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十四 蜀书十四:蒋琬费祎姜维传
蒋琬字公琰,零陵湘乡人也。
蒋琬,字公琰,是零陵郡湘乡县人。
弱冠与外弟泉陵刘敏俱知名。
二十岁时,蒋琬和他的表弟、泉陵人刘敏都很有名气。
琬以州书佐随先主入蜀,除广都长。
蒋琬以州书佐的身份跟随先主(刘备)进入蜀地,被任命为广都县县长。
先主尝因游观奄至广都,见琬众事不理,时又沉醉,先主大怒,将加罪戮。
先主(刘备)有一次因巡游视察突然来到广都,发现蒋琬对许多公务都不处理,而且当时还喝得酩酊大醉,先主(刘备)非常愤怒,准备将他处死。
军师将军诸葛亮请曰:“蒋琬,社稷之器,非百里之才也。其为政以安民为本,不以修饰为先,愿主公重加察之。”
军师将军诸葛亮为他求情说:“蒋琬是能够治理国家的栋梁之才,并非只能治理百里小县的人才。他为政以安抚百姓为根本,不把表面的修饰工作放在首位,希望主公能再仔细地考察他。”
先主雅敬亮,乃不加罪,仓卒但免官而已。
先主(刘备)一向很敬重诸葛亮,于是没有给蒋琬定罪,只是仓促地将他免职了事。
琬见推之后,夜梦有一牛头在门前,流血滂沱,意甚恶之,呼问占梦赵直。
蒋琬被免官之后,夜里梦见一个牛头挂在门前,鲜血淋漓,他心里非常厌恶这个梦,于是叫来占梦师赵直询问吉凶。
直曰:“夫见血者,事分明也。牛角及鼻,‘公’字之象,君位必当至公,大吉之征也。”
赵直说:“梦见流血,象征事情将会水落石出、非常分明。牛角和牛鼻子合起来,正是一个‘公’字的形象,这意味着您的官位必定会达到三公的级别,这是大吉大利的征兆。”
顷之,为什邡令。
不久之后,蒋琬被任命为什邡县令。
先主为汉中王,琬人为尚书郎。
先主(刘备)自立为汉中王后,蒋琬出任尚书郎。
建兴元年,丞相亮开府,辟琬为东曹掾。
建兴元年(公元223年),丞相诸葛亮开设府署,征召蒋琬担任东曹掾。
举茂才,琬固让刘邕、阴化、庞延、廖淳,亮教答曰:“思惟背亲舍德,以殄百姓,众人既不隐于心,实又使远近不解其义,是以君宜显其功举,以明此选之清重也。”
他被举荐为茂才,但坚决推辞,想让给刘邕、阴化、庞延、廖淳等人。诸葛亮开导他说:“我们若舍弃有德才的人而偏爱亲近者,就会祸害百姓,这个道理大家心里都明白,但你的推辞也确实会让远近的人不理解我们选拔的原则。因此,你应当接受这项彰显功绩的举荐,以此来表明此次选拔的公正和重要。”
迁为参军。
他升迁为参军。
五年,亮住汉中,琬与长史张裔统留府事。
建兴五年(公元227年),诸葛亮驻军汉中,蒋琬与长史张裔一同处理丞相府的留守事务。
八年,代裔为长史,加抚军将军。
建兴八年(公元230年),蒋琬接替张裔担任长史,并加任抚军将军。
亮数外出,琬常足食足兵以相供给。
诸葛亮多次率军外出征战,蒋琬常常保证粮食和兵员的充足,以此来供给前线。
亮每言:“公琰托志忠雅,当与吾共赞王业者也。”
诸葛亮常常说:“公琰(蒋琬)心志忠诚高雅,是应当与我共同辅佐王室大业的人。”
密表后主曰:“臣若不幸,后事宜以付琬。”
他(诸葛亮)秘密上表给后主(刘禅)说:“如果我遭遇不幸,我身后的事务应该托付给蒋琬。”
亮卒,以琬为尚书令,俄而加行都护、假节、领益州刺史、迁大将军、录尚书事、封安阳亭侯。
诸葛亮去世后,蒋琬被任命为尚书令,不久后又加任行都护、授予符节、兼任益州刺史,接着升任大将军、录尚书事,并被封为安阳亭侯。
时新丧元帅,远近危悚。
当时国家刚刚失去了主帅(诸葛亮),朝廷内外都感到惊恐不安。
琬出类拔萃,处群僚之右,既无戚容,又无喜色,神守举止,有如平日,由是众望渐服。
蒋琬才干出众,在百官中地位最高,他既没有悲伤的表情,也没有喜悦的神色,精神状态和言行举止都和平日里一样,因此,众人逐渐对他心悦诚服。
延熙元年,诏琬曰:“寇难未弭,曹睿骄凶,辽东三郡劳其暴虐,遂相纠结,与之离隔。睿大兴众役,还相攻伐。囊秦之亡,胜、广首难,今有此变,斯乃天时。君其治严,总帅诸军屯任汉中,须吴举动,东西掎角,以乘其畔。”
延熙元年(公元238年),后主下诏对蒋琬说:“敌寇的祸患尚未平息,曹叡骄横凶残,辽东三郡的官民因不堪其暴虐统治,于是联合起来反叛,与他分道扬镳。曹叡为此大举兴兵,回头攻打他们。想当初秦朝的灭亡,就是由陈胜、吴广率先发难引起的,如今出现了这样的变故,这正是上天赐予我们的时机。您应当整顿军队,统帅各路兵马进驻汉中,等待东吴的行动,以便东西两方形成掎角之势,趁着魏国内乱从中取事。”
又命琬开府,明年就加为大司马。
后主又下令允许蒋琬开设府署,第二年就升任他为大司马。
东曹掾杨戏索性简略,琬与言论,时不应答。
东曹掾杨戏性情简略,蒋琬和他谈话时,他时常不作回应。
或欲构戏于琬,曰:“公与戏语而不见应,戏之慢上,不亦甚乎!”
