刻派遣三万士兵援助刘备。刘备凭借这支军队与魏武帝(曹操)交战,大败其军,并乘胜追击,平定了整个江南地区。后来刘备又向西攻取了益州。益州平定后,任命诸葛亮为军师将军。刘备称帝后,任命诸葛亮为丞相,总管尚书台事务。等到刘备去世,继位的儿子年幼,所有国家大事,无论大小,都由诸葛亮全权处理。于是,他对外与东吴结盟,对内平定南方的部族,建立法规制度,整顿军队,发展工艺器械技术,务求做到极致。他推行的法令教化非常严明,赏罚分明,有功必赏,有罪必罚。以至于官吏不敢作奸犯科,百姓都能自我激励,路上有遗失的东西也无人拾取,强者不欺凌弱者,社会风气一片肃然。
当此之时,亮之素志,进欲龙骧虎视,包括四海,退欲跨陵边疆,震荡宇内。又自以为无身之日,则未有能蹈涉中原、抗衡上国者,是以用兵不戢,屡耀其武。然亮才,于治戎为长,奇谋为短,理民之干,优于将略。而所与对敌,或值人杰,加众寡不侔,攻守异体,故虽连年动众,未能有克。昔萧何荐韩信,管仲举王子城父,皆忖己之长,未能兼有故也。亮之器能政理,抑亦管、萧之亚匹也,而时之名将无城父、韩信,故使功业陵迟,大义不及邪?盖天命有归,不可以智力争也。
在这个时期,诸葛亮的平生志向,进取时是想像龙一样腾飞、像虎一样雄视,囊括四海;退守时是想跨越并掌控边疆,威震天下。他又认为自己去世之后,蜀汉将再没有能够踏足中原、与上国(魏国)抗衡的人了,因此他不停地用兵,屡次展示武力。然而,诸葛亮的才能,长于治理军队,却短于出奇制胜的谋略;他管理百姓的才干,要优于他的将帅之才。而他所面对的敌人,又往往是人中豪杰,再加上双方兵力众寡悬殊,攻守态势也不同,所以虽然连年发动战争,却未能取得决定性的胜利。过去萧何推荐韩信,管仲举荐王子城父,都是因为他们了解自己的长处,知道自己无法兼备所有才能。诸葛亮处理政务的才能,或许可以和管仲、萧何相媲美,但当时没有像城父、韩信那样的名将,这是否就是导致他功业衰退、匡复汉室的大业未能实现的原因呢?或许是天命早有归属,不是人的智谋和力量可以争夺的吧。
青龙二年春,亮帅众出武功,分兵屯田,为久驻之基。其秋病卒,黎庶追思,以为口实。至今梁、益之民,咨述亮者,言犹在耳,虽甘棠之咏召公,郑人之歌子产,无以远譬也。孟轲有云:“以逸道使民,虽劳不怨﹔以生道杀人,虽死不忿。”信矣!论者或怪亮文彩不艳,而过于丁宁周至。臣愚以为咎繇大贤也,周公圣人也,考之尚书,咎繇之谟略而雅,周公之诰烦而悉。何则?咎繇与舜、禹共谈,周公与群下矢誓故也。亮所与言,尽众人凡士,故其文指不得及远也。然其声教遗言,皆经事综物,公诚之心,形于文墨,足以知其人之意理,而有补于当世。
青龙二年(公元234年)春天,诸葛亮率领大军出征至武功,他分派士兵进行屯田,为长期驻扎打下基础。当年秋天,他因病去世,百姓们追念他,并常常谈论他的事迹。直到今天,梁州、益州的百姓在谈论诸葛亮时,那些话语仿佛还在耳边回响。即使是《诗经》中为召公所作的《甘棠》诗,或是郑国人歌颂子产的歌谣,也远不能与之相比。孟子曾说:'用使百姓安逸的原则去役使他们,即使劳苦他们也不会怨恨;用让人生存的原则去处死罪犯,即使被处死他们也不会愤恨。'这话确实不假!有评论者奇怪诸葛亮的文采不够华丽,而过于详尽周到。我认为,皋陶是大贤,周公是圣人,考察《尚书》可知,皋陶的谋略简约而雅正,周公的诰命则繁复而周全。这是为什么呢?因为皋陶是与舜、禹这样的圣贤交谈,而周公是向他的下属们盟誓。诸葛亮言谈的对象,都是普通的众人和官吏,所以他文章的旨趣无法达到那么高远。然而,他留下的声威教化和言论,都关乎经办事务、总管万物,他那公正无私、赤诚的心迹,都体现在了笔墨文章之中,足以让后人了解他的思想情理,并对当世有所裨益。
