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十八 蜀书八:许麋孙简伊秦传
许靖字文休,汝南平舆人。
许靖,字文休,是汝南郡平舆县人。
少与从弟劭俱知名,并有人伦臧否之称,而私情不协。
年轻时,他与堂弟许劭都很有名,并且都以善于评鉴人物品行而著称,但他们私下的关系却不和睦。
劭为郡功曹,排摈靖不得齿叙,以马磨自给。
许劭担任郡里的功曹,排挤许靖,使他无法进入官场,许靖只好靠经营马磨来维持生计。
颍川刘翊为汝南太守,乃举靖计吏,察孝廉,除尚书郎,典选举。
后来,颍川人刘翊担任汝南太守,他举荐许靖为计吏,推举他为孝廉,并任命他为尚书郎,掌管官员的选拔任用。
灵帝崩,董卓秉政,以汉阳周毖为吏部尚书,与靖共谋议,进退天下之士,沙汰秽浊,显拔幽滞。
灵帝(刘宏)驾崩后,董卓执掌大权,他任命汉阳人周毖为吏部尚书,周毖与许靖一同商议,负责天下士人的任免升降,淘汰品行污浊的官员,提拔被埋没的人才。
进用颍川荀爽、韩融、陈纪等为公、卿、郡守,拜尚书韩馥为冀州牧,侍中刘岱为兖州剌史,颍川张咨为南阳太守,陈留孔伷为豫州剌史,东郡张邈为陈留太守,而迁靖巴郡太守,不就,补御史中丞。
他们提拔任用了颍川的荀爽、韩融、陈纪等人担任三公、九卿或郡守之职,任命尚书韩馥为冀州牧,侍中刘岱为兖州刺史,颍川的张咨为南阳太守,陈留的孔伷为豫州刺史,东郡的张邈为陈留太守。同时,许靖被调任为巴郡太守,但他没有赴任,后改任为御史中丞。
馥等到官,各举兵还向京都,欲以诛卓。
韩馥等人在到任后,各自起兵返回,指向京城,企图讨伐董卓。
卓怒毖曰︰“诸君言当拔用善士,卓从诸君计,不欲违天下人心。而诸君所用人,至官之日,还来相图。卓何用查负!”
董卓对周毖发怒说:“你们说应当提拔任用贤良之士,我听从了你们的计策,不想违背天下的人心。然而你们任用的人,一到任上,就反过来图谋对付我。我董卓凭什么要被这样辜负!”
叱毖令出,于外斩之。
于是董卓呵斥周毖让他出去,随后在外面将他斩首。
靖从兄陈相玚,又与伷合规,靖惧诛,奔伷。
许靖的堂兄、时任陈国国相的许玚,也和孔伷一同谋划,许靖害怕受到牵连而被杀,便逃奔到孔伷那里。
〈蜀记云:靖后自表曰:“党贼求生,情所不忍;守官自危,死不成义。窃念古人当难诡常,权以济其道。”〉
(《蜀记》记载:许靖后来自己上表说:“与董卓的党羽为伍来求得生存,是我情感上所不忍心做的;但坚守官职又会使自己陷入危险,这样死去也不符合道义。我私下里思考,古人遇到危难时会采取变通的、不合常规的方法,来保全他们的道义。”)
伷卒,依扬州剌史陈祎。
孔伷去世后,许靖便去投靠扬州刺史陈祎。
祎死,吴郡都尉许贡、会稽太守王朗素与靖有旧,故往保焉。
陈祎死后,因为吴郡都尉许贡、会稽太守王朗一向与许靖有旧交,所以许靖又前去投靠他们。
靖收恤亲里,经纪振赡,出于仁浓。
许靖收留并抚恤亲族和同乡,悉心经营,周济他们,这都出自于他深厚的仁爱之心。
孙策东渡江,皆走交州以避其难,靖身坐崖边,先载附从,疏亲悉发,乃从后去,当时见者莫不叹息。
孙策东渡长江后,大家都逃往交州以躲避战乱。许靖亲自坐在岸边,先让随从和依附他的人上船,等所有亲属不论亲疏远近都出发之后,自己才最后离开。当时看到这一幕的人,无不赞叹。
既至交阯,交阯太守士燮浓加敬待。
到达交趾后,交趾太守士燮对他极为敬重,盛情款待。
陈国袁徽以寄寓交州,徽与尚书令荀彧书曰︰“许文休英才伟士,智略足以计事。自流宕已来,与群士相随,每有患急,常先人后已,与九族中外同其饥寒流。其纪纲同类,仁恕恻隐,皆有效事,不能复一二陈之耳。”
陈国人袁徽当时也寄居在交州,他写信给尚书令荀彧说:‘许文休(许靖)是一位才华杰出的英伟之士,他的智谋策略足以谋划大事。自从流亡以来,他与众位士人结伴而行,每当遇到危难紧急的情况,总是先人后己,与内外亲族共同承受饥寒。他组织同伴、仁爱宽厚、富有同情心,这些都有具体事迹可以证明,我无法一一尽述。’
巨鹿张翔衔王命使交部,乘势募靖,欲与誓要,靖拒而不许。
巨鹿人张翔奉朝廷之命出使交州,他想借此机会招揽许靖,并希望与他盟誓结交,但许靖拒绝了,没有答应。
〈《万机论》云:翔字元凤。〉
〈《万机论》记载:张翔,字元凤。〉
靖与曹公书曰︰世路戎夷,祸乱遂合,驽怯偷生,自窜蛮貊,成阔十年,吉凶礼废,昔在会稽,得所贻书,辞旨款密,久要不忘。
许靖写信给曹公(曹操)说:世道纷乱,战祸四起,我这个平庸怯懦之人,只是为了苟且偷生,才逃窜到这偏远的蛮夷之地。我们分别已有十年,吉凶的礼节都已废弃。从前在会稽时,我收到您寄来的信,信中言辞恳切亲密,我们旧日的约定我始终没有忘记。
迫于袁术方命圮族,扇动群逆,津涂四塞,虽县心北风,欲行靡由。
当时迫于袁术违抗朝廷命令、覆灭宗族,并煽动各路反叛势力,导致水陆要道都被堵塞。我虽然心向北方朝廷,却苦于没有门路前往。
正礼师退,术兵前进,会稽倾覆,景兴失据,三江五湖,皆为虏庭。
朱皓(字正礼)的军队撤退,袁术的军队乘势前进,会稽郡最终被攻陷,王朗(字景兴)也失去了据点,整个江东地区都沦为了叛军的天下。
