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十二 蜀书十二:杜周许孟来尹李谯郤传
杜微字国辅,梓潼涪人也。
杜微,字国辅,是梓潼郡涪县人。
少受学于广汉任安。
年轻时师从广汉郡的任安学习。
刘障辟为从事,以疾去官。
刘璋征召他担任从事,他因为生病而辞去官职。
及先主定蜀,微常称聋,闭门不出。
等到先主(刘备)平定蜀地后,杜微常常声称自己耳聋,闭门不出。
建兴二年,丞相亮领益州牧。
建兴二年(公元224年),丞相诸葛亮兼任益州牧。
选迎皆妙简旧德,以秦宓为别驾,五梁为功曹,微为主簿。
诸葛亮选拔征召的都是德高望重的旧臣,任命秦宓为别驾,五梁为功曹,杜微为主簿。
微固辞,举而致之。
杜微坚决推辞,但还是派人将他征召而来。
既致,亮引见微,微自陈谢。
杜微到达后,诸葛亮接见了他,杜微亲自陈述情况并表示歉意。
亮以微不闻人语,于坐上与书曰:
诸葛亮因为杜微听不见别人说话,便在座位上写信给他说:
服闻德行,饥渴历时,清浊异流,无缘谘觏。
“我久闻并钦佩您的德行,像饥渴之人一样仰慕了很长时间。然而清廉与混浊之人各有其道,(过去)一直没有机会向您请教和拜见。”
王元泰、李伯仁、王文仪、杨季休、丁君干、李永南兄弟、文仲宝等,每叹高志,未见如旧。
王元泰、李伯仁、王文仪、杨季休、丁君干、李永南兄弟、文仲宝等人,常常赞叹您的远大志向,并且感叹很久没有像过去一样见到您了。
猥以空虚,统领贵州,德薄任重,惨惨忧虑、朝廷主公今年始十八,天姿仁敏,爱德下士。
我才疏学浅,却掌管着您所在的益州,实在是德行浅薄而责任重大,为此内心非常忧虑。朝廷的主公(后主刘禅)今年刚刚十八岁,天生仁德聪敏,尊重品德高尚的人,并且礼贤下士。
天下之人思慕汉室,欲与君因天顺民,辅此明主,以隆季兴之功,著勋于竹帛也。
天下的百姓都思念和仰慕汉室,我希望能与您一起,顺应天意、遵从民心,共同辅佐这位贤明的君主(后主刘禅),以成就汉室中兴的大业,让功勋名垂青史。
以谓贤愚下相为谋,故自割绝,守劳而已,不图自屈也。
我(诸葛亮)认为,贤能之士与才智平庸的人都应该互相谘询谋划,所以我才断绝私心,只专注于辛苦的公务。真没想到您竟然愿意屈尊前来。
微自乞老病求归,亮又与书答曰:
周微以自己年老多病为由,请求告老还乡。诸葛亮又写信回答他说:
曹丕篡弑,自立为帝,是犹土龙刍狗之有名也。
曹丕篡位弑君,自立为帝,这就像泥塑的龙和草扎的狗一样,空有虚名罢了。
欲与群贤因其邪伪,以正道灭之。
我希望能与各位贤才一起,利用他(曹丕)的邪恶与虚伪,用正义之道来消灭他。
怪君未有相诲,便欲求还于山野。
我感到奇怪的是,您还没有对我有什么教诲,就想着要归隐山林了。
丕又大兴劳役,以向吴、楚。
曹丕又大规模地征发兵卒和劳役,准备进攻东吴和荆楚地区。
今因丕多务,且以闭境勤农,育养民物,并治甲兵,以待其挫,然后伐之,可使兵不战民不劳而天下定也。
现在趁着曹丕事务繁多,我们暂且应该封闭边境,鼓励农耕,让百姓和物资得以休养生息,同时整治军队武备,等待他遭受挫败。然后我们再出兵讨伐他,这样就可以使我方军队避免大战,民众不致过分劳累,从而平定天下。
君但当以德辅时耳,不责君军事,何为汲汲欲求去乎!
您只要用德行来辅佐时局就可以了,我并不会在军事上对您有所要求,为什么这么急切地想要离开呢!
其敬微如此,拜为谏议大夫,以从其志。
诸葛亮对杜微的敬重就是这样,任命他为谏议大夫,以顺从他的志向。
五梁者,字德山,犍为南安人也,以儒学节操称。
五梁,字德山,是犍为郡南安县人,因为儒学和节操而闻名。
从议郎迁谏义大夫、五官中朗将。
他从议郎升迁为谏议大夫、五官中郎将。
周群字仲直,巴西阆中人也。
周群,字仲直,是巴西郡阆中县人。
父舒,字叔布,少学术于广汉杨厚,名亚董扶、任安。
他的父亲名叫周舒,字叔布,年轻时师从广汉的杨厚学习术数,名声仅次于董扶和任安。
数被征,终不诣。
他多次被朝廷征召,但始终没有前去赴任。
时人有问:“《春秋谶》曰‘代汉者当涂高’,此何谓也?”
当时有人问他:“《春秋谶》上说‘取代汉朝的,是当涂高’,这是什么意思呢?”
舒曰:“当涂高者,魏也。”
周舒回答说:“‘当涂高’,指的就是‘魏’。”
乡党学者私传其语,群少受学于舒,专心候业。
家乡的学者们私下里传颂着他的这番话。周群从小跟随父亲周舒学习,专心研究天象占候之学。
于庭中做小楼,家富多奴,常令奴更直于楼上视天灾,才见一气,即白群,群自上楼观之,不避晨夜,故凡有气候,无不见之者,是以所言多中。
他在庭院中建造了一座小楼,因为家中富裕、仆人众多,便常常命令仆人们轮流在楼上值守,观察天象。只要一发现有异常的天象之气,仆人就立刻禀告周群,周群便亲自登上小楼观察,不论清晨深夜。因此,凡是天象气候的变化,他没有观察不到的,所以他的预言大多能够应验。
州牧刘璋辟以为师友从事。
益州牧刘璋征召他担任师友从事。
〈《续汉书》曰:建安七年,越巂有男子化为女人,时群言哀帝时亦有此,将易代之祥也。至二十五年,献帝果封于山阳。十二年十月,有星孛于鹑尾,荆州分野,群以为荆州牧将死而失土。明年秋,刘表卒,曹公平荆州。十七年十二月,星孛于五诸侯,群以为西方专据土地者皆将失土。是时,刘璋据益州,张鲁据汉中,韩遂据凉州,宋建据枹罕。明年冬,曹公遣偏将击凉州。十九年,获宋建,韩遂逃于羌中,被杀。其年秋,璋失益州。二十年秋,曹公攻汉中,张鲁降。〉
(《续汉书》记载:建安七年(公元202年),越巂郡有个男子变成了女人,当时周群说哀帝时也发生过这种事,是将要改朝换代的征兆。到了建安二十五年(公元220年),汉献帝果然被封为山阳公。建安十二年(公元207年)十月,有彗星出现在鹑尾星区,对应的是荆州的分野,周群认为这是荆州牧将要死亡并失去土地的预兆。第二年秋天,刘表去世,曹操平定了荆州。建安十七年(公元212年)十二月,有彗星出现在五诸侯星区,周群认为这意味着在西方割据土地的人都将失去他们的领地。当时,刘璋占据益州,张鲁占据汉中,韩遂占据凉州,宋建占据枹罕。第二年冬天,曹操派遣偏将攻打凉州。建安十九年(公元214年),宋建被擒获,韩遂逃入羌人部落中被杀。这年秋天,刘璋失去了益州。建安二十年(公元215年)秋天,曹操进攻汉中,张鲁投降。)
先主定蜀,署儒林校尉。
先主(刘备)平定蜀地后,任命周群为儒林校尉。
先主欲曹公争汉中,问群,群对曰:“当得其地,不得其民也,若出偏军,必不利,当戒慎之!”