有人想在蒋琬面前诋毁杨戏,说:“您和杨戏说话,他却不回应,他对上司的怠慢,不是太过分了吗!”
琬曰:“人心不同,各如其面;面从后言,古人之所诫也。戏欲赞吾是耶,则非其本心,欲反吾言,则显吾之非,是以默然,是戏之快也。”
蒋琬说:“人心各不相同,就像各自的面貌一样;当面顺从,背后议论,这是古人所告诫的。杨戏要是想赞同我的话,那就不是他的真心;要是想反对我的话,又会显得我做得不对。所以他选择沉默不语,这正是杨戏为人耿直的地方。”
又督农杨敏曾毁琬,曰:“作事愦愦;诚非及前人。”
另外,督农杨敏曾经诽谤蒋琬,说:“他处理事情糊里糊涂,实在比不上前人(诸葛亮)。”
或以白琬,主者请推治敏。
有人将此事告诉了蒋琬,主管官员请求依法查办杨敏。
琬曰:“吾实不如前人,无可推也。”
蒋琬说:“我确实不如前人,没有什么可查办的。”
主者重据听不推,则乞问其愦愦之状。
那位主管官员坚持自己的意见,见蒋琬不予追究,便转而请求让他去问明杨敏所说的“糊里糊涂”具体指什么情况。
琬曰:“苟其不如,则事不当理,事不当理,则愦愦矣。复何问邪?”
蒋琬说:“如果我真的比不上前人,那么处理事情就会不合情理;处理事情不合情理,那自然就是糊涂昏聩了。还有什么好问的呢?”
后敏坐事系狱,众人犹惧其必死。
后来杨敏因为某件事被逮捕入狱,大家都担心他必死无疑。
琬心无适莫,得免重罪。
蒋琬心中没有偏爱和憎恶,(杨敏)因此得以免除重罪。
其好恶存道,皆此类也。
他的好恶都以道义为准,诸如此类的事情都是如此。
琬以为昔诸葛亮数窥秦川,道险运艰,竞不能克,不若乘水东下。
蒋琬认为,过去诸葛亮多次出兵图谋秦川地区,但道路险阻,粮草运输困难,最终没能攻克,不如乘船顺流东下。
乃多作舟船,欲由汉、沔袭魏兴、上庸。
于是(蒋琬)大量建造船只,打算沿着汉水、沔水顺流而下,袭击魏兴和上庸。
会旧疾连动,未时得行。
恰逢此时他的旧病接连发作,未能及时出兵。
而众论咸谓如不克捷,还路甚难,非长策也。
而朝中众人议论,都认为如果不能迅速获胜,撤军的道路会非常艰难,这并非长远之计。
于是遣尚书令费祎、中监军姜维等喻指。
于是(朝廷)派遣尚书令费祎、中监军姜维等人前去(向蒋琬)说明众人的意见。
琬承命上疏曰:芟秽弭难,臣职是掌。自臣奉辞汉中,已经六年,臣既暗弱,加婴疾疢,规方无成,夙夜忧惨。今魏跨带九州,根蒂滋蔓,平除未易。若东西并力,首尾掎角。虽未能速得如志,且当分裂蚕食,先摧其支党。然吴期二三,连不克果,俯仰惟艰,实忘寝食。辄与费祎等议,以凉州胡塞之要,进退有资,贼之所惜;且羌、胡乃心思汉如渴。又昔偏军人羌,郭淮破走,算其长短,以为事首,宜以姜维为凉州刺史。若维征行,衔持河右,臣当帅军为维镇继。今涪水陆四通,惟急是应。若东北有虞,赴之不难。
蒋琬接到命令后上书说:‘铲除奸佞、平息祸乱,是我的职责所在。自我奉命驻守汉中以来,已经六年了。我才智平庸、身体衰弱,又加上疾病缠身,计谋规划一无所成,日夜为此忧心忡忡。如今曹魏占据九州,势力根深蒂固,难以一举铲除。如果能与东吴合力,东西夹击,形成掎角之势,即使不能迅速实现最终目标,也应当分割削弱、逐步蚕食,先摧毁它的分支力量。然而,东吴几次三番出兵,都未能取得成果,思量此事之艰难,我实在寝食难安。我曾与费祎等人商议,认为凉州地处边塞要冲,进退都有依托,是敌人非常看重的地方;并且羌、胡等少数民族思念汉室,如同口渴之人盼望饮水。再者,过去曾有偏师进入羌人地区,被郭淮击败,我权衡利弊,认为应以此为首要任务,适宜任命姜维为凉州刺史。如果姜维出征,控制河右地区,我应当率领大军作为他的后援。如今涪县水陆交通四通八达,可以应对各种紧急情况。假如东北方向出现战事,赶去增援也并不困难。’