临时困厄,无所控告,便与袁沛、邓子孝等浮涉沧海,南至交州。
当时处境艰难,无处申诉求助,我便与袁沛、邓子孝等人一同乘船渡海,向南来到了交州。
经历东瓯、闽、越之国,行经万里,不见汉地,漂薄风波,绝粮茹草,饥殍荐臻,死者大半。
我们途经东瓯、闽、越等地,行走了上万里,都看不到汉朝的疆土。一路上在风浪中颠簸,粮食断绝后只能以野草充饥,因饥饿而死的人接连不断,同行者死了一大半。
既济南海,与领守儿孝德相见,知足下忠义奋发,整饬元戎,西迎大驾,巡省中岳。
抵达南海郡后,与当地官员儿孝德会面,才得知您(曹操)忠义奋发,整顿军队,向西迎接皇帝圣驾,并巡视了中原地区。
承此休问,且悲且憙,即与袁沛及徐元贤复共严装,欲北上荆州。
得知这个好消息,我真是又悲又喜,于是立刻和袁沛、徐元贤一起再次整理行装,准备北上前去荆州。
会苍梧诸县夷、越蜂起,州府倾覆,道路阻绝,元贤被害,老弱并杀。
不巧正赶上苍梧各县的夷人、越人像蜂群一样起事,州府政权被颠覆,道路也因此被阻断,徐元贤惨遭杀害,老弱妇孺也都被杀害了。
靖寻循渚崖五千馀里,复遇疾疠,伯母陨命,并及群从,自诸妻子,一时略尽。
我(许靖)沿着江边悬崖辗转行走了五千多里,又遇上了瘟疫,我的伯母不幸去世,连同我的堂兄弟以及妻儿们,几乎在同一时间全都丧生了。
复相扶侍,前到此郡,计为兵害及病亡者,十遗一二。
我们幸存的人互相搀扶,才来到了这个郡。算下来,因战乱和疾病而死的人,十个里面只剩下了一两个。
生民之艰,辛苦之基,岂可具陈哉﹗
百姓生存的艰难,一路所经历的辛酸苦楚,又哪里是我能一一详细诉说的呢!
〈臣松之以为孔子称“贤者避世,其次避地”,盖贵其识见安危,去就得所也。许靖羁客会稽,闾阎之士,孙策之来,于靖何为?而乃泛万里之海,入疫疠之乡,致使尊弱涂炭,百罹备经,可谓自贻矣。谋臣若斯,难以言智。孰若安时处顺,端拱吴、越,与张昭、张纮之俦同保元吉者哉?〉
(臣裴松之认为:孔子曾说“贤能的人为躲避乱世而隐居,次一等的人则为躲避祸乱之地而迁徙”,这大概是看重他们能识别安危、懂得取舍的见识。许靖客居会稽时,只是一介平民,孙策的到来,对他又有什么影响呢?他却要远渡万里大海,进入瘟疫流行的地域,导致家中的长辈和幼弱备受苦难,经历了各种各样的灾祸,这可以说是自找苦吃。作为谋臣,如果行事如此,很难说他有智慧。这哪里比得上安于时势、顺其自然,安稳地留在吴、越一带,与张昭、张纮等人一同保全自身,获得吉祥呢?)
惧卒颠仆,永为亡虏,忧瘁惨惨,忘寝与食。
我担心最终会颠沛流离,永远成为流亡的俘虏,为此忧心忡忡,愁苦不堪,以至废寝忘食。
欲附奉朝贡使,自获济通,归死阙庭,而荆州水陆无津,交部驿使断绝。
我想依附朝贡的使者,借机得以通行,回到朝廷效力至死,但荆州的水路和陆路都无法渡过,交州的官方驿道也已断绝。
欲上益州,复有峻防,故官长吏,一不得入。
我想到益州去,那里又防备森严,像我这样过去的官吏,一个也不准进入。
前令交阯太守士威彦,深相分托于益州兄弟,又靖亦自与书,辛苦恳恻,而复寂寞,未有报应。
我之前曾请交阯太守士威彦(士燮),让他向您在益州的兄弟们郑重地引荐我,我自己也写了信,言辞恳切悲戚,却都石沉大海,至今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虽仰瞻光灵,延颈企踵,何由假翼自致哉?
虽然我仰望着皇帝的光辉,伸长脖子、踮起脚跟盼望,但又有什么办法能借来翅膀,亲自飞回去呢?
知圣主允明,显授足下专征之任,凡诸逆节,多所诛讨,想力竞者一心,顺从者同规矣。
我知道圣明的君主确实英明,已经明确授予您全权征伐的重任,所有叛逆不轨之徒,大多已被您诛杀讨伐。我想,那些争强好胜的人将会团结一心,而顺从归附的人也会遵守同样的规矩了。
又张子云昔在京师,志匡王室,今虽临荒域,不得参与本朝,亦国家之藩镇,足下之外援也。
另外,张子云过去在京城时,立志匡扶汉室,如今虽然身处偏远荒芜之地,不能参与朝政,但他也是国家的边疆藩镇,是您的外部援助。
〈子云名津,南阳人,为交州刺史。见《吴志》。《汉书霍光传》曰:“光出都肄郎羽林,道上称警跸。”未详虎贲所出也。〉
(子云名叫张津,南阳人,担任交州刺史。见于《吴志》。《汉书·霍光传》记载:“霍光离开都城时,羽林军的郎官为他清道,路上有警跸之声。”但“虎贲”一词出自何处则不详。)
若荆、楚平和,王泽南至,足下忽有声命于子云,勤见保属,令得假途由荆州出,不然,当复相绍介于益州兄弟,使相纳受。
如果荆州、楚地得到平定,王道教化遍及南方,希望您能向张子云传达命令,请他费心关照和收留我们,让我们能够借道荆州北上。如果不行,也请您将我们介绍给益州的兄弟们(指刘焉、刘璋等人),让他们接纳我们。
倘天假其年,人缓其祸,得归死国家,解逋逃之负,泯驱九泉,将复何恨﹗
如果上天能多给我一些时日,世人能暂缓降下灾祸,让我得以回归并为国捐躯,洗刷逃亡的罪名,那么我纵然身死九泉,也再没有什么遗憾了!