先主(刘备)想要与曹操争夺汉中,便询问周群的意见。周群回答说:“能够得到汉中的土地,但得不到那里的民心。如果派遣偏师出战,必定会失利,应当对此戒备谨慎!”
时州后部司马蜀郡张裕亦晓占候,而天才过群,谏先主曰:“不可争汉中,军必不利。”先主竟不用裕言,果得地而不得民也。
当时,益州后部司马、蜀郡人张裕也通晓占星候气之术,而且他的天赋才能超过了周群。他劝谏先主(刘备)说:“不应该去争夺汉中,军队出征必然会失利。”先主(刘备)最终没有采纳张裕的意见,结果果然是得到了土地,却没能得到民心。
〈裕字南和。〉
(张裕,字南和。)
遣将军吴兰、雷铜等入武都,皆没不还,悉如群言。
先主(刘备)派遣将军吴兰、雷铜等人进入武都郡,结果他们全都战死,未能返回,完全应验了周群的预言。
于是举群茂才。
因此,先主(刘备)举荐周群为茂才。
裕又私语人曰:“岁在庚子,天下当易代,刘氏祚尽矣。主公得益州,九年之后,寅卯之间当失之。”入密白其言。
张裕又私下对别人说:“到了庚子年(公元220年),天下将会改朝换代,刘氏的国运就到头了。主公得到益州后,过了九年,在寅年和卯年之间(公元222-223年)就会失去它。”有人秘密地将他的这番话报告给了先主(刘备)。
初,先主与刘璋会涪,时裕为璋从事,侍坐,其人饶须,先主嘲之曰:“昔吾居涿县,特多毛姓,东西南北皆诸毛也,涿令称曰‘诸毛绕涿居乎’!”
当初,先主(刘备)与刘璋在涪城会面,当时张裕是刘璋的从事,在一旁陪坐。张裕胡须很多,先主(刘备)便嘲笑他说:“以前我住在涿县,姓毛的人特别多,东西南北到处都是姓毛的,涿县县令就感叹说:这可真是‘诸毛绕涿’(谐音:猪毛绕足)啊!”
裕即答曰:“昔有作上党潞长,迁为涿令者,去官还家,时人与书,欲署潞则失涿,欲署涿则失潞,乃署曰:‘潞涿君’。先主无须,故裕以此及之。”
张裕马上回答说:“从前有个人,曾任上党郡潞县县长,后调任为涿县县令。他辞官还乡时,别人给他写信,如果署名为潞长,就漏了涿令;如果署名为涿令,又漏了潞长,于是就称他为‘潞涿君’(谐音:露啄君,意指露出下巴的君主)。’先主(刘备)没有胡须,所以张裕用这个典故来回敬他。
先主常衔莫不逊,加忿其漏言,乃显裕谏争汉中不验,下狱,将诛之。
先主(刘备)因此常常记恨张裕的无礼,加上又对他泄露预言感到愤怒,于是就公开宣称张裕劝谏不要争夺汉中的判断没有应验,将他关进监狱,准备处死。
诸葛亮表请其罪,先主答曰:“劳兰生门,不得不锄。”裕遂弃市。
诸葛亮上表为张裕求情,先主(刘备)回答说:“美丽的兰花长在了门前,妨碍了出入,不得不将它锄掉。”于是,张裕最终被公开处决。
后魏氏之立,先主之薨,皆如裕所刻。
后来曹魏政权的建立和先主(刘备)的去世,所有这些事情的发生时间,都与张裕预言的一样。
又晓相术,每举镜视面,自知刑死,未常不扑之于地也。
周群还精通相术,每次他举起镜子看自己的脸,就知道自己将会被处死,因此总是把镜子摔在地上。
群卒,子臣颇传其术。
周群去世后,他的儿子周臣也颇为精通他的方术。
杜琼字伯瑜,蜀郡成都人也。
杜琼,字伯瑜,是蜀郡成都人。
少受学于任安,精究安术。
他年轻时师从任安,精通任安的学说。
刘璋时辟为从事,先主定益州,领牧,以琼为议曹从事。
刘璋执掌益州时,征召杜琼为从事。先主(刘备)平定益州并兼任州牧后,任命杜琼为议曹从事。
后主践阼,拜谏议大夫,迁左中郎将、大鸿胪、太常。
后主(刘禅)即位后,杜琼被任命为谏议大夫,之后又升任为左中郎将、大鸿胪、太常。
为人静默少言,阖门自守,不与世事。
他为人安静沉默,很少说话,总是闭门独处,不参与世事。
蒋琬、费祎等皆器重之。
蒋琬、费祎等人都很器重他。
虽学业入深,初不视天文有所论说。
杜琼虽然学问精深,但起初从不观察天象并对此发表任何言论。
后近通儒谯周常问其意,琼答曰:“欲明此术甚难,须当身视,识其形色,不可信人也。晨夜苦剧,然后知之,复忧漏泄,不如不知,是以不复视也。”
后来,与他同时代的通儒谯周经常询问他这么做的原因,杜琼回答说:“想要精通这门学问非常困难,必须亲自观测,识别天象的形态和颜色,不能相信别人的转述。日夜辛劳之后才能有所了解,但又担心会泄露天机,还不如不知道,所以我才不再观测天象了。”
周因问曰:“昔周征君以为当涂高者魏也,其义何也?”琼答曰:“魏,阙名也,当涂而高,圣人取类而言耳。”
谯周因此问道:“以前周征君认为‘当涂高’指的是魏,这是什么道理呢?”杜琼回答说:“‘魏’,就是宫门两旁高楼的名字,它正对着道路而且高大,圣人只是取其相近的意象来类比说明罢了。”
又问周曰:“宁复有所怪邪?”周曰:“未达也。”
杜琼又问谯周说:“你还有什么觉得奇怪的征兆吗?”谯周说:“我还不明白。”
琼又曰:“古者名官职不言曹,始自汉已来,名官尽言曹。吏言属曹,卒言侍曹,此殆天意也。”
杜琼又说:“古代命名官职时不用‘曹’字,从汉代以来,命名官职就都带上了‘曹’字。官吏们说自己隶属于某‘曹’,士兵们说自己在某‘曹’当差,这大概就是天意吧。”
琼年八十馀,延熙十三年卒。
杜琼活了八十多岁,在延熙十三年(公元250年)去世。
著《韩诗章句》十馀万言,不教诸子,内学无传业者。
他著有《韩诗章句》十多万字,但不传授给自己的儿子们,因此家中没有继承他学业的人。
周缘琼言,乃触类而长之曰:
谯周根据杜琼的这番话,触类旁通,将其引申开来说道:
《春秋传》著秦穆候名太子曰仇,弟曰成师。师服曰:‘异哉君之名子也!嘉耦曰妃,怨耦曰仇,今君名太子曰仇,弟曰成师,始兆乱矣,兄其替乎?’其后果如服言。
《春秋传》记载,秦穆侯给太子取名叫‘仇’,给小儿子取名叫‘成师’。师服对此评论说:‘君主给儿子取这样的名字真是奇怪啊!佳偶称为“妃”,怨偶称为“仇”。如今君主给太子取名为“仇”,给弟弟取名为“成师”,这正是祸乱的开端,太子恐怕要被取代了吧?’后来的结果果然如师服所言。
及汉灵帝名二子曰史候、董候,既立为帝,后皆免为诸侯,与师服言相似也。
到了汉灵帝时,他给两个儿子取名为史侯和董侯,这两个儿子后来虽然都当了皇帝,但最终都被废黜为诸侯,这与师服的预言十分相似。
先主讳备,其训具也,后主讳禅,其训授也,如言刘已具矣,当授与人也;意者甚于穆候、灵帝之名子。
先主(刘备)的名讳是‘备’,有‘具备、完备’的意思;后主(刘禅)的名讳是‘禅’,有‘授与’的意思。这就像是在说,刘家的基业已经完备了,应当转授给他人。这个征兆的意味,比秦穆侯和汉灵帝给儿子取名还要凶险。
后宦人黄皓弄权于内,景耀五年,宫中大树无故自折,周深忧之,无所与言,乃书柱曰:“众而大,期之会,具而授,若何复?”言曹者众也,魏者大也,众而大,天下其当会也,具而授,如何复有立者乎?