伏惟陛下迈踪古圣,荡然无忌,故虽敌国诽谤之言,咸肆其辞而无所革讳,所以明大通之道也。谨录写上诣著作。臣寿诚惶诚恐,顿首顿首,死罪死罪。泰始十年二月一日癸巳,平阳侯相臣陈寿上。
我恭敬地认为,陛下您追随古代圣贤的足迹,心胸豁达,毫无忌讳,所以即使是敌国带有诽谤意味的言论,也都让其尽情陈述而不加修改和隐讳,这正是为了彰显博大通达的道理。我恭敬地将此文稿抄录呈送给著作部门。臣陈寿诚惶诚恐,叩首再叩首,死罪死罪。泰始十年(公元274年)二月一日癸巳,平阳侯国相臣陈寿上奏。
乔字伯松,亮兄瑾之第二子也,本字仲慎。与兄元逊俱有名于时,论者以为乔才不及兄,而性业过之。初,亮未有子,求乔为嗣,瑾启孙权遣乔来西,亮以乔为己适子,故易其字焉。拜为驸马都尉,随亮至汉中。
诸葛乔,字伯松,是诸葛亮兄长诸葛瑾的第二个儿子,他本来的字是仲慎。他和兄长诸葛元逊(诸葛恪)在当时都很有名气,评论者认为诸葛乔的才能不及兄长,但品行和德业却超过了他。起初,诸葛亮没有儿子,请求将诸葛乔过继给自己为后嗣,诸葛瑾便禀告孙权,派遣诸葛乔来到蜀汉。诸葛亮将诸葛乔作为自己的嫡子,因此为他改了字。诸葛乔被任命为驸马都尉,跟随诸葛亮到汉中驻守。
〈亮与兄瑾书曰:“乔本当还成都,今诸将子弟皆得传运,思惟宜同荣辱。今使乔督五六百兵,与诸子弟传于谷中。”书在亮集。〉
(诸葛亮写给兄长诸葛瑾的信中说:“诸葛乔本来应该返回成都,但现在各位将领的子弟们都在参与运输军粮,我认为我们理应同甘共苦。现在我让诸葛乔率领五六百名士兵,和将领们的子弟们一起在山谷中负责运输。”这封信收录在《诸葛亮集》中。)
年二十五,建兴(元)[六]年卒。子攀,官至行护军翊武将军,亦早卒。诸葛恪见诛于吴,子孙皆尽,而亮自有胄裔,故攀还复为瑾后。
他二十五岁时去世,卒于建兴六年(公元228年)。他的儿子诸葛攀,官至行护军、翊武将军,也早早地去世了。后来诸葛恪在东吴被诛杀,子孙尽绝,而诸葛亮已有亲生后代(诸葛瞻),所以诸葛攀又重新归为诸葛瑾的后嗣,以继承其香火。
瞻字思远。建兴十二年,亮出武功,与瑾书曰:“瞻今已八岁,聪慧可爱,嫌其早成,恐不为重器耳。”年十七,尚公主,拜骑都尉。其明年为羽林中郎将,屡迁射声校尉、侍中、尚书仆射,加军师将军。瞻工书画,强识念,蜀人追思亮,咸爱其才敏。每朝廷有一善政佳事,虽非瞻所建倡,百姓皆传相告曰:“葛侯之所为也。”是以美声溢誉,有过其实。景耀四年,为行都护卫将军,与辅国大将军南乡侯董厥并平尚书事。六年冬,魏征西将军邓艾伐蜀,自阴平由景谷道旁入。瞻督诸军至涪停住,前锋破,退还,住绵竹。艾遣书诱瞻曰:“若降者,必表为琅邪王。”瞻怒,斩艾使。遂战,大败,临阵死,时年三十七。众皆离散,艾长驱至成都。瞻长子尚,与瞻俱没。
诸葛瞻,字思远。建兴十二年(公元234年),诸葛亮出兵武功时,写信给兄长诸葛瑾说:“诸葛瞻现在已经八岁了,聪明可爱,只是我嫌他过于早熟,恐怕将来不能成为大器。”诸葛瞻十七岁时,迎娶了公主,被任命为骑都尉。第二年,他担任羽林中郎将,之后屡次升迁为射声校尉、侍中、尚书仆射,并加封为军师将军。诸葛瞻擅长书法绘画,记忆力很强,蜀地的人民因为追念诸葛亮,都非常喜爱他的才华和敏捷。每当朝廷有好的政策或值得称赞的事情,即使不是诸葛瞻所倡导的,百姓们也都会互相传告说:“这是葛侯(诸葛瞻)做的。”