若时有险易,事有利钝,人命无常,陨没不达者,则永衔罪责,入于裔土矣。
如果时局变幻莫测,事情进展有顺有逆,人的性命又变幻无常,导致我未能达成心愿就意外身亡,那么我将永远背负着罪责,埋骨在这边远的异乡了。
昔营邱翼周,杖钺专征,博陆佐汉,虎贲警跸。
过去,姜太公在营丘辅佐周朝,手持代表权力的斧钺,全权负责征伐;博陆侯霍光辅佐汉室,有虎贲军为其开道清路,威仪显赫。
今日足下扶危持倾,为国柱石,秉师望之任,兼霍光之重,五侯九伯,制御在手,自古及今,人臣之尊未有及足下者也。
如今您扶助危难,支撑将倾的社稷,是国家的顶梁柱。您承担着如同姜太公那样的重任,又兼有霍光那样的威望,天下的诸侯都由您一手掌控。从古至今,为人臣子的尊贵地位,没有谁能比得上您。
夫爵高者忧深,禄浓者责重。
爵位越高的人,忧虑就越深;俸禄越丰厚的人,责任也越重大。
足下据爵高之任,当责重之地,言出于口,即为赏罚,意之所存,便为祸福。
您身居高位,责任重大,您口中所说的话,就能决定奖赏与惩罚;您心中的一个念头,就能决定他人的灾祸与幸福。
行之得道,即社稷用宁;行之失道,即四方散乱。
您的行为如果符合道义,国家就能因此安宁;如果行为有失道义,天下四方就会陷入混乱。
国家安危,在于足下;百姓之命,县于执事。
国家的安危,完全取决于您;百姓的性命,都悬在您的手中。
自华及夷,颙颙注望。
从中原的华夏百姓到四周的各族人民,无不怀着敬仰和期望,仰望着您。
足下任此,岂可不远览载籍废兴之由,荣辱之机,弃忘旧恶,宽和群司,审量五材,为官择人?
您身负如此重任,怎能不博览史籍来探究历代兴亡的缘由、洞察个人荣辱成败的关键,从而抛弃旧日恩怨,宽厚对待下属百官,审慎地考察各种才能,为国家选拔合适的人才呢?
苟得其人,虽仇必举;苟其非人,虽亲不授。
如果找到了合适的人才,即使是仇人也必须举荐;如果不是合适的人才,即使是亲属也不能授予官职。
以宁社稷,以济下民,事立功成,则系音于管弦,勒勋于金石,愿君勉之﹗为国自重,为民自爱。
这样做是为了安定国家,救济百姓。待到大业建立、功勋成就之时,您的美名便会谱入乐章,您的功绩便会铭刻于金石之上。希望您能为此而努力!请为了国家而保重自身,为了百姓而爱惜自己。
翔恨靖之不自纳,搜索靖所寄书疏,尽投之于水。
翔怨恨许靖不肯归附,于是搜出许靖寄来的书信奏章,全部扔进了水里。
后刘璋遂使使招靖,靖来入蜀。
后来刘璋便派遣使者招揽许靖,许靖于是前来进入了蜀地。
璋以靖为巴郡、广汉太守。
刘璋任命许靖担任巴郡和广汉郡的太守。
南阳宋仲子于荆州与蜀郡太守王商书曰︰“文休倜傥瑰玮,有当世之具,足下当以为指南。”
南阳人宋忠(字仲子)在荆州写信给蜀郡太守王商说:“许靖(字文休)才华出众,器宇不凡,具备治理当世的才能,您应当将他作为榜样。”
〈益州耆旧传曰:商字文表,广汉人,以才学称,声问著于州里。刘璋辟为治中从事。是时王涂隔绝,州之牧伯犹七国之诸侯也,而璋懦弱多疑,不能党信大臣。商奏记谏璋,璋颇感悟。初,韩遂与马腾作乱关中,数与璋父焉交通信,至腾子超复与璋相闻,有连蜀之意。商谓璋曰:“超勇而不仁,见得不思义,不可以为唇齿。老子曰:‘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今之益部,士美民丰,宝物所出,斯乃狡夫所欲倾覆,超等所以西望也。若引而近之,则由养虎,将自遗患矣。”璋从其言,乃拒绝之。荆州牧刘表及儒者宋忠咸闻其名,遗书与商叙致殷勤。许靖号为臧否,至蜀,见商而称之曰:“设使商生于华夏,虽王景兴无以加也。”璋以商为蜀郡太守。成都禽坚有至孝之行,商表其墓,追赠孝廉。又与严君平、李弘立祠作铭,以旌先贤。修学广农,百姓便之。在郡十载,卒于官,许靖代之。〉
(《益州耆旧传》记载:王商字文表,是广汉人,以才学闻名,声望在州里很高。刘璋征召他担任治中从事。当时通往朝廷的道路被隔绝,各州牧守就像战国时的诸侯一样。而刘璋生性懦弱多疑,不能信任亲近大臣。王商上书劝谏刘璋,刘璋很受触动。起初,韩遂和马腾在关中作乱,多次与刘璋的父亲刘焉互通书信。后来马腾的儿子马超又与刘璋联系,有意联合蜀地。王商对刘璋说:“马超有勇无仁,见利忘义,不能作为唇齿相依的盟友。《老子》说:‘国家精良的武器,不能轻易示人。’如今的益州,人才优秀,百姓富足,物产丰饶,这正是那些狡诈之徒想要颠覆的目标,也是马超等人向西窥伺的原因。如果把他引进来亲近他,就如同养老虎,将来必定会给自己留下祸患。”刘璋听从了他的话,于是拒绝了马超。荆州牧刘表和儒生宋忠都听闻王商的名声,写信给他表达了殷切的问候。许靖以善于品评人物著称,到了蜀地,见到王商后称赞他说:“假使王商生在中原地区,即使是王朗(字景兴)也无法超过他。”刘璋于是任命王商为蜀郡太守。成都人禽坚有至孝的品行,王商为他的坟墓立碑表彰,并追荐他为孝廉。又为严君平、李弘建立祠堂并撰写铭文,以表彰前代贤人。他兴办学校,推广农业,百姓都感到便利。王商在任十年后,病逝于官职上,由许靖接替了他的职位。)
建安十六年,转在蜀郡。
建安十六年(公元211年),(许靖)转任蜀郡太守。
〈山阳公载记曰:建安十七年,汉立皇子熙为济阴王,懿为山阳王,敦为东海王。靖闻之曰:“‘将欲歙之,必固张之;将欲取之,必固与之’。其孟德之谓乎!”〉
(《山阳公载记》记载:建安十七年(公元212年),汉朝册立皇子刘熙为济阴王,刘懿为山阳王,刘敦为东海王。许靖听闻此事后说:“‘想要收敛它,必先扩张它;想要夺取它,必先给予它’。这说的恐怕就是曹操(字孟德)吧!”)