后来,宦官黄皓在朝中专权。景耀五年(公元262年),宫中一棵大树无故折断,谯周对此深感忧虑,却无处诉说,便在柱子上写道:‘众而大,期之会,具而授,若何复?’ 这句话的意思是:‘曹’字有‘众’的含义,‘魏’字有‘大’的含义,‘众而大’就意味着天下将会统一于曹魏。‘具而授’是指先主(刘备)和后主(刘禅)的名字,基业既然已经完备并授与他人,又怎能再度兴盛呢?
蜀既亡,咸以周言为验。
蜀汉灭亡后,人们都认为周群的话应验了。
周曰:“此虽己所推寻,然有所因,由杜君之辞而广之耳,殊无神思独至之异也。”
周群说:“这虽然是我自己推演寻思得出的结论,但也是有根据的,是依据杜君(杜琼)的言论加以推衍扩充罢了,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神奇想法或独到的见解。”
许慈字仁笃,南阳人也。
许慈,字仁笃,是南阳人。
师事刘熙,善郑氏学,治《易》、《尚书》、《三礼》、《毛诗》、《论语》。
他师从刘熙,精通郑氏经学,专攻《易经》、《尚书》、《三礼》、《毛诗》和《论语》。
建安中,与许靖等俱自交州入蜀。
建安年间(公元196年-220年),他与许靖等人一起从交州进入蜀地。
时又有魏郡胡潜,字公兴,不知其所以在益土。
当时还有一位魏郡人胡潜,字公兴,不知道他是如何来到益州的。
潜虽学不沾洽,然卓荦强识,祖宗制度之仪,丧纪五服之数,皆指掌画地,举手可采。
胡潜虽然学问不算广博精深,但是才识卓越,记忆力很强。对于祖宗的典章制度、礼仪规范,以及丧葬礼仪中五服的规定,他都了如指掌,随时都能信手拈来,讲得清清楚楚。
先主定蜀,承丧乱历纪,学业衰废,乃鸠合典籍,沙汰众学。
先主(刘备)平定蜀地后,因为经历了多年的战乱,学术文化衰败废弛,于是他下令搜集整理典籍,并对各种学说进行甄别筛选。
慈、潜并为学士,与孟光、来敏等典掌旧文。
许慈和胡潜都被任命为学士,与孟光、来敏等人共同掌管古籍文献。
值庶事草创,动多疑议,慈、潜更相克伐,谤讟忿急,形于声色;书籍有无,不相通借,时寻楚挞,以相震攇。
当时百废待兴,各项事务都处于初创阶段,常常有许多疑难问题需要讨论。许慈和胡潜却因此互相攻击,他们言语诽谤,急躁易怒,全都表现在声音和脸色上;就连书籍的有无,也互不通借,甚至时常互相鞭打,以此来威吓攻击对方。
〈攇,虚晚反。〉
(注:‘攇’字,读音为xuǎn,是反切注音。)
其矜己妒彼,乃至于此。
他们这种自高自大、互相嫉妒的情形,竟然到了这种地步。
先主愍其若斯,群僚大会,使倡家假为二子之容,效其讼阋之状,酒酣乐作,以为嬉戏。
先主(刘备)对他们这个样子感到忧虑,于是在一次群臣宴会时,命令艺人装扮成他们二人的模样,模仿他们争吵打斗的样子,在酒兴正浓、音乐响起之时,以此作为戏耍取乐。
初以辞义相难,终以刀杖相屈,用感切之。
表演开始时,(演员扮演的)他们还只是在言辞和义理上互相诘难,到最后却发展到用刀杖来使对方屈服,先主(刘备)想用这种方式来深刻地触动和告诫他们。
潜先没,慈后主世稍迁至大长秋,卒。
胡潜先去世,杜慈在后主(刘禅)时期,官位逐渐升迁到大长秋,最后也去世了。
〈孙盛曰:蜀少人士,故慈、潜等并见载述。〉
(孙盛评论说:蜀汉的人才较少,所以像许慈、胡潜这样的人都被记载并传述下来。)
子勋传其业,复为博士。
许慈的儿子许勋继承了他的学业,后来也担任了博士的官职。
孟光字孝裕,河南洛阳人,汉太尉孟郁之族。
孟光,字孝裕,是河南洛阳人,属于东汉太尉孟郁的同族。
〈《续汉书》曰:郁,中常侍孟贲之弟。〉
(《续汉书》记载说:孟郁是中常侍孟贲的弟弟。)
灵帝末为讲部吏。
汉灵帝统治末年,孟光担任讲部吏。
献帝迁都长安,遂逃人蜀,刘焉父子待以客礼。
汉献帝迁都长安时,孟光于是逃入蜀地,刘焉父子都以宾客之礼对待他。
博物识古,无书不览,尤锐意三史,长于汉家旧典。
孟光博学多识,通晓古代事物,没有书籍不曾阅览,尤其专心研究“三史”,并擅长汉朝的典章制度。
好《公羊春秋》而讥呵《左氏》,每与来敏争此二义,光常𫍢𫍢讙咋。
他喜好《公羊春秋》而讥讽批评《左氏春秋》,每次和来敏争论这两部经典的义理时,孟光常常激动地大声争吵。
〈𫍢音奴交反。讙音休袁反。咋音徂格反。〉
(𫍢,读音为“奴”和“交”的反切音。讙,读音为“休”和“袁”的反切音。咋,读音为“徂”和“格”的反切音。)
先主定益州,拜为仪郎,与许慈等并掌制度。
先主(刘备)平定益州后,任命孟光为仪郎,让他与许慈等人共同掌管典章制度。
后主践阼,为符节令、屯骑校尉、长乐少府,迁大司农。
后主(刘禅)即位后,谯周先后担任符节令、屯骑校尉、长乐少府,后升任为大司农。
延熙九年秋,大赦,光于众中责大将军费祎曰:“夫赦者,偏枯之物,非明世所宜有也。衰弊穷极,必不得已,然后乃可权而行之耳。今主上仁贤,百僚称职,有何旦夕之危,倒悬之急,而数施非常之恩,以惠奸宄之恶乎?又鹰隼始击,而更原宥有罪,上犯天时,下违人理。老夫耄朽,不达治体,穷谓其法难以经久,岂具瞻之高美,所望于明德哉。”
延熙九年(公元246年)秋天,朝廷实行大赦。谯周在众人面前指责大将军费祎说:“大赦这种措施,是治国之道有所偏颇的产物,并非清明盛世所应有的。只有在国家衰败到了极点,迫不得已的情况下,才可以作为权宜之计来施行。如今皇上仁德贤明,百官各司其职,国家有什么朝不保夕的危险,或是像人被倒挂那样的急难,以至于要屡次施展这种非常的恩典,去宽惠作恶的奸邪之人呢?况且秋季正是鹰隼捕猎之时(喻指应当执行刑罚),却反而赦免罪犯,这既违背了天时,也悖逆了人理。我年老体衰,不懂得治理国家的纲要,但我深信这种做法难以长久,这难道是众望所归的崇高美德,是我们对您这样有德行的人所期望的吗?”