由是琬遂还住涪。
因此蒋琬就返回涪县驻扎。
疾转增剧,至九年卒,谥曰恭。
他的病情转而加重,到延熙九年(公元246年)去世,谥号为恭。
子斌嗣,为绥武将军、汉城护军。
他的儿子蒋斌继承爵位,担任绥武将军、汉城护军。
魏大将军钟会至汉城,与斌书曰:“巴蜀贤智文武之士多矣,至于足下、诸葛思远,譬诸草木,吾气类也。桑梓之敬,古今所敦。西到,欲奉瞻尊大君公侯墓,当洒扫坟茔,奉祠致敬。愿告其所在!”
魏国大将军钟会到达汉城,写信给蒋斌说:“巴蜀地区有才智的文武之士很多,至于您和诸葛思远(诸葛瞻),就如同草木中的兰芝一样,是我的同类。敬重乡梓先贤,是自古至今都推崇的道理。我到西部后,希望能瞻仰您父亲的墓,届时一定会洒扫坟茔,祭祀致敬。希望您能告诉我坟墓的所在地!”
斌答书曰:“知惟臭味意眷之隆,雅托通流,未拒来谓也。亡考昔遭疾疢,亡于涪县,卜云其吉,遂安厝之。知君西迈,乃欲屈驾修敬坟墓。视予犹父,颜子之仁也,闻命感怆,以增情思。”
蒋斌回信说:“我深知您与我志趣相投、情意深厚,承蒙您将我引为同类,对于您的美意我不敢推辞。我已故的父亲当年因病在涪县去世,占卜说那里是吉地,于是就安葬在了那里。得知您要西行,还愿意屈尊前来祭扫家父的坟墓。您对待我的父亲如同自己的父亲一般,这是颜子一样的仁德啊!听闻您的吩咐,我内心悲伤感怀,更增添了思念之情。”
会得斌书报,嘉叹意义,及至涪如其书云。
钟会收到蒋斌的回信后,非常赞赏信中的情义,等他到达涪县时,就如同信中所说的那样去祭拜了蒋琬的坟墓。
后主既降邓艾,斌诣会于涪,待以交友之礼。
后主(刘禅)向邓艾投降后,蒋斌到涪县拜见钟会,钟会以朋友之礼接待他。
随会至成都,为乱兵所杀。
(蒋斌)跟随钟会到了成都,被叛乱的士兵杀害。
斌弟显,为太子仆。
蒋斌的弟弟蒋显,官至太子仆。
会亦爱其才学,与斌同时死。
钟会也很欣赏蒋显的才华和学识,(蒋显)与蒋斌一同被杀。
刘敏,左护军、扬威将军,与镇北大将军王平惧镇汉巾。
刘敏,时任左护军、扬威将军,与镇北大将军王平一同镇守汉中。
魏遣大将军曹爽袭蜀时,时议者或谓但可守城,不出拒敌,必自引退。
当魏国派遣大将军曹爽前来袭击蜀汉时,当时的谋士们有人建议只应该坚守城池,不必出兵迎敌,认为敌人必定会自行撤退。
敏以为男女布野,农谷栖亩,若听敌人,则大事去矣。
刘敏认为,百姓男女都散布在田野乡间,地里的庄稼也尚未收割,如果放任敌人深入,那么国家大事就完了。
遂帅所领与平据兴势,多张旗帜,弥亘百馀里。
于是他率领部下与王平一起占据兴势,大量设置旗帜,连绵一百多里,虚张声势。
会大将军费祎从成都至,魏军即退。
恰逢大将军费祎从成都率援军赶到,魏军随即撤退。
敏以功封云亭侯。
刘敏凭借此功被封为云亭侯。
费祎字文伟,江夏𫑡人也。
费祎,字文伟,是江夏郡𫑡县人。
〈𫑡音盲。〉
(“𫑡”字的发音同“盲”。)
少孤,依族父伯仁。
他年少时就成了孤儿,便去投靠同族的叔父费伯仁。
伯仁姑,益州牧刘璋之母也。
费伯仁的姑姑,正是益州牧刘璋的母亲。
璋遣使迎仁,仁将祎游学入蜀。
刘璋派遣使者迎接费伯仁,费伯仁便带着费祎一同前往蜀地游学。
会先主定蜀,祎遂留益土,与汝南许叔龙、南郡董允齐名。
恰逢先主(刘备)平定蜀地,费祎于是留在了益州,与汝南的许叔龙、南郡的董允齐名。