因此,他的美名和声誉,有些超过了他的实际能力。景耀四年(公元261年),他担任行都护、卫将军,与辅国大将军、南乡侯董厥一同执掌尚书台事务。景耀六年(公元263年)冬天,魏国征西将军邓艾讨伐蜀汉,从阴平经景谷小道进军。诸葛瞻率领各路军队到涪县驻扎,但前锋被击败,于是他退守绵竹。邓艾派人送信引诱诸葛瞻说:“如果你投降,我一定上表封你为琅邪王。”诸葛瞻大怒,斩杀了邓艾的使者。于是出城交战,结果大败,战死于阵前,当时年仅三十七岁。他的军队都溃散了,邓艾于是长驱直入抵达成都。诸葛瞻的长子诸葛尚,也和他一起战死。
〈干宝曰:瞻虽智不足以扶危,勇不足以拒敌,而能外不负国,内不改父之志,忠孝存焉。《华阳国志》曰:尚叹曰:“父子荷国重恩,不早斩黄皓,以致倾败,用生何为!”乃驰赴魏军而死。〉
(干宝评论说:诸葛瞻虽然智谋不足以挽救危局,勇武不足以抵抗强敌,但他对外没有辜负国家,对内没有改变父亲的志向,忠孝之心是值得肯定的。《华阳国志》记载:诸葛尚感叹道:“我们父子承受了国家的重恩,却没能及早斩除黄皓,以致国家倾覆,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于是他策马冲向魏军阵中,战死沙场。)
次子京及攀子显等,咸熙元年内移河东。
诸葛瞻的次子诸葛京以及诸葛攀的儿子诸葛显等人,都在咸熙元年(公元264年)被迁徙到河东郡。
〈案《诸葛氏谱》云:京字行宗。《晋泰始起居注》载诏曰:“诸葛亮在蜀,尽其心力,其子瞻临难而死义,天下之善一也。”其孙京,随才署吏,后为郿令。尚书仆射山涛《启事》曰:“郿令诸葛京,祖父亮,遇汉乱分隔,父子在蜀,虽不达天命,要为尽心所事。京治郿自复有称,臣以为宜以补东宫舍人,以明事人之理,副梁、益之论。”京位至江州刺史。〉
(根据《诸葛氏谱》记载:诸葛京,字行宗。《晋泰始起居注》记载了一道诏书说:“诸葛亮在蜀汉竭尽心力,他的儿子诸葛瞻临危殉国,这是天下罕有的善行。”他的孙子诸葛京,根据才能被任命为官吏,后来担任郿县县令。尚书仆射山涛在《启事》中说:“郿县县令诸葛京,他的祖父是诸葛亮。因遭遇汉末战乱而分隔两地,父子二人留在蜀地,虽然未能洞察天命,但确实为所效忠的国家尽心竭力。诸葛京治理郿县也获得了声誉,臣认为应该任命他为东宫舍人,以彰显忠心事主的道理,也符合梁州、益州一带百姓的期望。”诸葛京的官位最终做到了江州刺史。)
董厥者,丞相亮时为府令史,亮称之曰:“董令史,良士也。吾每与之言,思慎宜适。”徙为主薄。亮卒后,稍迁至尚书仆射,代陈祗为尚书令,迁大将军,平台事,而义阳樊建代焉。
董厥,在丞相诸葛亮时期担任丞相府的令史。诸葛亮称赞他说:“董令史,真是个优秀的人才。我每次与他交谈,都感到他的思虑周密、审慎而又恰当。”后来他被调任为主簿。诸葛亮去世后,他逐渐升迁至尚书仆射,接替陈祗担任尚书令,后升任大将军,与尚书令共同处理政务,之后由义阳人樊建接替了他的职位。
〈案《晋百官表》:董厥字龚袭,亦义阳人。建字长元。〉
(根据《晋百官表》记载:董厥,字龚袭,也是义阳人。樊建,字长元。)
延熙(二)十四年,以校尉使吴,值孙权病笃,不自见建。权问诸葛恪曰:“樊建何如宗预也?”恪对曰:“才识不及预,而雅性过之。”后为侍中,守中书令。自瞻、厥、建统事,姜维常征伐在外,宦人黄皓窃弄机柄,咸共将护,无能匡矫,