祎但顾谢踧踖而已。
费祎只是恭敬地回身道歉,显得局促不安而已。
光之指摘痛痒,多如是类。
谯周指出关键问题的言论,大多是像这样切中要害。
故执政重臣,心不能悦,爵位不登,每直言无所回避,为代所嫌。
因此,执政的重臣们心里都不喜欢他,导致他的爵位没能得到提升。他每次都直言不讳,因此被当时的人所嫌恶。
太常广汉镡承、光禄勋河东裴儁等,年资皆在光后,而登据上列,处光之右,盖以此也。
太常镡承(广汉人)、光禄勋裴儁(河东人)等人,资历都在谯光之后,却都位列朝班高位,排在谯光之上,大概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傅畅《裴氏家记》曰:儁字奉先,魏尚书令潜弟也。儁姊夫为蜀中长史,儁送之,时年十馀岁,遂遭汉末大乱,不复得还。既长知名,为蜀所推重也。子越,字令绪,为蜀督军。蜀破,迁还洛阳,拜议郎。〉
(傅畅的《裴氏家记》中记载:裴儁,字奉先,是魏国尚书令裴潜的弟弟。裴儁的姐夫在蜀地担任长史,裴儁送他前来,当时只有十多岁,于是遭遇了汉末大乱,再也无法回去。成年后他很有名望,被蜀汉所推崇器重。他的儿子叫裴越,字令绪,在蜀汉担任督军。蜀汉灭亡后,裴越迁回洛阳,被任命为议郎。)
后进文士秘书郎郤正数从光谘访,光问正太子所习读性并其性情好尚,正答曰:“奉亲虔恭。夙夜匪懈,有古世子之风;接待群僚,举动出于仁恕。”
后辈文士、秘书郎郤正多次向谯光请教。谯光问郤正太子平时都学习些什么,以及他的性情和喜好。郤正回答说:“太子侍奉君亲十分虔诚恭敬,从早到晚勤勉不懈,有古代世子的风范;他接待群臣僚属,言行举止都出于仁爱宽厚。”
光曰:“如君所道,皆家户所有耳;吾今所问,欲知其权略智调何如也。”
谯光说:“你所说的这些,不过是寻常人家子弟都应具备的品德罢了。我今天想问的,是想知道他在权谋方略和才智气度方面怎么样。”
正曰:“世子之道,在于承志竭欢,既不得妄有所施为,且智调藏于胸怀,权略应时而发,此之有无,焉可豫设也?”
郤正说:“作为太子,他的本分在于继承父辈的志向、竭力让君亲欢心,因此不能够随心所欲地做事。况且,才智气度是内藏于心的,权谋方略是顺应时机才施展的,他是否具备这些才能,又怎么能预先断定呢?”
光解正慎宜,不为放谈,乃曰:“吾好直言,无所回避,每弹射利病,为世人所讥嫌。疑省君意亦不甚好吾言,然语有次。今天下未定,智意为先,智意虽有自然,然不可力强致也。此储君读书,宁当效吾等竭力博识以待访问,如博士探策讲试以求爵位邪!当务其急者。”
周光理解郤正的谨慎得体,不作空谈,于是说:“我喜欢直言不讳,从不回避问题,每次评议时政得失,都因此被世人所非议嫌弃。我猜想您心里也不太喜欢我的话,不过话要按次序说。当今天下尚未平定,智慧谋略是最重要的。智慧谋略虽然有天生的成分,但也不能强求。这位太子读书,难道应当效仿我们这些人,仅仅致力于博学多闻以备顾问,就像那些博士通过抽签讲经考试来求取官位一样吗!他应当致力于处理那些最紧要的事务。”
正深谓光言为然。
郤正深以为周光的话说得很对。
后光坐事免官,年九十馀,卒。
后来,周光因为某件事被免去官职,在九十多岁时去世。
来敏字敬达,义阳新野人,来歙之后也。
来敏,字敬达,是义阳郡新野县人,他是(东汉名臣)来歙的后代。
父艳,为汉司空。
他的父亲名叫来艳,在汉朝担任司空一职。
〈华峤《后汉书》曰:艳好学下士,开馆养徒众。少历显位,灵帝时位至司空。〉
(华峤的《后汉书》中记载:来艳喜爱学习,礼贤下士,开办学馆,供养了众多门生。他年轻时就历任显要官职,在汉灵帝时期,官位做到了司空。)
汉末大乱,敏随姊夫奔荆州,姊夫黄琬是刘璋祖母之侄,故璋遣迎琬妻,敏遂俱与姊入蜀,常为璋宾客。
汉朝末年天下大乱,来敏跟随姐夫黄琬逃往荆州。他的姐夫黄琬是刘璋祖母的侄子,所以刘璋派人迎接黄琬的妻子(也就是来敏的姐姐),来敏于是和姐姐一同进入蜀地,常常作为刘璋的宾客。
涉猎书籍,善《左氏春秋》,尤精于《仓》、《雅》训诂,好是正文字。
他博览群书,擅长《左氏春秋》,尤其精通《仓颉篇》和《尔雅》的训诂学,喜欢考订文字的正误。
先主定益州,署敏典学校尉。
先主(刘备)平定益州后,任命来敏为典学校尉。
及立太子,以为家令。
到册立太子时,他又被任命为家令。
后主践阼,为虎贲中郎将。
后主(刘禅)即位后,来敏被任命为虎贲中郎将。
丞相亮住汉中,请为军祭酒、辅军将军,坐事去职。
丞相诸葛亮驻扎在汉中时,征召来敏担任军祭酒、辅军将军,后来他因为犯事而被免职。
〈亮集有教曰:“将军来敏对上官显言‘新人有何功德而夺我荣资与之邪?诸人共憎我,何故如是’?敏年老狂悖,生此怨言。昔成都初定,议者以为来敏乱群,先帝以新定之际,故遂含容,无所礼用。后刘子初选以为太子家令,先帝不悦而不忍拒也。后主既位,吾暗于知人,遂复擢为将军祭酒,违议者之审见,背先帝所疏外,自谓能以敦厉薄俗,帅之以义。今既不能,表退职,使闭门思愆。”〉
(诸葛亮的文集中有一篇教令说:“将军来敏对上级公然说道‘那个新人有什么功劳,要夺走我的职位给他呢?大家都憎恨我,为什么会这样?’来敏年老而且行事狂妄悖谬,所以才说出这种怨言。当初刚平定成都时,议事者就认为来敏会扰乱群体,先主(刘备)因为正值初定时期,所以容忍了他,但没有给予礼遇和任用。后来刘巴举荐他担任太子家令,先主(刘备)很不高兴,但不忍心拒绝。后主(刘禅)即位后,我识人不明,又提拔他为将军祭酒,这违背了议事者们的慎重意见,也背离了先主(刘备)疏远他的本意,我自以为能借此敦促和勉励浅薄的风气,用道义来引导他。如今他既然做不到,我已上表免去他的职务,让他闭门思过。”)
亮卒后,还成都为大长秋,又免,后累迁为光禄大夫,复坐过黜。
诸葛亮去世后,来敏回到成都担任大长秋,但又被免职。之后,他多次升迁至光禄大夫,又因为犯错而被罢黜。
前后数贬削,皆以语言不节,举动违常也。
他前后几次被降职或免官,都是因为言语没有节制,举止不合常规。
时孟光亦以枢机不慎,议论干时,然犹愈于敏,俱以耆宿学士见礼于世。
当时孟光也因为在机要事务上不够谨慎,发表的议论触犯了时局,但他的情况仍然比来敏好一些,两人都凭借年高德劭的学士身份受到世人的礼遇。
而敏荆楚名族,东宫旧臣,特加优待,是故废而复起。