时许靖丧子,允与祎欲共会其葬所。
当时许靖的儿子去世,董允与费祎想要一同前往参加葬礼。
允白父和请车,和遣开后鹿车给之。
董允告诉父亲董和请求一辆车,董和便派了一辆简陋的开后鹿车给他们。
允有难载之色.祎便从前先上。
董允面露为难的神色,费祎便坦然地先上了车。
及于丧所,诸葛亮及诸贵人悉集,车乘甚鲜,允犹神色未泰,而祎晏然自若。
到了治丧之处,诸葛亮和各位达官显贵都已聚集在那里,车马非常华丽。董允仍然神色不安,而费祎却神态安然,一如平常。
持车人还,和问之,知其如此,乃谓允曰:“吾常疑汝于文伟优劣未别也。而今而后,吾意了矣。”
驾车人回来后,董和向他询问情况,得知了事情的经过,便对董允说:“我过去常常不确定你和文伟(费祎)谁更优秀。从今以后,我心里有数了。”
先主立太子,祎与允为舍人,迁庶子。
先主(刘备)册立太子时,费祎与董允一同担任太子舍人,后来又升任为庶子。
后主践位,为黄门侍郎。
后主(刘禅)即位后,费祎被任命为黄门侍郎。
丞相亮南征还,群僚于数十里逢迎,年位多在祎右,而亮特命祎同载,由是众人莫不易观。
丞相诸葛亮南征归来,众位官员到几十里外去迎接。当时许多人的年龄和职位都在费祎之上,但诸葛亮却特别命令费祎与自己同乘一车,从此以后,众人无不对费祎刮目相看。
亮以初从南归,以祎为昭信校尉使吴。
诸葛亮刚刚从南征归来,就任命费祎为昭信校尉,派他出使东吴。
孙权性既滑稽,嘲啁无方,诸葛恪、羊衜等才博果辩,论难锋至,祎辞顺义笃,据理以答,终不能屈。
孙权的性情诙谐,喜欢毫无顾忌地开玩笑和嘲讽人。他手下的诸葛恪、羊衜等人才能出众、能言善辩,在辩论中诘难十分尖锐。但费祎总是言辞得体,义理诚恳,依据道理进行回答,最终都无法使他屈服。
〈祎别传曰:孙权每别酌好酒以饮祎,视其已醉,然后问以国事,并论当世之务,辞难累至。祎辄辞以醉,退而撰次所问,事事条答,无所遗失。〉
(《费祎别传》记载:孙权每次都另外为费祎斟上好酒,观察到他似乎已经醉了,然后才询问国事,并讨论天下大势,言辞中屡次设置难题。费祎总是以喝醉为由推辞,回到住处后就将孙权的问题整理记录下来,分条作答,毫无遗漏。)
权甚器之,谓祎曰:“君天下淑德,必当股肱蜀朝,恐不能数来也。”
孙权非常器重他,对费祎说:“您是天下的贤德之士,将来必定会成为蜀汉朝廷的股肱重臣,恐怕以后就不能经常来了。”
〈祎别传曰:权乃以手中常所执宝刀赠之,祎答曰:“臣以不才,何以堪明命?然刀所以讨不庭、禁暴乱者也,但原大王勉建功业,同奖汉室,臣虽暗弱,终不负东顾。”〉
(《费祎别传》记载:孙权于是把自己常佩带的宝刀赠送给费祎。费祎回答说:“我才疏学浅,怎能承受您的美意?不过,刀是用来征讨不臣、平定暴乱的。希望大王您努力建功立业,与我们共同辅佐汉室。我虽然愚钝懦弱,也绝不会辜负您这份来自东吴的厚爱。”)
还,迁为侍中。
(费祎)返回蜀国后,升任为侍中。
亮住北住汉中,请祎为参军。
诸葛亮驻扎在北方的汉中时,请费祎担任他的参军。
以奉使称旨,频烦至吴。
因为他出使东吴很符合诸葛亮的心意,所以多次频繁地前往吴国。
建兴八年,转为中护军,后又为司马。
建兴八年(公元230年),(费祎)转任为中护军,之后又担任司马。
值军师魏延与长史杨仪相憎恶。
当时,军师魏延与长史杨仪相互憎恨厌恶。
每至并坐争论,延或举刀拟仪,仪泣涕横集。
每当两人(魏延和杨仪)同坐议事发生争执时,魏延有时会举刀比划着杨仪,杨仪则哭得涕泪纵横。
祎常入其坐间,谏喻分别,终亮之世。