十九年,先主克蜀,以靖为左将军长史,先主为汉中王,靖为太傅。
(建安)十九年(公元214年),先主(刘备)攻克蜀地,任命许靖为左将军长史。后来先主(刘备)成为汉中王,又任命许靖为太傅。
及即尊号,策靖曰︰“联获奉洪业,君临万国,夙宵惶惶,惧不能绥。百姓不亲,五品不逊,汝作司徒,其敬敷五教,在宽。君其勖哉﹗秉德无怠,称联意焉。”
等到先主(刘备)登基称帝时,下策书任命许靖说:‘我继承了宏伟大业,君临万邦,日夜戒惧不安,唯恐无法使天下安定。如果百姓不和睦,五伦关系不顺,你来担任司徒,要恭敬地推行五种教化,关键在于宽厚。你一定要勉励自己!秉持德行不要懈怠,以符合我的期望。’
靖虽年逾七十,爱乐人物,诱纳后进,清谈不倦。
许靖虽然年过七十,但喜爱品评人物,乐于引荐接纳后辈,进行清谈从不感到疲倦。
丞相诸葛亮皆为之拜。
丞相诸葛亮都对他恭敬下拜。
章武二年卒。
许靖于章武二年(公元222年)去世。
子钦,先靖夭没。
他的儿子许钦,在许靖之前就已夭亡。
钦子游,景耀中为尚书。
许钦的儿子许游,在景耀年间(公元258-263年)担任尚书。
始靖兄事颍川陈纪,与陈郡袁涣、平原华歆、东海王朗等亲善,歆、朗及纪子群,魏初为公辅大臣,咸与靖书,申陈旧好,情义款至,文多故不载。
当初许靖像对待兄长一样侍奉颍川人陈纪,并与陈郡的袁涣、平原的华歆、东海的王朗等人关系友好。华歆、王朗以及陈纪的儿子陈群,在曹魏初年都做到了三公九卿级别的大臣,他们都曾写信给许靖,重叙旧日情谊,信中情真意切,但因书信太多,所以没有在此记载。
〈《魏略》:王朗与文休书曰:“文休足下:消息平安,甚善甚善。岂意脱别三十馀年而无相见之缘乎!诗人比一日之别于岁月,岂况悠悠历累纪之年者哉!自与子别,若没而复浮,若绝而复连者数矣。而今而后,居昇平之京师,攀附于飞龙之圣主;侪辈略尽,幸得老与足下并为遗种之叟,而相去数千里,加有邅蹇之隔,时闻消息于风声,托旧情于思想,眇眇异处,与异世无以异也。往者随军到荆州,见邓子孝、桓元将,粗闻足下动静,云夫子既在益州,执职领郡,德素规矩,老而不堕。是时侍宿武皇帝于江陵刘景升听事之上,共道足下于通夜,拳拳饥渴,诚无已也。自天子在东宫,及即位之后,每会群贤,论天下髦隽之见在者,岂独人尽易为英,士鲜易取最,故乃猥以原壤之朽质,感夫子之情听;每叙足下,以为谋首,岂其注意,乃复过于前世,书曰‘人惟求旧’,易称‘同声相应,同气相求’,刘将军之与大魏,兼而两之,总此二义。前世邂逅,以同为睽,非武皇帝之旨;顷者蹉跌,其泰而否,亦非足下之意也。深思书、易之义,利结分于宿好,故遣降者送吴所献致名马、貂、罽,得因无嫌。道初开通,展叙旧情,以达声问。久阔情慉,非夫笔墨所能写陈,亦想足下同其志念。今者,亲生男女凡有几人?年并几何?仆连失一男一女,今有二男:大儿名肃,年二十九,生于会稽;小儿裁岁馀。临书怆悢,有怀缅然。”又曰:“过闻‘受终于文祖’之言于尚书。又闻‘历数在躬,允执其中’之文于论语。岂自意得于老耄之齿,正值天命受于圣主之会,亲见三让之弘辞,观众瑞之总集,睹升堂穆穆之盛礼,瞻燔燎焜曜之青烟;于时忽自以为处唐、虞之运,际于紫微之天庭也。徒慨不得携子之手,共列于(世)有二子之数,以听有唐‘钦哉’之命也。子虽在裔土,想亦极目而回望,侧耳而遐听,延颈而鹤立也。昔汝南陈公初拜,不依故常,让上卿于李元礼。以此推之,吾宜退身以避子位也。苟得避子以窃让名,然后(绶)带委质,游谈于平、勃之间,与子共陈往时避地之艰辛,乐酒酣宴,高谈大噱,亦足遗忧而忘老。捉笔陈情,随以喜笑。”又曰:“前夏有书而未达,今重有书,而并致前问。皇帝既深悼刘将军之早世,又愍其孤之不易,又惜使足下孔明等士人气类之徒,遂沈溺于羌夷异种之间,永与华夏乖绝,而无朝聘中国之期缘,瞻睎故土桑梓之望也,故复运慈念而劳仁心,重下明诏以发德音,申敕朗等,使重为书与足下等。以足下聪明,揆殷勤之圣意,亦足悟海岱之所常在,知百川之所宜注矣。昔伊尹去夏而就殷,陈平违楚而归汉,犹曜德于阿衡,著功于宰相。若足下能弼人之遗孤,定人之犹豫,去非常之伪号,事受命之大魏,客主兼不世之荣名,上下蒙不朽之常耀,功与事并,声与勋著,考绩效,足以超越伊、吕矣。既承诏(直),且服旧之情,情不能已。若不言足下之所能,陈足下之所见,则无以宣明诏命,弘光大之恩,叙宿昔梦想之思。若天启众心,子导蜀意,诚此意有携手之期。若险路未夷,子谋不从,则惧声问或否,复面何由!前后二书,言每及斯,希不切然有动于怀。足下周游江湖,以暨南海,历观夷俗,可谓遍矣;想子之心,结思华夏,可谓深矣。为身择居,犹原中土;为主择(居)安,岂可以不系意于京师,而持疑于荒裔乎?详思愚言,速示还报也。”〉