然而来敏出身于荆楚地区的名门望族,又是太子(刘禅)的旧臣,因此受到特别优待,所以多次被免官后又能重新起用。
后以敏为执慎将军,欲令以官重自警戒也,年九十七,景耀中卒。
后来朝廷任命来敏为执慎将军,是想让他通过这个官职的重要性来警惕约束自己。他在九十七岁时去世,时间是在景耀年间(公元258年-263年)。
子忠,亦博览经学,有敏风,与尚书向充等并能协赞大将军姜维。
来敏的儿子来忠,也博览经书,有其父亲的风范,与尚书向充等人都能很好地协助、辅佐大将军姜维。
维善之,以为参军。
姜维很赏识他,任命他为参军。
尹默字思潜,梓潼涪人也。
尹默,字思潜,是梓潼郡涪县人。
益部多贵今文而不祟章句,默知其不博。
益州地区的学者大多推崇今文经学,而不重视章句训诂,尹默认为这种学问不够广博。
乃远游荆州,从司马德操、宋仲子等受古学。
于是他远赴荆州,师从司马德操(司马徽)、宋仲子(宋忠)等人学习古文经学。
皆通诸经史,又专精于《左氏春秋》,自刘歆条例,郑众、贾逵父子、陈元、方服虔注说,咸略诵述,不复按本。
他精通了各种经书和史书,尤其专精于《左氏春秋》。从刘歆整理的条例,到郑众、贾逵父子、陈元、服虔等人的注解学说,他都能大致背诵讲解,不再需要查阅原书。
先主定益州,领牧,以为劝学从事。
先主(刘备)平定益州,兼任益州牧后,任命他为劝学从事。
及立太子,以默为仆,射以《左氏传》授后主。
等到太子被册立时,朝廷任命尹默为太子仆,让他用《左氏春秋传》来教导太子(即后主刘禅)。
后主践阼,拜谏议大夫。
后主(刘禅)登基后,任命尹默为谏议大夫。
丞相亮住汉中,请为军祭酒。
丞相诸葛亮驻扎在汉中时,请尹默担任军祭酒。
亮卒,还成都,拜大中大夫,卒。
诸葛亮去世后,尹默回到成都,被任命为大中大夫,之后便去世了。
子宗传其业,为博士。
他的儿子尹宗继承了他的学业,后来担任了博士官。
〈宋仲子后在魏。《魏略》曰:其子与魏讽谋反,伏诛。魏太子答王朗书曰:“昔石厚与州吁游,父碏知其与乱;韩子昵田苏,穆子知其好仁:故君子游必有方,居必就士,诚有以也。嗟乎!宋忠无石子先识之明,老罹此祸。今虽欲原行灭亲之诛,立纯臣之节,尚可得邪!”〉
(宋忠(宋仲子)后来在魏国。《魏略》记载:他的儿子与魏讽一同谋反,被处死。魏太子在回复王朗的信中说:“从前石厚与州吁交游,他的父亲石碏就知道他会参与叛乱;韩起(韩子)亲近田苏,他的父亲韩厥(穆子)就知道他喜爱仁德。所以君子交友必须有选择,居住必须亲近贤士,这确实是有道理的。唉!宋忠没有石碏那样的先见之明,到年老时遭遇了这场祸事。现在即使他想追溯过往,大义灭亲,来树立自己作为纯臣的节操,还能够做到吗!”)
李譔字钦仲,梓潼涪人也。
李譔,字钦仲,是梓潼郡涪县人。
父仁,字德贤,与同县尹默惧游荆州,从司马徽、宋忠等学。
他的父亲李仁,字德贤,与同县的尹默一起到荆州游学,师从于司马徽、宋忠等人。
撰具传其业,又默讲论义理,五经、诸子,无不该览,加博好技艺,算术、卜数,医药、弓弩、机械之巧,皆致思焉。
李譔全面继承了父辈的学业,又和尹默一起讲论义理,对五经、诸子百家的典籍无不广泛涉猎。此外,他还广泛涉猎并喜爱各种技艺,对于算术、占卜、医药、弓弩、机械等巧妙的学问,都曾潜心研究。
始为州书佐、尚书令史。
他起初担任州的书记官(书佐),后来又担任尚书台的令史。
延熙元年,后主立太子,以撰为庶子,迁为仆射,转中散大夫、右中郎将,犹侍太子。
延熙元年(公元238年),后主(刘禅)册立太子,任命李譔为太子的属官庶子,后升任为仆射,又转任为中散大夫、右中郎将,仍然在太子身边侍奉。
太子爱其多知,甚悦之。
太子因为他学识渊博,非常喜爱和器重他。
然体轻脱,好戏啁,故世不能重也。
然而,他为人轻浮散漫,喜欢开玩笑和嘲讽人,所以不被当时的人所敬重。
著古文《易》、《尚书》、《毛诗》、《三礼》、《左氏传》、《太玄指归》,皆依准贾、马,异于郑玄。
他用古文经学注释了《易经》、《尚书》、《毛诗》、《三礼》、《左氏传》,并撰写了《太玄指归》,这些著作都依据贾逵和马融的学说,与郑玄的见解有所不同。
与王氏殊隔,初不见其所述,而意归多同。
他与王肃远隔两地,起初并没有看过王肃的著作,但两人的学术观点和结论却大都相同。
景耀中卒。
在景耀年间(公元258-263年)去世。
时又有汉中陈术,字申伯,亦博学多闻,著《释部》七篇、《益部耆旧传》及《志》,位历三郡太守。
当时还有一位汉中人陈术,字申伯,也博学多闻,撰写了《释部》七篇、《益部耆旧传》和《志》,官职历任三个郡的太守。
谯周字允南,巴西西充国人也。
谯周,字允南,是巴西郡西充国人。
父𡸫,字荣始,治《尚书》,兼通诸经及图纬。
他的父亲名叫谯𡸫,字荣始,研究《尚书》,同时精通各种经书以及图纬之学。
州郡辟请,皆不应,州就假师友从事。
州和郡都曾征召聘请他做官,他都没有接受,于是州里便任命他为师友从事。
周幼孤,与母兄同居。
谯周年幼时就成了孤儿,和母亲、兄长住在一起。
既长,耽古笃学,家贫未曾问产业,诵读典籍,欣然独笑,以忘寝食。
长大以后,他沉醉于古代典籍,专心向学。虽然家境贫寒,却从未把心思放在家产上。他诵读经典时,常常会高兴地独自发笑,甚至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
研精《六经》,尤善书札,颇晓天文,而不以留意;诸子文章非心所存,不悉遍视也。
他精深地研究《六经》,尤其擅长撰写书信文章,也懂得一些天文学识,但并不特别留意;至于诸子百家的文章,因为不是他志趣所在,所以没有全部遍览。
身长八尺,体貌素朴,性推诚不饰。
他身高八尺,容貌朴实,性格真诚而不加修饰。
无造次辩论之才,然潜识内敏。
他不擅长临场辩论,但见识深远,内心敏捷。
建兴中,丞相亮领益州牧,命周为劝学从事。
建兴年间(公元223年-237年),丞相诸葛亮兼任益州牧,任命谯周为劝学从事。
〈《蜀记》曰:周初见亮,左右皆笑。既出,有司请推笑者,亮曰:“孤尚不能忍,况左右乎!”〉
(《蜀记》记载:谯周初次拜见诸葛亮时,周围的侍从都笑了。谯周出去后,有官员请求追查那些发笑的人,诸葛亮说:“连我都忍不住想笑,更何况是身边的人呢!”)