费祎常常介入他们两人之间,分别进行劝解开导,在诸葛亮还在世时一直如此。
各尽延、仪之用者,祎匡救之力也。
魏延和杨仪两人都能各尽其才、发挥作用,正是得益于费祎从中调解匡正的力量。
亮卒,祎为后军师。
诸葛亮去世后,费祎担任后军师。
顷之,代蒋琬为尚书令。
不久之后,他又接替蒋琬担任尚书令。
〈祎别传曰:于时军国多事,公务烦猥,祎识悟过人,每省读书记,举目暂视,已究其意旨,其速数倍于人,终亦不忘。常以朝晡听事,其间接纳宾客,饮食嬉戏,加之博弈,每尽人之欢,事亦不废。董允代祎为尚书令,欲𢽾祎之所行,旬日之中,事多愆滞。允乃叹曰:“人才力相县若此甚远,此非吾之所及也。听事终日,犹有不暇尔。”〉
(《费祎别传》记载:当时国家军政事务繁多,公务繁忙琐碎,费祎的见识和领悟力过人。他每次阅读公文奏章,只需抬头看一眼,便能领会其主旨,速度是常人的好几倍,并且过目不忘。他常常在早晨到下午申时处理公务,在此期间还接待宾客,饮酒娱乐,下棋玩乐,总能让宾主尽欢,而公务也丝毫不耽误。董允接替费祎担任尚书令后,想要效仿费祎的行事方式,结果十天之内,许多事务都积压延误了。董允于是感叹道:“人的才能和精力相差竟然如此悬殊,这实在不是我能比得上的。我整天处理公务,尚且觉得时间不够用啊。”)
琬自汉中还涪,祎迁大将军,录尚书事。
蒋琬从汉中返回涪县后,费祎升任大将军,并掌管尚书台事务。
延熙七年,魏军次于兴势,假祎节,率众往御之。
延熙七年(公元244年),魏国军队进驻兴势,后主(刘禅)授予费祎符节,让他率领军队前去抵御。
光禄大夫来敏至祎许别,求共围棋。
光禄大夫来敏到费祎那里为他送行,并请求和他下一盘围棋。
于时羽檄交驰,人马擐甲,严驾已讫。
当时,紧急军情文书来往不断,士兵和战马都已披上铠甲,部队整装待发。
祎与敏留意对戏,色无厌倦。
费祎和来敏专心致志地下棋,脸上没有丝毫厌倦的神色。
敏曰:“向聊观试君耳!君信可人,必能办贼者也。”
来敏说:“刚才我只是想观察试探一下您罢了!您确实是位值得信赖的人,一定能够击退敌人的。”
祎至,敌遂退,封成乡侯。
费祎抵达前线后,敌军随即撤退,他因此被封为成乡侯。
〈殷基通语曰:司马懿诛曹爽,祎设甲乙论平其是非。甲以为曹爽兄弟凡品庸人,苟以宗子枝属,得蒙顾命之任,而骄奢僭逸,交非其人,私树朋党,谋以乱国。懿奋诛讨,一朝殄尽,此所以称其任,副士民之望也。乙以为懿感曹仲付己不一,岂爽与相干?事势不专,以此阴成疵瑕。初无忠告侃尔之训,一朝屠戮,搀其不意,岂大人经国笃本之事乎!若爽信有谋主之心,大逆已构,而发兵之日,更以芳委爽兄弟。懿父子从后闭门举兵,蹙而向芳,必无悉宁,忠臣为君深虑之谓乎?以此推之,爽无大恶明矣。若懿以爽奢僭,废之刑之可也,灭其尺口,被以不义,绝子丹血食,及何晏子魏之亲甥,亦与同戮,为僭滥不当矣。〉
(殷基的《通语》记载:司马懿诛杀曹爽后,费祎设立了“甲”和“乙”两个虚拟人物来评论此事的是非。甲认为:曹爽兄弟是平庸无能之辈,仅仅因为是皇室宗亲,才得以接受辅佐幼主的托孤重任,但他们却骄横奢侈,越轨放纵,结交不该结交的人,私下扶植党羽,图谋祸乱国家。司马懿奋起将他们讨伐诛灭,在一天之内就将他们全部消灭,这正是他称职的表现,也顺应了官民的期望。乙则认为:司马懿是感觉魏明帝(曹叡)托付给自己的权力不专一,但这又与曹爽有什么关系呢?因为大权旁落,他就借此暗中构陷罪名。起初他从没有过直言劝谏,却在一天之内突然发动屠杀,趁对方毫无防备,这难道是大臣治理国家、巩固根本的做事方式吗?如果曹爽真有篡夺君位的野心,大逆之谋已经形成,那么在司马懿发兵的那天,郭太后还处在曹爽兄弟的控制之下。司马懿父子在后方关闭城门发动兵变,逼近郭太后,难道能保证万无一失吗?这能称作是忠臣为君主深谋远虑吗?由此推断,曹爽没有犯下滔天大罪是很明显的。如果司马懿认为曹爽奢侈越轨,将他废黜或处以刑罚就可以了,但却要灭绝他全家老小,给他安上不义的罪名,断绝了曹真(曹爽之父)的后嗣香火,就连身为曹魏皇室外甥的何晏也一同被杀,这样做就属于越权滥杀,非常不恰当了。)