延熙十四年(公元251年),樊建以校尉的身份出使东吴,正值孙权病重,孙权没有亲自接见他。孙权问诸葛恪说:“樊建与宗预相比怎么样?”诸葛恪回答说:“樊建的才干见识比不上宗预,但端正儒雅的品性却超过了他。”后来樊建担任侍中,执掌中书令。自从诸葛瞻、董厥、樊建统领朝政以来,姜维常常在外征战,宦官黄皓趁机窃取权力,他们都姑息纵容,没能加以匡正。
〈孙盛《异同记》曰:瞻、厥等以维好战无功,国内疲弊,宜表后主,召还为益州刺史,夺其兵权;蜀长老犹有瞻表以阎宇代维故事。晋永和三年,蜀史常璩说蜀长老云:“陈寿尝为瞻吏,为瞻所辱,故因此事归恶黄皓,而云瞻不能匡矫也。”〉
〈孙盛在《异同记》中说:诸葛瞻、董厥等人认为姜维好战却无功,导致国内疲敝,应当上表后主(刘禅),将姜维召回,任命为益州刺史,并夺取他的兵权;蜀地的老人们还流传着诸葛瞻上表请求用阎宇替换姜维的故事。晋朝永和三年(公元347年),蜀地史学家常璩对蜀地长老说:“陈寿曾经是诸葛瞻的属吏,被诸葛瞻羞辱过,所以在这件事上将罪责归于黄皓,并说诸葛瞻没能匡正纠错。”〉
然建特不与皓好往来。蜀破之明年春,厥、建俱诣京都,同为相国参军,其秋并兼散骑常侍,使蜀使慰劳。
然而,樊建唯独不与黄皓有亲密往来。蜀国灭亡后的第二年春天,董厥、樊建一同前往京城洛阳,都被任命为相国参军,到秋天又都兼任散骑常侍,并作为朝廷使者前往蜀地进行慰问安抚。
〈《汉晋春秋》曰:樊建为给事中,晋武帝问诸葛亮之治国,建对曰:“闻恶必改,而不矜过,赏罚之信,足感神明。”帝曰:“善哉!使我得此人以自辅,岂有今日之劳乎!”建稽首曰:“臣窃闻天下之论,皆谓邓艾见枉,陛下知而不理,此岂冯唐之所谓‘虽得颇、牧而不能用’者乎!”帝笑曰:“吾方欲明之,卿言起我意。”于是发诏治艾焉。〉
〈《汉晋春秋》记载:樊建担任给事中时,晋武帝(司马炎)问起诸葛亮治理国家的情况,樊建回答说:“他听到自己的过错就一定改正,从不自夸功劳,赏罚分明、信誉卓著,足以感动神明。”武帝说:“说得好啊!如果我能得到这样的人来辅佐自己,哪里还会有今天的辛劳呢!”樊建叩头说:“臣私下听说天下的舆论都认为邓艾是蒙受冤屈的,陛下您知道却不处理,这难道不就是冯唐所说的‘虽然得到了廉颇、李牧这样的良将却不能任用’的情况吗!”武帝笑着说:“我正打算查明此事,您的话正好触发了我的想法。”于是下达诏书,为邓艾平反。〉
评曰:诸葛亮之为相国也,抚百姓,示仪轨,约官职,从权制,开诚心,布公道﹔尽忠益时者虽仇必赏,犯法怠慢者虽亲必罚,服罪输情者虽重必释,游辞巧饰者虽轻必戮﹔善无微而不赏,恶无纤而不贬﹔庶事精练,物理其本,循名责实,虚伪不齿﹔终于邦域之内,咸畏而爱之,刑政虽峻而无怨者,以其用心平而劝戒明也。可谓识治之良才,管、萧之亚匹矣。然连年动众,未能成功,盖应变将略,非其所长欤!
评语说:诸葛亮作为相国,他安抚百姓,明示法度规范,精简官职,遵循权宜制度,开诚布公,申明大义;对尽忠职守、有益于国家的人,即使是仇人也必定奖赏;对触犯法令、玩忽职守的人,即使是亲信也必定惩罚;对认罪悔过的人,罪行再重也必定从宽处理;对花言巧语、文过饰非的人,过错再小也必定处死;善行无分大小都会得到奖赏,恶行无分巨细都会受到惩处;他处理各项事务精明干练,能抓住事物的根本,依照名位来要求实际的功绩,弄虚作假之徒为他所不容;最终,蜀国境内所有人都对他既敬畏又爱戴,刑法政令虽然严厉,却没有人抱怨,这是因为他用心公平、劝诫分明的缘故。可以说他是懂得治理国家的杰出人才,能与管仲、萧何相媲美。然而,他连年兴师动众,却未能取得成功,大概随机应变和军事谋略,不是他的长处吧!