(《魏略》记载:王朗写给许靖(字文休)的信中说:“文休足下:得知您平安的消息,真是太好了。怎能想到自三十多年前一别,竟没有缘分再相见呢!诗人都将一日的分别比作数月数年,何况我们这漫长地跨越了几个纪年的时光啊!自从与您分别,我的人生几经沉浮,就如同沉没后又浮起,断绝后又连接了好几次。而今以后,我居住在太平盛世的京城,辅佐着如飞龙在天的圣明君主;我们这一辈的人差不多都已凋零,幸而我与足下还能作为遗留下来的老者存活于世,却相隔数千里之遥,又有艰难险阻阻隔。我时常从传闻中听到您的消息,只能将旧日情谊寄托在思念之中,这样遥遥相隔,与身处两个世界没什么不同。过去我随军到荆州时,见到邓子孝、桓元将,大致听闻了您的动向,说您已在益州,担任着官职,治理着郡县,品德一向合乎规矩,年老了也未曾懈怠。那时,我正在江陵刘景升的官署里侍奉武皇帝(曹操),我们谈论您谈了整个通宵,那种拳拳之心和急切的渴慕,实在是难以停止。自从当今天子(曹丕)身为太子,以及即位之后,每当与群贤聚会,评论当今天下的杰出人才时,不仅感慨人才难得,士人中也难以选出最优秀的。因此我常常以自己这原壤般不才的身躯,来感念您对我的情谊;每次向人说起您,都把您当作谋略第一的人,我对您的看重,甚至超过了从前。《尚书》说‘人们总是怀念旧友’,《易经》说‘声气相投的人会互相感应和追求’,刘将军(刘备)与我们大魏之间,就兼具了这两层意义。从前我们偶然相遇,却因时局而分离,这并非武皇帝(曹操)的本意;近来时局错乱,由安泰转为困阻,想必也不是足下的本意。我深思《尚书》和《易经》的道理,认为我们应当在旧日友谊的基础上,了结分歧,重归于好。因此,我派遣投降的人送上东吴进献的名马、貂皮和毛毯,借此机会可以不引人猜疑。道路刚刚打通,我便赶紧陈述旧情,以表达问候。长久分离积压的情感,不是笔墨所能描述的,想必足下也有同样的感受。现在,您亲生的子女共有几人?年龄多大了?我接连失去了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如今还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名叫王肃,二十九岁,生在会稽;小儿子才一岁多。写到这里,内心悲伤怅惘,充满了思念。”信中又说:“我曾在《尚持》中读到‘天命终结于文祖(曹丕)’这样的话,又在《论语》中读到‘天命已然在你身,你当诚实地执守中道’的句子。我怎能想到自己竟能在耄耋之年,恰逢天命授予圣主的盛会,亲眼见到三让皇位的盛大文告,目睹各种祥瑞的汇集,看到登殿仪式的庄严肃穆,仰望祭天燔烧的璀璨青烟;在那一刻,我恍然以为自己正身处唐尧虞舜的时代,来到了紫微星所在的九天之上。只遗憾不能牵着您的手,一同位列朝堂,聆听新朝天子‘钦哉’的训示。您虽然身处边陲,想必也会极目远望,侧耳倾听,像仙鹤一样伸长脖子盼望吧。从前汝南的陈公(陈蕃)刚被任命时,不遵照惯例,而是把上卿的职位让给了李元礼(李膺)。以此类推,我理应退位来让给您。如果能够退让给您而侥幸获得谦让的美名,然后我便交出印绶,像陈平、周勃那样游历高谈,与您一同诉说当年躲避战乱的艰辛,享受酒宴的酣畅,高谈阔论,开怀大笑,这也足以让人忘记忧愁和年老了。我提笔陈情,不禁喜悦与笑声并至。”信中又说:“前一个夏天我曾写信但未能送达,现在再次写信,并将上次的问候一并奉上。皇帝(曹丕)既深深哀悼刘将军(刘备)的早逝,又怜悯他的孤子(刘禅)处境不易,也惋惜像足下和孔明(诸葛亮)这样的士人,竟然沉沦在羌、夷等异族之间,与中原华夏永远隔绝,没有机会来朝见中央王朝,也无法眺望故乡。因此,陛下再次动了慈悲之心,劳顿仁爱之情,重新颁下明确的诏书,传达德音,命令我王朗等人再次写信给您。以足下的聪明才智,揣摩陛下殷切的圣意,也足以领悟到泰山和大海一直在那里,知道百川最终应该流向何方。从前伊尹离开夏朝辅佐商朝,陈平背弃项羽归顺刘邦,他们仍然作为辅相大放德行光彩,作为宰相建立不朽功勋。如果足下能辅佐刘备的遗孤,安定人们犹豫不决的心,去掉那不合时宜的伪号,归顺受命于天的大魏,那么无论是蜀汉君臣还是您个人,都能获得不世的荣名,上下都能蒙受不朽的荣耀,功业与事迹并存,声名与功勋卓著,考察您的功绩,足以超越伊尹和吕尚了。我既是奉了诏命(直接下达),又是出于旧日的情谊,感情难以自已。如果不说出您的才能,不陈述您的远见,就无法传达圣上的诏命,弘扬陛下的浩荡恩典,也无法抒发我长久以来魂牵梦萦的思念。如果上天能开启众人之心,由您来引导蜀汉的意向,那么我们确实有携手合作的希望。如果险峻的道路还未平坦,您的谋划不被采纳,那么我担心我们的音讯或许会中断,又怎么能有再次见面的机会呢?前后两封信,每次谈到这里,都希望能够恳切地打动您的心。足下周游江湖,远至南海,看遍了各种蛮夷风俗,可以说是阅历广博了;我想您的内心,对华夏故土的思念,可以说是非常深切了。为自己选择安身之所,尚且希望在中原大地;为君主选择安邦之地,又怎能不心系京师,而在偏远之地迟疑不决呢?请您详细思考我的愚见,尽快给我答复。”)
麋竺字子仲,东海朐人也。
麋竺,字子仲,是东海郡朐县人。
祖世货殖,僮客万人,赀产钜亿。
他的祖辈世代经商,家产丰厚,门下的僮仆、宾客多达万人,资产数以亿计。
〈《搜神记》曰:竺尝从洛归,未达家数十里,路傍见一妇人,从竺求寄载。行可数里,妇谢去,谓竺曰:“我天使也,当往烧东海麋竺家,感君见载,故以相语。”竺因私请之,妇曰:“不可得不烧。如此,君可驰去,我当缓行,日中火当发。”竺乃还家,遽出财物,日中而火大发。〉
〈《搜神记》中记载:麋竺曾经从洛阳返回,在离家还有几十里路的地方,看到路边有一位妇人,请求搭乘他的车。走了几里路后,妇人告辞下车,对麋竺说:“我是天上的使者,正要去烧毁东海麋竺的家。因为感念您让我搭车,所以特地告诉您这件事。”麋竺于是私下请求她不要烧,妇人说:“不能不烧。不过,您可以赶快回去,我会走得慢一些,大火将在中午时分燃起。”麋竺于是飞奔回家,紧急搬出家中财物,到了中午,大火果然烧了起来。〉