琬固让州职,祎复领益州刺史。
蒋琬坚决辞去益州刺史的职务,费祎于是兼任了益州刺史。
祎当国功名,略与琬比。
费祎执掌国政期间的功劳和名望,大致上与蒋琬相当。
〈祎别传曰:祎雅性谦素,家不积财。儿子皆令布衣素食,出入不从车骑,无异凡人。〉
(《费祎别传》记载:费祎生性雅致谦逊朴素,家中不积蓄财富。他让儿子们都穿布衣、吃素食,出入不带车马随从,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
十一年,出住汉中,自琬及祎,虽自身在外,庆赏刑威,皆遥先咨断然,后乃行。
延熙十一年(公元248年),费祎出京驻扎在汉中。从蒋琬到费祎,他们虽然身在京城之外,但所有朝廷的庆典、奖赏、刑罚、威权等事宜,都必须先远程向后主(刘禅)请示并获得裁决,然后才付诸实行。
其推任如此。
他们受到的信任和重用就是这样。
后十四年夏,还成都,成都望气者云都邑无宰相位,故冬复比屯汉寿。
延熙十四年(公元251年)夏天,费祎返回成都。成都的占卜者说都城中没有宰相的星位,所以到了冬天,费祎又再次前往汉寿屯驻。
延熙十五年,命祎开府。
延熙十五年(公元252年),朝廷命令费祎开设府署。
十六年岁首大会,魏降人郭循在坐。
延熙十六年(公元253年)年初举行朝贺大会时,从魏国投降过来的人郭循也在座。
祎欢饮沉醉,为循手刃所害,谥曰敬侯。
费祎在宴会上畅饮,喝得大醉,被郭循亲手刺杀,死后谥号为敬侯。
子承嗣,为黄门侍郎,承弟恭,尚公主。
他的儿子费承继承了爵位,担任黄门侍郎;费承的弟弟费恭,迎娶了公主。
〈祎别传曰:恭为尚书郎,显名当世,早卒。〉
(《费祎别传》中记载:费恭官至尚书郎,在当时很有名望,但很早就去世了。)
祎长女配太子璿为妃。
费祎的长女嫁给了太子刘璿为妃。
姜维,字伯约,天水冀人也。
姜维,字伯约,是天水郡冀县人。
少孤,与母居,好郑氏学。
他年幼丧父,与母亲一同居住,喜好郑玄的经学。
〈《傅子》曰:维为人好立功名,阴养死士,不修布衣之业。〉
(《傅子》中记载:姜维为人渴望建功立业,暗中豢养敢死之士,不从事平民百姓的产业。)
仕郡上计掾,州辟为从事。
他在郡中担任上计掾,后被州里征召为从事。
以父冏昔为郡功曹,值羌、戎叛乱,身卫郡将,没于战场,赐维官中郎,参本郡军事。
因为父亲姜冏过去担任郡里的功曹,在羌、戎等少数民族叛乱时,为保卫郡将而战死沙场,朝廷因此授予姜维中郎的官职,让他参与本郡的军事事务。
建兴六年,丞相诸葛亮军向祁山,时天水太守适出案行。
建兴六年(公元228年),丞相诸葛亮率军出征祁山,当时天水太守正好外出巡视。
维及功曹梁绪、主簿尹赏、主记梁虔等从行。
姜维和功曹梁绪、主簿尹赏、主记梁虔等人陪同太守一起出行。
太守闻蜀军垂至而诸县响应,疑维等皆有异心,于是夜亡保上邽。
天水太守听说蜀汉大军即将抵达,并且各县纷纷响应,便怀疑姜维等人都有二心,于是连夜逃往上邽固守。
维等觉太守去,追迟,至城门,城门已闭,不纳。