亮卒于敌庭,周在家闻问,即便奔赴,寻有诏书禁断,惟周以速行得达。
诸葛亮在前线军中去世,谯周在家中听闻消息,立刻启程奔丧。不久朝廷下达诏书,禁止官员擅自前往,只有谯周因为行动迅速才得以抵达。
大将军蒋琬领刺史,徙为典学从事,总州之学者。
大将军蒋琬兼任刺史后,将谯周调任为典学从事,负责管理全州的学者。
后主立太子,以周为仆,转家令。
后主(刘禅)册立太子后,任命谯周为太子仆,后又转任为太子家令。
时后主颇出游观,增广声乐。
当时,后主(刘禅)颇为频繁地外出游玩观赏,并扩充了宫中的歌舞音乐。
周上疏谏曰:
谯周上疏劝谏道:
昔王莽之败,豪杰并起,跨州据郡,欲弄神器,于是贤才智士思望所归,未必以其势之广狭,惟其德之薄厚也。
“过去王莽败亡之时,各路豪杰纷纷起兵,他们占据州郡,都想争夺帝位。在那个时候,贤良有才智的人士都在观察和思考应当归附于谁,他们选择的标准未必是看势力范围的大小,而只在于其德行的深浅。”
是故于时更始、公孙述及诸有大众者多己广大,然莫不快情恣欲,怠于为善,游猎饮食,不恤民物。
“因此,当时像更始帝(刘玄)、公孙述以及其他拥有众多部众的割据势力,地盘都已经非常广阔,但他们无不放纵私欲,懒于施行仁政,沉溺于游猎宴饮,不体恤百姓和物资。”
世祖初入河北,冯异等劝之曰:‘当行人所不能为。’遂务理冤狱,节俭饮食,动尊法度,故北州歌叹,声布四远。
“世祖(汉光武帝刘秀)刚进入河北地区时,冯异等人劝他说:‘应当做别人做不到的事情。’于是他便致力于审理冤案,节约饮食开销,一举一动都尊重法度。因此,北方各州都对他歌功颂德,声名远播四方。”
于是邓禹自南阳追之,吴汉、寇恂未识世祖,遥闻德行,遂以权计举渔阳、上谷突骑迎于广阿。
因此,邓禹从南阳出发追随他,吴汉、寇恂虽然不曾与世祖(光武帝刘秀)相识,但远方听闻他的德行,于是运用计谋率领渔阳、上谷的精锐骑兵在广阿迎接他。
其望风慕德者邳肜、耿纯、刘植之徒,至于舆病继棺,繈负而至者,不可胜数,故能以弱为强,屠王郎,吞铜马,折赤眉而成帝业也。
那些听闻其声名而仰慕其德行的人,如邳肜、耿纯、刘植之辈,乃至有的人病了坐着车来,有的人刚安葬完亲人就赶来,还有的人用襁褓背着婴儿前来,人数多到数不清。所以他能够由弱变强,消灭了王郎,吞并了铜马军,击败了赤眉军,最终成就了帝王大业。
及在洛阳,尝欲小出,车驾已御,铫期谏曰:‘天下未宁,臣诚不愿陛下细行数出。’即时还车。
等到定都洛阳后,有一次他想短暂出宫,车驾都已经备好,铫期进谏说:‘天下尚未平定,臣实在不希望陛下为小事而频繁外出。’世祖(光武帝刘秀)听后立刻下令返回宫中。
及征隗嚣,颖川盗起,世祖还洛阳,但遣寇恂往,恂曰:‘颖川以陛下远征,故奸猾起叛,未知陛下还,恐不时降;陛下自临,颖川贼必即降。’遂至颖川,竟如恂言。
到征讨隗嚣时,颍川郡盗贼兴起,世祖(光武帝刘秀)返回洛阳,只想派遣寇恂前往平定。寇恂说:‘颍川的贼人因为陛下远征在外,所以奸猾之徒才敢叛乱。他们不知道陛下已经回来了,恐怕不会及时投降;如果陛亲自驾临,颍川的贼人必定立刻归降。’于是世祖(光武帝刘秀)亲自前往颍川,结果果然如寇恂所说。
故非急务,欲小出不敢,至于急务,欲自安不为,故帝者之欲善也如此!
所以,不是紧急要务,即便是想短暂外出他也不敢;而遇到紧急要务,他从不为自己安逸着想而不去处理。由此可见,想要治理好国家的帝王,就是如此勤勉!
故《传》曰‘百姓不徒附’,诚以德先之也。
所以《传》中说‘百姓的归附不是无缘无故的’,实在是因为君主用德行来引导他们啊。
今汉遭厄运,天下三分,雄哲之士思望之时也。
如今汉室遭遇厄运,天下分裂为三,这正是英雄豪杰们盼望有为之君的时代啊。
陛下天姿至孝,丧逾三年,言及陨涕,虽曾、闵不过也。
陛下天性极为孝顺,为先帝守丧超过三年,每当谈起先帝便会流泪,即便是古代的孝子曾参、闵子骞也无法超过您。
敬贤任才,使之尽力,有逾成、康。
您尊敬贤者、任用才人,让他们能够竭尽全力,在这方面甚至超过了周朝的成王和康王。
故国内和一,大小戮力,臣所不能陈。然臣不胜大愿,愿复广人所不能者。
因此国内和谐统一,上上下下同心协力,这些都不是我能够完全陈述的。然而,我有一个难以抑制的巨大愿望,希望陛下能进一步拓展那些常人难以做到的德行。
夫挽大重者,其用力苦不众,拔大艰者,其善术苦不广,且承事宗庙者,非徒求福祐,所以率民尊上也。
拉动重物的人,总是担心用力的人不够多;克服巨大困难的人,总是担心好的方法不够广。况且,主持宗庙祭祀,不仅仅是为了祈求福佑,更是为了率领民众尊敬君主啊。
至于四时之祀,或有不临,池苑之观;或有仍出,臣之愚滞,私不自安。
然而对于一年四季的祭祀大典,您有时却不亲临参加;而对于池塘园林的游览观赏,您有时却照常出行。我虽然愚钝迟滞,但私下里对此感到不安。
夫忧责在身者,不暇尽乐,先帝之志,堂构未成,诚非尽乐之时。
身负忧患和重任的人,是没有闲暇尽情享乐的。先帝(刘备)的宏图大业尚未完成,现在实在不是贪图享乐的时候。
愿省减乐官、后宫所增造,但奉备先帝所施,下为子孙节俭之教。
希望陛下能够削减乐官和后宫中新增的建制,只需沿用先帝(刘备)所设置的规模,并以此为后代子孙树立节俭的榜样。
徙为中散大夫,犹侍太子。
(谯周)后来被调任为中散大夫,依然侍奉太子。
于时军旅数出,百姓凋瘁,周与尚书令陈祗论其利害,退而书之,谓之《仇国论》,其辞曰:
当时,蜀汉军队频繁出征,百姓疲惫困苦。谯周与尚书令陈祗讨论此事的利弊,回去后写成文章,名为《仇国论》。其文辞说:
因馀之国小,而肇建之国大,并争于世而为仇敌。
“因馀国”弱小,而“肇建国”强大,两国并存于世,互相争斗,成为仇敌。
因馀之国有高贤卿者,问于伏愚子曰:“今国事未定,上下劳心,往古之事,能以弱胜强者,其术何如?”
因馀国有一位名叫高贤卿的人,向伏愚子请教道:‘如今国家大事尚未安定,从上到下都为此劳心费神。回顾古代的历史,那些能以弱胜强的例子,他们用的是什么方法呢?’