后徐州牧陶谦辟为别驾从事。
后来,徐州牧陶谦征召他担任别驾从事。
谦卒,竺奉谦遗命,迎先主于小沛。
陶谦去世后,麋竺遵奉陶谦的遗命,前往小沛迎接先主(刘备)。
建安元年,吕布乘先主之出拒袁术,袭下邳,虏先主妻子。
建安元年(公元196年),吕布趁先主(刘备)出兵抗拒袁术之时,偷袭下邳,俘虏了先主(刘备)的妻子儿女。
先主转军广陵海西,竺于是进妹于先主为夫人,奴客二千,金银货币以助军资,于时困匮,赖此复振。
先主(刘备)将部队转移到广陵郡海西县,于是麋竺将自己的妹妹嫁给先主(刘备)为妻,并献上两千名奴仆和家客,以及金银钱财来资助军费。当时先主(刘备)的军队正陷入困境,依靠这些资助才得以重新振兴。
后曹公表竺领嬴郡太守,
后来,曹操上表推荐麋竺担任嬴郡太守,
〈曹公集载公表曰:“泰山郡界广远,旧多轻悍,权时之宜,可分五县为嬴郡,拣选清廉以为守将。偏将军麋竺,素履忠贞,文武昭烈,请以竺领嬴郡太守,抚慰吏民。”〉
(《曹公集》中记载了曹操的上表说:“泰山郡地域广阔,过去多有轻浮强悍之徒,根据当前形势的需要,可以分出五个县设立嬴郡,并挑选清正廉洁的人担任太守。偏将军麋竺,一向品行忠诚坚定,文才武略都十分出众,请任命麋竺担任嬴郡太守,以安抚那里的官吏和百姓。”)
竺弟芳为彭城相,皆去官,随先主周旋。
麋竺的弟弟麋芳当时担任彭城相,他们兄弟二人都辞去官职,跟随先主(刘备)四处辗转。
先主将适荆州,遣竺先与刘表相闻,以竺为左将军从事中郎。
先主(刘备)准备前往荆州时,派遣麋竺先去与刘表沟通联络,并任命麋竺为左将军从事中郎。
益州既平,拜为安汉将军,班在军师将军之右。
益州平定之后,(刘备)任命麋竺为安汉将军,其地位在军师将军(诸葛亮)之上。
竺雍容敦雅,而干翮非所长。
麋竺为人雍容大度,温文尔雅,但处理具体事务和统兵作战并非他的长处。
是以待之以上宾之礼,未尝有所统御。
因此,(刘备)待他以上宾之礼,从未让他统领军队或管理具体事务。
然赏赐优宠,无与为比。
然而,(刘备)给予他的赏赐和恩宠却极为优厚,无人能比。
芳为南郡太守,与关羽共事,而私好携贰,叛迎孙权,羽因覆败。
麋竺的弟弟麋芳担任南郡太守,与关羽共事,但他私下心怀二意,叛变投靠了孙权,关羽因此兵败身亡。
竺面缚请罪,先主慰谕以兄弟罪不相及,崇待如初。
麋竺将自己捆绑起来前去请罪,先主(刘备)安慰并开导他说,兄弟的罪行不会相互牵连,仍然像当初一样尊敬和厚待他。
竺惭恚发病,岁馀卒。
麋竺因为羞愧和愤恨而生病,一年多以后就去世了。
子威,官至虎贲中郎将。
他的儿子麋威,官职做到了虎贲中郎将。
威子照,虎骑监。
麋威的儿子麋照,担任虎骑监。
自竺至照,皆便弓马,善射御云。
从麋竺到麋照祖孙三代,都精通弓马,擅长射箭和驾驭之术。
孙乾字公佑,北海人也。
孙乾,字公佑,是北海郡人。
先主领徐州,辟为从事。
先主(刘备)统领徐州时,征召孙乾为从事。
〈郑玄传云:玄荐乾于州。乾被辟命,玄所举也。〉
(《郑玄传》中记载:郑玄将孙乾推荐给州府。孙乾之所以被征召任用,正是郑玄举荐的结果。)
后随从周旋。
之后,孙乾便跟随先主(刘备)四处奔走效力。
先主之背曹公,遣乾自结袁绍,将适荆州,乾又与麋竺俱使刘表,皆如意指。
当先主(刘备)背离曹操时,派遣孙乾去与袁绍结盟;在准备前往荆州时,孙乾又和麋竺一同出使刘表,都圆满地完成了使命。
后表与袁尚书,说其兄弟分争之变,曰︰“每与刘左将军、孙公佑共论此事,未尝不痛心入骨,相为悲伤也。”
后来刘表在写给袁谭的信中,谈到他们兄弟纷争的变故时说:'每当我和左将军刘备、孙公佑(孙乾)谈论此事时,无不感到痛心疾首,一起为此悲伤。'
其见重如此。
他受到的器重就是这样。
先主定益州,乾自从事中郎为秉忠将军,见礼次麋竺,与简雍同等。
先主(刘备)平定益州后,孙乾从从事中郎升任为秉忠将军,受到的礼遇仅次于麋竺,与简雍同等。
顷之,卒。
没过多久,他就去世了。
简雍字宪和,涿郡人也。
简雍,字宪和,是涿郡人。
少与先主有旧,随从周旋。
他年轻时就与先主(刘备)是旧识,并一直跟随在他左右。
先主至荆州,雍与麋竺、孙乾同为从事中郎,常为谈客,往来使命。
先主(刘备)到达荆州后,简雍与麋竺、孙乾一同担任从事中郎,他常常作为说客,往来各地执行使命。
先主入益州,刘璋见雍,甚爱之。
先主(刘备)进入益州时,刘璋见到简雍,非常喜欢他。
后先主围成都,遣雍往说璋,璋遂与雍同舆而载,出城归命。
后来先主(刘备)包围成都时,派遣简雍前去劝说刘璋。刘璋于是和简雍同乘一辆车,出城投降。
先主拜雍为昭德将军。
先主(刘备)任命简雍为昭德将军。
优游风仪,性简傲跌宕,在先主坐席,犹箕踞倾倚,威仪不肃,自纵适;诸葛亮已下则独擅一榻,项枕卧语,无所为屈。
他的风度从容不迫,性情简朴、高傲、无拘无束。在先主(刘备)的宴席上,他仍然双腿张开像簸箕一样坐着,身体歪斜倚靠,毫无严肃的仪态,完全随心所欲;而在诸葛亮等人面前,他更是独自占据一张榻,枕着脖子躺着说话,从不向任何人屈就。
时天旱禁酒,酿者有刑。
当时正值天旱,官府下令禁酒,私自酿酒的人会受到刑罚。
吏于人家索得酿具,论者欲令与作酒者同罚。
有官吏在某户人家搜到了酿酒的器具,执法官员主张让这户人家与已经酿酒的人同等受罚。
雍与先主游观,见一男女行道,谓先主曰:“彼人欲行淫,何以不缚?”