〈《袁子》曰:或问诸葛亮何如人也,袁子曰:张飞、关羽与刘备俱起,爪牙腹心之臣,而武人也。晚得诸葛亮,因以为佐相,而群臣悦服,刘备足信、亮足重故也。及其受六尺之孤,摄一国之政,事凡庸之君,专权而不失礼,行君事而国人不疑,如此即以为君臣百姓之心欣戴之矣。行法严而国人悦服,用民尽其力而下不怨。及其兵出入如宾,行不寇,刍荛者不猎,如在国中。其用兵也,止如山,进退如风,兵出之日,天下震动,而人心不忧。亮死至今数十年,国人歌思,如周人之思召公也,孔子曰“雍也可使南面”,诸葛亮有焉。又问诸葛亮始出陇右,南安、天水、安定三郡人反应之,若亮速进,则三郡非中国之有也,而亮徐行不进;既而官兵上陇,三郡复,亮无尺寸之功,失此机,何也?袁子曰:蜀兵轻锐,良将少,亮始出,未知中国彊弱,是以疑而尝之;且大会者不求近功,所以不进也。曰:何以知其疑也?袁子曰:初出迟重,屯营重复,后转降未进兵欲战,亮勇而能斗,三郡反而不速应,此其疑征也。曰:何以知其勇而能斗也?袁子曰:亮之在街亭也,前军大破,亮屯去数里,不救;官兵相接,又徐行,此其勇也。亮之行军,安静而坚重;安静则易动,坚重则可以进退。亮法令明,赏罚信,士卒用命,赴险而不顾,此所以能斗也。曰:亮率数万之众,其所兴造,若数十万之功,是其奇者也。所至营垒、井灶、圊溷、籓篱、障塞皆应绳墨,一月之行,去之如始至,劳费而徒为饰好,何也?袁子曰:蜀人轻脱,亮故坚用之。曰:何以知其然也?袁子曰:亮治实而不治名,志大而所欲远,非求近速者也。曰:亮好治官府、次舍、桥梁、道路,此非急务,何也?袁子曰:小国贤才少,故欲其尊严也。亮之治蜀,田畴辟,仓廪实,器械利,蓄积饶,朝会不华,路无醉人。夫本立故末治,有馀力而后及小事,此所以劝其功也。曰:子之论诸葛亮,则有证也。以亮之才而少其功,何也?袁子曰:亮,持本者也,其于应变,则非所长也,故不敢用其短。曰:然则吾子美之,何也?袁子曰:此固贤者之远矣,安可以备体责也。夫能知所短而不用,此贤者之大也;知所短则知所长矣。夫前识与言而不中,亮之所不用也,此吾之所谓可也。吴大鸿胪张俨作默记,其述佐篇论亮与司马宣王书曰:汉朝倾覆,天下崩坏,豪杰之士,竞希神器。魏氏跨中土,刘氏据益州,并称兵海内,为世霸主。诸葛、司马二相,遭值际会,托身明主,或收功于蜀、汉,或册名于伊、洛。丕、备既没,后嗣继统,各受保阿之任,辅翼幼主,不负然诺之诚,亦一国之宗臣,霸王之贤佐也。历前世以观近事,二相优劣,可得而详也。孔明起巴、蜀之地,蹈一州之土,方之大国,其战士人民,盖有九分之一也,而以贡贽大吴,抗对北敌,至使耕战有伍,刑法整齐,提步卒数万,长驱祁山,慨然有饮马河、洛之志。仲达据天下十倍之地,仗兼并之众,据牢城,拥精锐,无禽敌之意,务自保全而已,使彼孔明自来自去。若此人不亡,终其志意,连年运思,刻日兴谋,则凉、雍不解甲,中国不释鞍,胜负之势,亦已决矣。昔子产治郑,诸侯不敢加兵,蜀相其近之矣。方之司马,不亦优乎!或曰,兵者凶器,战者危事也,有国者不务保安境内,绥静百姓,而好开辟土地,征伐天下,未为得计也。诸葛丞相诚有匡佐之才,然处孤绝之地,战士不满五万,自可闭关守险,君臣无事。空劳师旅,无岁不征,未能进咫尺之地,开帝王之基,而使国内受其荒残,西土苦其役调。魏司马懿才用兵众,未易可轻,量敌而进,兵家所慎;若丞相必有以策之,则未见坦然之勋,若无策以裁之,则非明哲之谓,海内归向之意也,余窃疑焉,请闻其说。答曰:盖闻汤以七十里、文王以百里之地而有天下,皆用征伐而定之。揖让而登王位者,惟舜、禹而已。今蜀、魏为敌战之国,势不俱王,自操、备时,彊弱县殊,而备犹出兵阳平,禽夏侯渊。羽围襄阳,将降曹仁,生获于禁,当时北边大小忧惧,孟德身出南阳,乐进、徐晃等为救,围不即解,故蒋子通言彼时有徙许渡河之计,会国家袭取南郡,羽乃解军。玄德与操,智力多少,士众众寡,用兵行军之道,不可同年而语,犹能暂以取胜,是时又无大吴掎角之势也。今仲达之才,减于孔明,当时之势,异于曩日,玄德尚与抗衡,孔明何以不可出军而图敌邪?昔乐毅以弱燕之众,兼从五国之兵,长驱彊齐,下七十馀城。今蜀汉之卒,不少燕军,君臣之接,信于乐毅,加以国家为唇齿之援,东西相应,首尾如蛇,形势重大,不比于五国之兵也,何惮于彼而不可哉?夫兵以奇胜,制敌以智,土地广狭,人马多少,未可偏恃也。余观彼治国之体,当时既肃整,遗教在后,及其辞意恳切,陈进取之图,忠谋謇謇,义形于主,虽古之管、晏,何以加之乎?〉