伏愚子曰:“吾闻之,处大无患者恒多慢,处小有忧者恒思善;多慢则生乱,恩善则生治,理之常也。故周文养民,以少取多;勾践恤众,以弱毙强,此其术也。”
伏愚子回答说:‘我听说,身处大国而没有外患的,常常会变得傲慢懈怠;身处小国而怀有忧患的,则会时常考虑如何行善治国。傲慢懈怠就会产生动乱,思考善政就会带来大治,这是通常的道理。所以,周文王休养生息,才得以用少数兵力战胜多数;越王勾践体恤民众,才得以用弱小的国家击败强大的吴国。这就是他们的方法。’
贤卿曰:“囊者项强汉弱,相与战争,无日宁息,然项羽与汉约分鸿沟为界,各欲归息民;张良以为民志既定,则难动也,寻帅追羽,终毙项氏,岂必由文王之事乎?肇建之国方有疾疢,我因其隙,陷其边陲,觊增其疾而毙之也。”
高贤卿说:‘过去项羽强大而汉朝弱小,双方交战,没有一天安宁。然而,项羽与汉王约定以鸿沟为界,各自都想收兵让百姓休养。张良却认为,一旦人心安定下来,就难以再动员了,于是劝说汉王立即率军追击项羽,最终消灭了项氏。这难道一定要遵循周文王的做法吗?如今“肇建国”正有内患,我们应该趁此机会,攻陷它的边境地区,期望加重它的病患,从而灭亡它。’
伏愚子曰:“当殷、周之际,王候世尊,君臣久固,民习所专;深根者难拔,据固者难迁。当此之时,虽汉祖安能杖剑鞭马而取天下乎?当秦罢候置守之后,民疲秦役,天下土崩;或岁改主,或月易公,鸟惊兽骇,莫知所从,于是豪强并争,虎裂狼分,疾搏者获多,迟后者见吞。今我与肇建皆传国易世矣,既非秦末鼎沸之时,实有六国并据之势,故可为文王,难为汉祖。夫民疲劳,则骚扰之兆生,上慢下暴则瓦解之形起。谚曰:‘射幸数跌,不如审发。’是故智者不为小利移目,不为意似改步,时可而后动,数合而后举,故汤、武之师不再战而克,诚重民劳而度时审也。如遂极武黜征,土崩势生,不幸遇难,虽有智者将不能谋之矣;若乃奇变纵横,出入无间,冲波截辙,超谷越山,不由舟楫而济盟津者,我愚子也,实所不及。”
伏愚子说:“在殷商、西周时期,诸侯世代受到尊重,君臣关系长久稳固,百姓也习惯了专一的统治;根基深厚的难以拔除,地位巩固的难以动摇。在那个时候,即便是汉高祖又怎能凭着一柄剑、一匹马就夺取天下呢?到了秦朝废除分封制、设置郡县制之后,百姓因秦朝的徭役而疲惫不堪,天下分崩离析;有的地方一年换一个主人,有的地方一月换一个统治者,人们像受惊的鸟兽,不知道该听从谁。于是各路豪强并起争夺,像虎狼一样分割天下,行动迅速的收获多,行动迟缓的就被吞并。如今,我们蜀汉和肇建之国(曹魏)都已是传承数代的国家了,既不像秦末那样天下大乱,实际上是形成了像战国六国并存的局势,所以可以效法周文王(积蓄力量),难以效法汉高祖(速战速决)。当百姓疲惫劳苦时,动乱的征兆就会产生;当上层傲慢、下属残暴时,分崩离析的形势就会出现。谚语说:‘凭侥幸胡乱射箭,常常失手,不如仔细瞄准了再放箭。’因此,有智慧的人不会为了一点小利而转移目标,不会因为看似可行就轻易改变步骤,等到时机成熟才行动,筹算有把握了才出兵。所以商汤、周武王的军队不必再次交战就能取胜,正是因为他们真正看重百姓的劳苦,并对时机判断得非常审慎。如果一味地穷兵黩武、不断征伐,就会造成土崩瓦解的态势,一旦不幸遭遇灾难,即使有智者也无法再出谋划策了。至于那些运用奇谋诡计、变化莫测,出入敌阵如入无人之境,能冲破水浪、拦截车驾,翻越山谷,不靠船只就能渡过盟津渡口的人,我这个愚笨之人,实在是办不到的。”
后迁光禄大夫,位亚九列。
后来,谯周升任光禄大夫,地位仅次于九卿。
周虽不与政事,以儒行见礼。
谯周虽然不参与具体政务,但因其儒学品行而备受礼遇。
时访大议,辄据经以对,而后生好事者亦谘问所疑焉。
朝廷每当商议重大事务时,他总能依据儒家经典来回答;而好学的年轻后辈也常常向他请教疑问。
景耀六年冬,魏大将军邓艾克江由,长驱而前。
景耀六年(公元263年)冬天,魏国大将军邓艾攻克江由,随后长驱直入。
而蜀本谓敌不便至,不作城守调度。
然而蜀国原本认为敌人难以抵达,因此没有进行城池防守的部署。
及闻艾已人阴平,百姓扰扰,皆进山野,不可禁制。
等到听说邓艾已经攻入阴平,百姓惊慌骚乱,全都逃进山林荒野,无法禁止和管制。
后主使臣群会议,计无所出。
后主(刘禅)命令群臣商议对策,但大家都想不出任何办法。
或以为蜀之与吴,本为和国,宜可奔吴;或以为南中七郡,阻险斗绝,易以自守,宜可奔南。
有人认为,蜀国与吴国本来就是盟国,应该投奔吴国;也有人认为,南中七个郡地势险要,与外界隔绝,容易防守,应该逃往南中。
惟周以为:
只有谯周认为:
自古以来,无寄他国为天子者也,今若入吴,固当臣服。
自古以来,就没有寄居在别国还能当天子的君主。如今如果逃往东吴,就必定要向他们称臣。
且政理不殊,则大能吞小,此数之自然也。
况且,在政权道理上没有什么不同,大国吞并小国,这是势在必然的自然法则。
由此言之,则魏能并吴,吴不能并魏明矣。
由此来看,魏国能够吞并吴国,而吴国不能吞并魏国,这是显而易见的。
等为小称臣,孰与为大?再辱之耻,何与一辱?
同样是称臣,向小国称臣怎能比得上向大国称臣呢?遭受两次屈辱的耻辱,又怎能和只受一次屈辱相比呢?
且若欲奔南,则当早为之计,然后可果;今大敌以近,祸败将及,群小之心,无一可保,恐发足之日,其变不测,何至南之有乎!
再说,如果想逃往南方,就应该早早为此做打算,然后才可能成功。如今强敌已经逼近,祸患败亡即将降临,下属们人心惶惶,没有谁的忠心靠得住,恐怕我们动身的那一天,就会发生难以预测的变故,又怎么可能到达南方呢!
群臣或难周曰:“今艾以不远,恐不受降,如之何?”
有的大臣质问谯周说:“现在邓艾离我们不远,恐怕他不会接受我们投降,那该怎么办?”