姜维等人发觉太守已经离开,急忙追赶,但为时已晚;等他们到达上邽城门时,城门已经关闭,不再接纳他们。
维等相率还冀,冀亦不入维。
姜维等人只好一起返回冀县,但冀县的城门也已关闭,不接纳他们。
维等乃俱诣诸葛亮。
于是姜维等人只好一同去拜见(投奔)诸葛亮。
会马谡败于街亭。
正好这时马谡在街亭兵败。
亮拔将西县千馀家及维等还,故维遂与母相失。
诸葛亮只好将西县的一千多户人家以及姜维等人带回蜀地,因此姜维从此便与母亲失散。
〈《魏略》曰:天水太守马遵将维及诸官属随雍州刺史郭淮偶自西至洛门案行,会闻亮已到祁山,淮顾遵曰:“是欲不善!”遂驱东还上邽。遵念所治冀县界在西偏,又恐吏民乐乱,遂亦随淮去。时维谓遵曰:“明府当还冀。”遵谓维等曰:“卿诸人(回)复信,皆贼也。”各自行。维亦无如遵何,而家在冀,遂与郡吏上官子修等还冀。冀中吏民见维等大喜,便推令见亮。二人不获已,乃共诣亮。亮见,大悦。未及遣迎冀中人,会亮前锋为张郃、费繇等所破,遂将维等却缩。维不得还,遂入蜀。诸军攻冀,皆得维母妻子,亦以维本无去意,故不没其家,但系保官以延之。此语与本传不同。〉
(《魏略》记载:天水太守马遵带着姜维及其他属官,跟随雍州刺史郭淮偶然从西边到洛门一带巡查。正好听说诸葛亮已经到达祁山,郭淮回头对马遵说:“这情况不妙!”于是立即率军向东退回上邽。马遵考虑到自己管辖的冀县地处西部边界,又担心官吏和百姓会乘机作乱,于是也跟随郭淮撤离。当时姜维对马遵说:“您应当返回冀县。”马遵对姜维等人说:“你们这些人(如果)还值得信任,(那你们)就都是叛贼了。”然后各自离去。姜维也对马遵无可奈何,但因为家在冀县,于是便与郡吏上官子修等人一同返回冀县。冀县的官吏百姓见到姜维等人后非常高兴,便推举他们去拜见诸葛亮。姜维和上官子修不得已,只好一同去拜见诸葛亮。诸葛亮见到他们后,非常高兴。还没来得及派人去迎接冀县的人,恰逢诸葛亮的前锋部队被张郃、费繇等人击败,于是他只好带着姜维等人退兵。姜维无法返回家乡,便从此归属了蜀汉。魏国军队攻下冀县后,俘获了姜维的母亲和妻儿,但也因为知道姜维本无投降之意,所以没有没收他的家产,只是将他的家人交由官府看管。这个说法与本传的记载有所不同。)
亮辟维为仓曹掾,加奉义将军,封当阳亭侯,时年二十七。
诸葛亮任命姜维为仓曹掾,加封他为奉义将军,爵位是当阳亭侯,当时姜维二十七岁。
亮与留府长史张裔、参军蒋琬书曰:“姜伯约忠勤时事,思虑精密,考其所有,永南、季常诸人不如也。其人,凉州上士也。”
诸葛亮写信给留府长史张裔、参军蒋琬说:“姜维(字伯约)忠于职守,勤劳于国事,思考问题缜密周全,考察他的才能,像李邵(字永南)、马良(字季常)这些人都比不上他。他真是凉州最优秀的人才啊。”
又曰:“须先教中虎步兵五六千人。姜伯约甚敏于军事,既有胆义,深解兵意。此人心存汉室而才兼于人,毕教军事,当遣诣宫,觐见主上。”
诸葛亮又说:“应该先让他统领五六千虎步军。姜维(字伯约)对军事非常敏锐,既有胆识和义气,又深谙兵法。这个人胸怀汉室,才能又超越常人,等他完全熟悉了军事之后,应当派遣他前往宫中,觐见主上(刘禅)。”
〈孙盛杂记曰:初,姜维诣亮,与母相失,复得母书,令求当归。维曰:“良田百顷,不在一亩,但有远志,不在当归也。”〉
(《孙盛杂记》记载:当初,姜维投奔诸葛亮时,与母亲失散。后来收到母亲的来信,信中让他设法寻觅当归(暗示应当归家)。姜维回信说:“良田百顷,并非只在于那一亩地;只要胸怀远大的志向,又何必一定要想着当归呢?”)