一次,简雍与先主(刘备)一同出游,看见路上有一对男女,便对先主(刘备)说:“那两个人打算行淫,为什么不把他们抓起来?”
先主曰:“卿何以知之?”
先主(刘备)说:“你是怎么知道的?”
雍对曰:“彼有其具,与欲酿者同。”
简雍回答说:“他们身上有行淫的工具,这与那些仅仅因为持有酿酒器具就被认为是要酿酒的人是同样的情况。”
先主大笑,而原欲酿者。
先主(刘备)听后大笑起来,于是就赦免了那个准备酿酒的人。
雍之滑稽,皆此类也。
简雍的机智幽默,大多是像这样。
〈或曰:雍本姓耿,幽州人语谓耿为简,遂随音变之。〉
(有人说:简雍本姓耿,因为幽州人的方言把“耿”读作“简”,于是就随着读音改姓了。)
伊籍字伯机,山阳人。
伊籍,字伯机,是山阳郡人。
少依邑人镇南将军刘表。
年轻时,他依附于同乡、镇南将军刘表。
先主之在荆州,籍常往来自托。
当先主(刘备)在荆州时,伊籍常常前去拜访,托身于他。
表卒,遂随先主南渡江,从入益州。
刘表去世后,伊籍便跟随先主(刘备)向南渡过长江,并随他一同进入益州。
益州既定,以籍为左将军从事中郎,见待亚于简雍、孙乾等。
益州平定之后,伊籍被任命为左将军从事中郎,他所受到的待遇仅次于简雍、孙乾等人。
遣东使于吴,孙权闻其才辨,欲逆折以辞。
(后来)他被派遣向东出使吴国,孙权听闻他很有才华和辩才,想用言辞来挫败他。
籍适入拜,权曰︰“劳事无道之君乎?”
伊籍刚进门拜见,孙权就说:“为一位无道之君效劳,辛苦吗?”
籍即对曰︰“一拜一起,未足为劳。”
伊籍立刻回答说:“仅仅行一次跪拜之礼,还算不上什么辛劳。”
籍之机捷,类皆如此,权甚异之。
伊籍的机敏捷才,大都像这样,孙权对他感到非常惊奇和赏识。
后迁昭文将军,与诸葛亮、法正、刘巴、李严共造《蜀科》;《蜀科》之制,由此五人焉。
后来,伊籍升任昭文将军,与诸葛亮、法正、刘巴、李严共同制定了《蜀科》;《蜀科》这部法典,就是由这五人完成的。
秦宓字子敕,广汉绵竹人也。
秦宓,字子敕,是广汉郡绵竹县人。
少有才学,州郡辟命,辄称疾不往。
他年轻时就很有才学,州和郡征召他做官,他总是以生病为由推辞不去。
奏记州牧刘焉,荐儒士任定祖曰︰昔百里、蹇叔以耆艾而定策,甘罗、子奇以童冠而立功,故《书》美黄发,而《易》称颜渊,固知选士用能,不拘长幼,明矣。
他上书给州牧刘焉,推荐儒士任安(字定祖)说:过去,百里奚和蹇叔凭借年老持重制定国策,而甘罗和子奇则以年少之身建立功业。因此,《尚书》赞美年长者的智慧,《易经》称赞颜渊的才华,由此可以明确地知道,选拔任用有才能的人,是不应拘泥于年龄大小的。
乃者以来,海内察举,率多英俊而遗旧齿,众论不齐,异同相伴,此乃承平之翔步,非乱世之急务也。
然而近来,天下各地选拔人才,大多只看重年轻才俊而遗漏了年长的贤士,对此众说纷纭,有赞同也有反对。这种做法是太平时期的从容之举,并非乱世之中应当紧急处理的要务。
夫欲救危抚乱,修己以安人,则宜卓荦超伦,与时殊趣,震惊邻国,骇动四方,上当天心,下合人意;天人既和,内省不疚,虽遭凶乱,何忧何惧﹗
想要拯救危局、平定祸乱,修养自身以安抚百姓,就应该任用那些才华卓绝、与众不同的人,让他们能够震惊邻国,撼动四方,上顺应天意,下符合民心。天意与民心和谐之后,反省自身便无愧疚,即使遭遇凶险动乱,又有什么可忧虑和畏惧的呢!