周曰:“方今东吴未宾,事势不得不受之,受之后,不得不礼。若陛下降魏,魏不裂土以封陛下者,周请身诣京都,以古义争之。”
谯周回答说:“当今东吴尚未臣服于魏国,时局迫使他们不得不接受我们的投降;接受之后,又不得不以礼相待。如果陛下降魏之后,魏国不分割土地来封赏陛下,我谯周请求亲自前往京都,依据自古以来的道义为陛下力争。”
众人无以易周之理。
众人无法反驳谯周的道理。
后主犹疑于入南,周上疏曰:
后主(刘禅)仍然对进入南方地区犹豫不决,谯周便上疏说:
或说陛下以北兵深入,有欲适南之计,臣愚以为不安。何者?南方远夷之地,平常无所供为,犹数反叛,自丞相亮南征,兵势逼之,穷乃幸从,是后供出官赋,取以给兵,以为愁怨,此患国之人也。
“有人因魏国军队深入我国腹地,劝说陛下计划前往南方,臣愚见认为这并不稳妥。为什么呢?南方是偏远蛮夷之地,平时不提供任何物资,还屡次反叛。自从丞相诸葛亮南征以来,是靠着强大的兵势压迫,他们才在走投无路之下侥幸归顺。此后,他们供给朝廷赋税,朝廷又拿来供养军队,他们因此心怀愁苦和怨恨,这些人是国家的心腹之患。”
今以穷迫,欲往依恃,恐必复反叛,一也;北兵之来,非但取蜀而已,若奔南方,必因人势衰,及时赴追,二也;若至南方,外当拒敌,内供服御,费用张广,他无所取,耗损诸夷必甚,甚必速叛,三也;昔王郎以邯郸僭号,时世祖在信都,畏逼于郎,欲弃还关中。邳肜谏曰:‘明公西还,则邯郸城民不肯捐父母,背城主,而千里送公,其亡叛可必也。’世祖从之,遂破邯郸。今北兵至,陛下南行,诚恐邳肜之言覆信于今,四也。
如今我们因为走投无路才想去依靠他们,恐怕他们必定会再次反叛,这是第一点;北方军队前来,不只是为了攻取蜀地,如果我们逃往南方,他们必定会趁我方势衰,及时追击,这是第二点;如果到了南方,对外要抵抗敌军,对内要供应皇室的用度,开销巨大却没有别的补给来源,对各少数民族的耗损必然很严重,一旦严重他们就必定会迅速反叛,这是第三点;过去王郎在邯郸僭越称帝,当时世祖(刘秀)在信都,害怕王郎的逼迫,想要放弃并返回关中。邳肜劝谏说:‘明公如果西返,邯郸的百姓是不肯抛弃父母、背叛城主,来千里迢迢护送您的,他们一定会逃亡叛变。’世祖听从了他的建议,最终攻破了邯郸。如今北方军队已到,陛下若要南行,我实在担心邳肜的话会在今天应验,这是第四点。
愿陛下早为之图,可获爵土;若遂适南,势穷乃服,其祸必深。
希望陛下早做决断,如此还能获得爵位和封地;如果执意前往南方,等到走投无路时才投降,那祸患必然会更深重。
《易》曰:‘亢之为言,知而不知丧,知存而不知亡;知得失存亡而不失其正者,其惟圣人乎!’言圣人知命而不苟必也,故尧,舜以子不善,知天有授,而求授人;子虽不肖,祸尚未萌,而迎绶于人,况祸以至乎!故微子以殷王之昆,面缚衔璧而归武王,岂所乐哉,不得已也。
《易经》上说:‘“亢”这个卦象的含义是,只知道进取而不知道会丧败,只知道生存而不知道会灭亡;能够洞悉得失存亡的道理而又不失正道的人,恐怕只有圣人了吧!’这是说圣人知晓天命而不会强求。所以尧、舜因为儿子不成器,知道天命另有所授,便寻求贤能之人传位;他们的儿子虽然不贤,但祸患尚未显现时,他们就主动将帝位让给他人,何况现在大祸已经临头了呢!因此,微子作为殷王的兄长,反绑双手,口衔玉璧,向周武王投降,难道是他乐意这样做吗?实在是不得已啊。
于是遂从周策。
于是后主(刘禅)便采纳了谯周的计策。
刘氏无虞,一邦蒙赖,周之谋也。
刘氏皇族得以保全,整个国家都蒙受了福祉,这都是谯周的谋划之功。
〈孙绰评曰:谯周说后主降魏,可乎?曰:自为天子而乞降请命,何耻之深乎!夫为社稷死则死之,为社稷亡则亡之。先君正魏之篡,不与同天矣。推过于其父,俛首而事仇,可谓苟存,岂大居正之道哉!夫为社稷死则死之,为社稷亡则亡之。先君正魏之篡,不与同天矣。推过于其父,俛首而事仇,可谓苟存,岂大居正之道哉!〕孫盛曰:春秋之義,國君死社稷,卿大夫死位,況稱天子而可辱於人乎!周謂萬乘之君偷生苟免,亡禮希利,要冀微榮,惑矣。且以事勢言之,理有未盡。何者?禪雖庸主,實無桀、紂之酷,戰雖屢北,未有土崩之亂,縱不能君臣固守,背城借一,自可退次東鄙以思後圖。是時羅憲以重兵據白帝,霍弋以強卒鎮夜郎。蜀土險狹,山水峻隔,絕𪩘激湍,非步卒所涉。若悉取舟楫,保據江州,征兵南中,乞師東國,如此則姜、廖五將自然云從,吳之三師承命電赴,何投寄之無所而慮於必亡邪?魏師之來,褰國大舉,欲追則舟楫靡資,欲留則師老多虞。且屈伸有會,情勢代起,徐因思奮之民,以攻驕惰之卒,此越王所以敗闔閭,田單所以摧騎劫也,何為匆匆遽自囚虜,下堅壁於敵人,致斫石之至恨哉?葛生有云:“事之不濟則已耳,安能復為之下!”壯哉斯言,可以立懦夫之志矣。觀古燕、齊、荊、越之敗,或國覆主滅,或魚縣鳥竄,終能建功立事,康復社稷,豈曰天助,抑亦人謀也。向使懷苟存之計,納譙周之言,何邦基之能構,令名之可獲哉?禪既暗主,周實駑臣,方之申包、田單、范蠡、大夫種,不亦遠乎!〉
(孙绰评论说:谯周劝说后主(刘禅)投降曹魏,这可以吗?回答是:身为天子却乞求投降、请求保命,这是多么深的耻辱啊!为国家社稷该牺牲就牺牲,该随之灭亡就随之灭亡。先君(刘备)讨伐曹魏的篡汉行为,与他们势不两立。(后主)把过错推给他的父亲,自己却向仇敌低头称臣,这只能算是苟且偷生,哪里是遵从正道的大义之举呢!为国家社稷该牺牲就牺牲,该随之灭亡就随之灭亡。先君(刘备)讨伐曹魏的篡汉行为,与他们势不两立。(后主)把过错推给他的父亲,自己却向仇敌低头称臣,这只能算是苟且偷生,哪里是遵从正道的大义之举呢!〕孙盛说:《春秋》的大义是,国君应为社稷而死,卿大夫应为职守而死,更何况是号称天子的人,怎么可以受辱于敌人呢!谯周认为拥有万辆战车的国君可以偷生苟免,这是丧失礼义、贪求私利,指望得到一点微薄的荣宠,真是糊涂啊。再从当时的情势来分析,他的道理也站不住脚。为什么呢?刘禅虽然是个平庸的君主,但实际上没有夏桀、商纣那样的残暴;蜀汉虽然屡次战败,但并未出现土崩瓦解的混乱局面。即使君臣不能坚守城池、背水一战,也完全可以撤退到东部边境地区,再谋划将来的打算。当时,罗宪率领重兵占据白帝城,霍弋率领精锐部队镇守夜郎。蜀地地势险要狭窄,被高山大河阻隔,悬崖峭壁、湍急水流,不是步兵能够轻易渡过的。如果能收拢所有船只,坚守江州,从南中地区征调兵力,并向东吴请求援军,这样一来,姜维、廖化等五位将领自然会前来会合,东吴的三路大军也会奉命火速赶到。怎么会没有安身之处,而担心必定灭亡呢?魏国军队这次是倾全国之力大举进攻,如果他们想追击,则没有足够的船只;如果想留下来,则会因师老兵疲而忧患重重。况且屈与伸总有其时机,形势会交替变化。可以慢慢依靠渴望奋起的民众,去攻击骄傲懈怠的敌军,这正是越王勾践打败吴王阖闾、田单击溃骑劫的方法。为什么这么匆忙地就自我囚禁,向敌人献出坚固的城池,留下这如同凿石般无法磨灭的深仇大恨呢?葛生(诸葛诞)曾说:“事情不成功也就算了,怎么能再去做投降那样的卑下之事!”这话真是豪壮啊,足以激励起懦弱之人的志气!纵观古代燕、齐、荆、越等国战败的例子,有的国家倾覆、君主灭亡,有的君主像鱼被悬挂、鸟儿逃窜一样狼狈,但最终都能建立功业,复兴国家。这难道仅仅是天意相助吗?其实也是人为谋划的结果。假使他们当初也怀着苟且偷生的念头,采纳了像谯周这样的言论,国家的基业又怎能重新建立,美好的名声又怎能获得呢?刘禅既是昏庸的君主,谯周也实在是无能的臣子,把他们与申包胥、田单、范蠡、大夫种等人相比,差距不也太远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