〈《袁子》记载:有人问诸葛亮是怎样的人,袁子回答说:张飞、关羽和刘备一同起事,是刘备的爪牙心腹,但他们是武将。刘备晚年得到诸葛亮,任命他为辅佐宰相,群臣都心悦诚服,这是因为刘备对他足够信任、诸葛亮也足够受人敬重的缘故。到他接受托孤重任,执掌整个国家的政务,辅佐一位平庸的君主,虽然独揽大权却不失臣子之礼,代行君主职权而国中无人猜疑,由此可见君臣百姓对他何等拥戴。他执法严明而国人乐于服从,役使百姓竭尽其力而下属没有怨言。他的军队出入境纪律严明如同宾客,行军不侵扰百姓,连割草砍柴的人都不会受到骚扰,就如同在国内一样。他用兵时,防守时像山一样不可动摇,进退时像风一样迅速。大军出征之日,天下为之震动,而百姓心中却不担忧。诸葛亮去世至今几十年,蜀国人民依然歌颂和思念他,就像周朝人民思念召公一样。孔子说“冉雍这个人,可以让他面南而坐治理国家”,诸葛亮就具备这样的才能。又有人问:诸葛亮刚出兵陇右时,南安、天水、安定三郡的官民都起兵响应他,如果诸葛亮迅速进军,那三郡就不再是魏国的领土了,但他却行动迟缓没有前进;不久魏国官兵抵达陇上,三郡复归魏国,诸葛亮没有取得丝毫战功,为何错失良机呢?袁子回答说:蜀国兵力精锐但数量少,良将也少。诸葛亮初次出征,不清楚魏国的虚实强弱,所以心存疑虑,先进行试探;况且图谋大业者不求眼前小利,所以他没有急于进军。问:怎么知道他心存疑虑呢?袁子说:初次出兵时行动迟缓稳重,营垒设置重重叠叠,后来敌将投降后他仍未进兵寻求决战,而诸葛亮本人是勇于战斗的,三郡已经反叛他却不迅速响应,这就是他心存疑虑的证据。问:怎么知道他勇于战斗呢?袁子说:诸葛亮在街亭时,前锋部队大败,他驻扎在几里之外,却并未前去救援;与魏国官兵遭遇后,又从容撤退,这就是他的勇略。诸葛亮治军,安静而稳重;安静则能迅速行动,稳重则能进退自如。他法令严明,赏罚有信,士卒听从命令,面临险境也奋不顾身,这就是他能打仗的原因。问:诸葛亮率领几万人的军队,所完成的工程建设,却如同几十万人的功绩,这是他的奇特之处。他所到之处,营垒、水井、厕所、篱笆、关塞都符合规矩法度,行军一个月后,撤离时营地还像刚到时一样整洁。这样耗费人力物力只是为了外表好看,是为什么呢?袁子说:蜀人性格轻浮急躁,诸葛亮因此用严明的纪律来约束他们。问:怎么知道是这样呢?袁子说:诸葛亮注重实际而不求虚名,志向远大,追求长远,不是求取眼前速效的人。问:诸葛亮喜欢修缮官署、驿站、桥梁、道路,这些并非紧急要务,又是为什么呢?袁子说:小国贤能的人才少,所以他希望通过这些来树立国家的威严。诸葛亮治理蜀国,田地得到开垦,粮仓充实,武器装备精良,物资储备丰饶,朝会不追求奢华,路上没有醉酒之人。根本树立好了,枝节末梢自然就治理好了,有多余的力量才去顾及小事,这就是他劝勉人们建功立业的方法。问:您评论诸葛亮,都有依据。但以诸葛亮的才能,功业却不多,是为什么呢?袁子说:诸葛亮是坚守根本原则的人,但在随机应变方面,并不是他的长处,所以他很明智地不去使用自己的短处。问:既然如此,您为什么又赞美他呢?袁子说:这正是贤者的深远之处啊,怎么能用十全十美来要求他呢。能够知道自己的短处而不去使用,这正是贤者的伟大之处;知道自己的短处,也就知道自己的长处了。那些有先见之明但言语不中的人,是诸葛亮所不用的,这就是我认为他做得对的地方。东吴大鸿胪张俨所作的《默记》中,其《述佐篇》在评论诸葛亮与司马宣王(司马懿)时说:汉朝倾覆,天下崩坏,英雄豪杰们竞相争夺帝位。