昔楚叶公好龙,神龙下之,好伪彻天,何况于真?今处士任安,仁义直道,流名四远;如今见察,则一州斯服。
从前楚国的叶公喜爱龙,以至于真龙都降临到他面前。喜爱虚假的东西尚且能感动上天,何况是喜爱真实的人才呢?如今,隐士任安仁义正直,声名远播四方;如果现在征召任用他,那么整个益州都会心悦诚服。
昔汤举伊芳尹,不仁者远,何武贡二龚,双名竹帛,故贪寻常之高而忽万仞之嵩,乐面前之饰而忘天下之誉,斯诚往古之所重慎也。
过去商汤任用伊尹,不仁德的人就都远离了;何武举荐二龚(龚胜、龚舍),两人都名留青史。因此,贪恋寻常的高地而忽略万仞的嵩山,乐于眼前的修饰而忘记天下的声誉,这实在是古人所非常谨慎对待的事情。
甫欲凿石索玉,剖蚌求珠,今乃随、和炳然,有如皎日,复何疑哉﹗诚知昼不操烛,日有余光,但愚情区区,贪陈所见。
我本想凿开石头寻找美玉,剖开蚌壳寻觅珍珠,但现在像随侯珠、和氏璧一样的宝物(指任安)已经光芒四射,如同明亮的太阳,还有什么可迟疑的呢!我当然知道白天不必点燃蜡烛,因为太阳的光辉绰绰有余,但这只是我的一点浅陋之见,希望能将所看到的陈述给您。
〈益部耆旧传曰:安,广汉人。少事聘士杨厚,究极图籍,游览京师,还家讲授,与董扶俱以学行齐声。郡请功曹,州辟治中别驾,终不久居。举孝廉茂才,太尉载辟,除博士,公车征,皆称疾不就。州牧刘焉表荐安味精道度,厉节高邈,揆其器量,国之元宝,宜处弼疑之辅,以消非常之咎。玄𫄸之礼,所宜招命。王涂隔塞,遂无聘命。年七十九,建安七年卒,门人慕仰,为立碑铭。后丞相亮问秦宓以安所长,宓曰:“记人之善,忘人之过。”〉
(《益部耆旧传》记载:任安是广汉人。年轻时师从隐士杨厚,深入研究典籍,曾游历京城,回家后便开馆讲学,与董扶因学问和品行而齐名。郡里请他担任功曹,州里征辟他为治中、别驾,他都任职不久。他被举荐为孝廉、茂才,太尉也多次征召他,朝廷授予他博士之职,用公车征召,他都以生病为由没有赴任。州牧刘焉上表推荐任安,称他精通道义法度,品节高尚,考察其器量,实为国家瑰宝,应当让他担任辅佐君主、解决疑难的职位,以消除非常之灾。朝廷应用最隆重的礼节来征召他。但因通往朝廷的道路被阻隔,最终没有得到任命。任安七十九岁时,在建安七年(公元202年)去世,他的学生们非常敬仰他,为他立了碑铭。后来,丞相诸葛亮向秦宓询问任安的特长,秦宓回答说:“他能记住别人的优点,忘掉别人的过错。”)
刘璋时,宓同郡王商为治中从事,与宓书曰︰“贫贱困苦,亦何时可以终身﹗卞和炫玉以耀世,宜一来,与州尊相见。”
刘璋治理益州时,秦宓的同乡王商担任治中从事,他写信给秦宓说:“贫贱困苦的日子,难道要这样过一辈子吗!当年的卞和也要向世人展示他的美玉,你也应该来一趟,和州牧大人见个面。”
宓答书曰︰昔尧优许由,非不弘也,洗其两耳;楚聘庄周,非不广也,执竿罔顾。
秦宓回信说:当年唐尧要把天下让给许由,待遇不可谓不优厚了,但许由却去洗耳朵;楚王要聘请庄周为相,礼遇不可谓不隆重了,但庄周却手持钓竿头也不回。
《易》曰‘确乎其不可拔’,夫何炫之有?且以国君之贤,子为良辅,不以是时建萧、张之策,未足为智也。
《易经》上说‘坚定得不可动摇’,我哪有什么可以炫耀的呢?况且,凭我们主公(刘璋)的贤明,又有您作为他的得力辅佐,如果不趁此时机献上像萧何、张良那样的良策,实在算不上明智之举。
仆得曝背乎陇亩之中,诵颜氏之箪瓢,咏原宪之蓬户,时翱翔于林泽,与沮、溺等俦,听玄猿之悲吟,察鹤鸣于九皋,安身为乐,无忧为福,处空虚之名,居不灵之龟,知我者希,则我贵矣。
我能够在田间地头晒着太阳,吟诵颜回安于一箪食、一瓢饮的清贫生活,咏叹原宪居住在蓬草茅屋的简朴,时常在山林水泽间自由徜徉,与长沮、桀溺那样的隐士为伴,聆听黑猿悲切的啼叫,观察仙鹤在沼泽深处的鸣叫。我把安顿自身作为快乐,把没有忧虑当作幸福,甘愿身处虚名之下,就像占卜不灵的龟甲一样不被人所用。了解我的人越是稀少,就越是显得我珍贵。
斯乃仆得志之秋也,何困苦之戚焉﹗
这正是我心愿得偿的时候,哪里有什么困苦忧愁呢!
后商为严君平、李弘立祠,宓与书曰︰“疾病伏匿,甫知足下为严、李立祠,可谓浓党勤类者也。观严文章,冠冒天下,由、夷逸操,山岳不移,使扬子不叹,固自昭明。如李仲元不遭《法言》,令名必沦,其无虎豹之文故也,可谓攀龙附凤者矣。如扬子云潜心著述,有补于世,泥幡不滓,行参圣师,于今海内,谈咏厥辞。邦有斯人,以耀四远,怪子替兹,不立祠堂。蜀本无学士,文翁遣相如东受七经,还教吏民,于是蜀学比于齐、鲁。故《地里志》曰︰‘文翁倡其教,相如为之师。’汉家得士,盛于其世;仲舒之徒,不达封禅,相如制其礼。夫能制礼造乐,移风易俗,非礼所秩有益于世者乎﹗虽有王孙之累,犹孔子大齐桓之霸,公羊贤叔术之让。仆亦善长卿之化,宜立祠堂,速定其铭。”】
后来王商为严君平、李弘建立了祠堂,秦宓写信给他说:“我因病隐居在家,刚刚才知道您为严君平、李弘建立了祠堂,这可以说是非常厚待同道、勤于同类了。看严君平的文章,文采盖世;他的节操像许由、伯夷那样超凡脱俗,如山岳般不可动摇,他的贤德本来就十分彰明,足以让扬雄(扬子云)不再感叹(未能认识他)。至于李弘(李仲元),如果不是扬雄在《法言》中提到他,他的好名声必定会埋没,这是因为他本身没有像虎豹斑纹那样鲜明的文采,可以说他是依赖贤能之士才得以名声显扬的。而像扬雄(扬子云)那样,潜心著书立说,对社会大有补益,品行如莲花般出淤泥而不染,德行堪比圣贤,如今全天下的人都在谈论传诵他的文章。我们蜀地有这样的人物,声名足以光耀四方,我奇怪您却忽略了他,不为他建立祠堂。蜀地本来没有学者,是文翁派遣司马相如到东方学习七经,回来后教导官吏民众,从此蜀地的学术风气才足以和齐、鲁之地相媲美。所以《汉书·地理志》说:‘文翁倡导教化,司马相如担任老师。’汉朝获得人才,在那个时代最为鼎盛;像董仲舒这样的人,尚且不通晓封禅大典的礼仪,而司马相如却制定了其中的礼节。能够制订礼仪、创作音乐,从而移风易俗,这难道不是按照礼法秩序来做有益于世间的事情吗!司马相如虽然有私奔卓文君的瑕疵,但这就像孔子称赞齐桓公的霸业,《公羊传》称赞叔术的谦让一样(瑕不掩瑜)。我也非常推崇司马相如(长卿)的教化之功,应该为他建立祠堂,并请尽快为他撰写碑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