曹魏占据中原,刘氏占据益州,都在海内用兵,成为当世的霸主。诸葛亮和司马懿这两位宰相,生逢其时,投身于英明的君主,一个在蜀汉建功立业,一个在魏国名垂史册。曹丕、刘备去世后,后代继位,他们都接受了托孤辅政的重任,辅佐年幼的君主,没有辜负承诺的诚意,都是国家的栋梁之臣,霸主的贤明辅佐。纵观前代,再看近事,两位宰相的优劣,可以详细评说。诸葛亮从巴、蜀之地崛起,仅凭一州之地,与魏国相比,其士兵和人口大概只有九分之一,却能向强大的东吴赠送礼物结盟,共同对抗北方的敌人,以至于耕作和作战都有组织,刑法严明整齐。他率领几万步兵,长驱直入祁山,意气风发地怀有饮马黄河、洛水之志。而司马懿占据着十倍于蜀国的土地,倚仗着吞并各州的人马,坚守牢固的城池,拥有精锐的部队,却没有擒敌的意图,只求自保而已,任凭诸葛亮自由来去。如果诸葛亮没有去世,能够完成他的志向,连年谋划,日夜筹策,那么凉州、雍州的魏军将无法卸甲,中原的士兵也无法解鞍,胜负的趋势其实早已决定了。过去子产治理郑国,诸侯们就不敢对他用兵,蜀国宰相诸葛亮的情况与此很接近了。与司马懿相比,不也是更优秀吗!有人反驳说:兵器是凶器,战争是危險的事。作为国君不致力于保境安民,让百姓安居乐业,却喜欢开疆拓土,征伐天下,这不能算是好的计策。诸葛丞相确实有匡扶辅佐的才能,但他身处偏远之地,兵力不足五万,完全可以关闭关隘,坚守险要,君臣安享无事。他却空耗兵力,年年征战,不仅未能前进一步土地,开创帝王基业,反而使国内遭受凋敝,西部人民苦于兵役和征调。魏国的司马懿才智过人,军队众多,不易轻视。衡量敌我实力再决定进退,是兵家非常谨慎的事情;如果丞相一定有什么克敌制胜的计策,那我们没看到他取得显赫的功绩;如果他没有制胜的计策,那就不能称之为明智,也不是天下人心所归向的做法。我私下里对此感到疑惑,请听听您的解说。回答说:我听说商汤凭借七十里、周文王凭借百里之地就拥有了天下,都是通过征伐来平定天下的。通过禅让登上王位的,只有舜和禹罢了。如今蜀、魏是敌对交战的国家,势不两立,不可能并存为王。从曹操、刘备时期开始,强弱就相差悬殊,但刘备仍然出兵阳平关,擒杀了夏侯渊。关羽包围襄阳,即将迫降曹仁,活捉了于禁,当时魏国北方上下都非常忧虑恐惧,曹操亲自赶到南阳,派遣乐进、徐晃等人前去救援,围困也未能立刻解除。所以蒋济曾说当时魏国有迁都许昌以北、渡过黄河的计划。恰逢东吴偷袭夺取了南郡,关羽才解围退兵。刘备与曹操相比,在智谋、兵力、用兵行军的方法上,都不可同日而语,尚且能取得暂时的胜利,而且那时还没有强大的东吴作为犄角之势。如今司马懿的才能,不如诸葛亮,当时的形势,也不同于往日,刘备尚且能与曹操抗衡,诸葛亮为什么就不能出兵图谋敌人呢?过去乐毅凭借弱小的燕国军队,联合五国之兵,长驱直入强大的齐国,攻下了七十多座城池。如今蜀汉的士兵,不比燕国军队少,君臣之间的关系,比乐毅和燕昭王更互相信任,加上有东吴作为唇齿相依的援助,东西呼应,首尾相连如灵蛇之势,形势更为有利,远非当年的五国联军可比,为什么要畏惧魏国而不敢出兵呢?战争的胜利靠出奇制胜,制服敌人靠智慧,土地的广狭,人马的多少,是不能片面依赖的。我观察诸葛亮治理国家的方法,在当时已经非常严明整肃,他留下的教化影响至今,而且他奏章中的言辞恳切,陈述进取的计划,忠诚的谋略直言不讳,对君主大义凛然,即使是古代的管仲、晏婴,又怎能超越他呢?〉
〈《蜀记》曰:晋永兴中,镇南将军刘弘至隆中,观亮故宅,立碣表闾,命太傅掾犍为李兴为文曰:“天子命我,于沔之阳,听鼓鼙而永思,庶先哲之遗光,登隆山以远望,轼诸葛之故乡。盖神物应机,大器无方,通人靡滞,大德不常。故谷风发而驺虞啸,云雷升而潜鳞骧;挚解褐于三聘,尼得招而褰裳,管豹变于受命,贡感激以回庄,异徐生之摘宝,释卧龙于深藏,伟刘氏之倾盖,嘉吾子之周行。夫有知己之主,则有竭命之良,固所以三分我汉鼎,跨带我边荒,抗衡我北面,驰骋我魏疆者也。英哉吾子,独含天灵。岂神之祗,岂人之精?何思之深,何德之清!异世通梦,恨不同生。推子八陈,不在孙、吴,木牛之奇,则非般模,神弩之功,一何微妙!千井齐甃,又何秘要!昔在颠、夭,有名无迹,孰若吾侪,良筹妙画?臧文既没,以言见称,又未若子,言行并征。夷吾反坫,乐毅不终,奚比于尔,明哲守冲。临终受寄,让过许由,负扆莅事,民言不流。刑中于郑,教美于鲁,蜀民知耻,河、渭安堵。匪皋则伊,宁彼管、晏,岂徒圣宣,慷慨屡叹!昔尔之隐,卜惟此宅,仁智所处,能无规廓。日居月诸,时殒其夕,谁能不殁,贵有遗格。惟子之勋,移风来世,咏歌馀典,懦夫将厉。遐哉邈矣,厥规卓矣,凡若吾子,难可究已。畴昔之乖,万里殊涂;今我来思,觌尔故墟。汉高归魂于丰、沛,太公五世而反周,想罔两以髣髴,冀影响之有馀。魂而有灵,岂其识诸!”王隐《晋书》云:李兴,密之子;一名安。〉
(《蜀记》记载:晋朝永兴年间,镇南将军刘弘来到隆中,参观诸葛亮的故居,在此树立石碑以表彰乡里,并命令太傅的属官、犍为郡人李兴为此撰写碑文,文中写道:“天子派遣我来到沔水北岸,耳听战鼓之声,不禁追思久远,希望能追寻到先哲遗留的风范。我登上隆中山远望,在诸葛亮的故乡前恭敬地凭轼致意。神异的人物顺应时机而生,伟大的才俊从不拘于一格,通达之人无所滞碍,崇高的德行也并非寻常时代所能拥有。所以,当谷风吹起,仁兽‘驺虞’便会呼啸;当风云雷动,潜藏的龙鳞便会飞升。这就像傅说在三次聘请后脱下粗布衣,孔子(仲尼)得到召唤便提起衣袍涉水而行,管仲接受任命后发生了‘豹变’般的转化,贡禹心怀感激而改变了庄重的态度。这不同于徐儒生仅仅是呈献宝物,而是将‘卧龙’从深藏之处释放出来。刘备的‘倾盖相交’是何等伟岸,我们赞美先生(诸葛亮)的完美德行。正因为有了知己的君主,才会有竭尽性命的良臣,这正是他能够促成汉室天下三分,疆域横跨边远荒地,在北面与强敌抗衡,在魏国境内纵横驰骋的原因。英明的先生啊,您独具上天赋予的灵气!您是地神呢,还是人中的精华?您的思虑何其深远,您的品德何其清高!虽然我们身处不同时代,却仿佛在梦中相通,只遗憾不能与您生在同一个时代。先生您推演的八阵图,其威力不在孙子、吴起之下;木牛流马的奇巧,也绝非鲁班所能仿造;神弩的功效,是何等的精妙!上千口水井同时修砌,其中又蕴含着怎样的奥秘!过去,周朝的贤臣颠、夭,虽然有名声却无具体事迹流传,怎能比得上先生您良谋妙计,功业昭彰?鲁国的臧文仲去世后,因其言论而受人称赞,但也不及先生您言行并重,皆可为证。管仲(夷吾)有违‘反坫’的礼制,乐毅的功业也未能善终,他们怎能与您相比?您明智通达,固守谦冲。您在临终前接受托孤重任,其谦让之心甚至超过了许由;您以摄政之身处理国事,民间却没有任何非议流传。您施行的刑罚像在郑国一样公正,推行的教化像在鲁国一样美好,使蜀地百姓懂得了羞耻,也让黄河、渭水流域的敌人不得安宁。您若不是皋陶、伊尹那样的贤臣,也必定超越了管仲、晏婴,难怪连魏国的圣宣皇帝(司马懿)也为您屡次慷慨赞叹!想当初您隐居之时,选择了这处宅院。仁者与智者所居住的地方,自然会形成宏大的格局。日月流转,时光易逝,最终都会迎来黄昏,谁能长生不死?可贵的是留下足以垂范后世的品格。唯有先生您的功绩,能移风易俗,影响后世;吟咏您留下的事迹典范,即使是懦弱的人也会受到激励。您的功绩多么高远,您的规划多么卓越!像先生这样的人物,实在是难以完全探究明白。过去与您相隔遥远,人生道路万里殊途;今天我怀着敬慕之心前来,亲眼看到了您的故居遗址。汉高祖的魂魄归于故乡丰、沛,太公的后人五代之后也要回归周朝。我在此仿佛看到了您模糊的身影,期望能感受到您留下的深远影响。如果您的英魂有灵,不知是否能感知到这一切呢!”王隐的《晋书》记载说:李兴是李密的儿子,又名李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