后迁中监军、征西将军。
后来,姜维升任为中监军、征西将军。
十二年,亮卒,维还成都,为右监军、辅汉将军,统诸军,进封平襄侯。
建兴十二年(公元234年),诸葛亮去世,姜维返回成都,被任命为右监军、辅汉将军,统领各路军队,并晋封为平襄侯。
延熙元年,随大将军蒋琬住汉中。
延熙元年(公元238年),他跟随大将军蒋琬驻扎在汉中。
琬既迁大司马。
在蒋琬升任大司马之后,
以维为司马,数率偏军西入。
任命姜维为(大司马的)司马,(姜维)多次率领分队向西进攻。
六年,迁镇西大将军,领凉州刺史。
延熙六年(公元243年),他升任镇西大将军,兼任凉州刺史。
十年,迁卫将军,与大将军费祎共录尚书事。
延熙十年(公元247年),姜维升任卫将军,与大将军费祎共同掌管尚书台事务。
是岁,汉山平康夷反,维率众讨定之。
同年,汉中地区的平康夷人发动叛乱,姜维率领军队将其讨伐平定。
又出陇西、南安、金城界,与魏大将军郭淮、夏侯霸等战于洮西。
姜维又出兵陇西、南安、金城一带,在洮西与魏国大将军郭淮、夏侯霸等人交战。
胡王治无戴等举部落降,维将还安处之。
胡人部落首领治无戴等人率领部众投降,姜维便带领他们返回蜀地,并予以安置。
十二年,假维节复出西平,不克而还。
延熙十二年(公元249年),姜维被授予符节,再次出兵西平,但未能取胜而返回。
维自以练西方风俗,兼负其才武,欲诱诸羌、胡以为羽翼,谓自陇以西可断而有也。
姜维自认为熟悉西方的风俗民情,又兼备才干与武勇,想要招抚各羌、胡部落作为自己的左膀右臂,并认为陇西以西的地区可以被分割并占据。
每欲兴军大举,费祎常裁制不从,与其兵不过万人。
每当姜维想要大规模出兵时,费祎常常加以制约,不同意他的计划,给他的兵力不超过一万人。
〈《汉晋春秋》曰:费祎谓维曰:“吾等不如丞相亦已远矣;丞相犹不能定中夏,况吾等乎!且不如保国治民,敬守社稷,如其功业,以俟能者,无以为希冀徼幸而决成败于一举。若不如志,悔之无及。”〉
(《汉晋春秋》记载:费祎对姜维说:“我们这些人比丞相(诸葛亮)差得太远了;连丞相都未能平定中原,更何况我们呢!不如我们还是保卫国家,安抚百姓,恭谨地守护社稷,至于统一天下的大业,还是留待更有能力的人吧。不要总想着侥幸取胜,将国家的成败赌在一次军事行动上。如果不能如愿,到时后悔也来不及了。”)
十六年春,祎卒。
延熙十六年(公元253年)春天,费祎去世。
夏,维率数万人出石营,经董亭,围南安。
同年夏天,姜维率领数万兵马出征石营,途经董亭,包围了南安郡。
魏雍州刺史陈泰解围至洛门,维粮尽退还。
魏国雍州刺史陈泰前来解围,抵达洛门,姜维因为军粮耗尽而撤兵返回。
明年,加督中外军事。
第二年,姜维被加封为都督中外军事。
复出陇西,守狄道长李简举城降。
姜维再次出兵陇西,狄道县长李简献城投降。
进围襄武,与魏将徐质交锋,斩首破敌,魏军败退。
姜维随即进军围攻襄武,与魏国将领徐质交战,斩杀敌兵,击破敌军,魏军战败撤退。
维乘胜多所降下,拔河间狄道、临洮三县民还。
姜维乘胜前进,沿途攻占了许多地方,将河间、狄道、临洮这三个县的百姓迁回了蜀地。
后十八年,复与车骑将军夏侯霸等俱出狄道,大破魏雍州刺史王经于洮西,经众死者数万人。
延熙十八年(公元255年),姜维再次与车骑将军夏侯霸等人一同出兵狄道,在洮西大败魏国雍州刺史王经,王经的部队阵亡数万人。
经退保狄道城,维围之。
王经退守狄道城,姜维便包围了城池。
魏徵西将军陈泰进兵解围,维却住钟题。
魏国征西将军陈泰率军前来解围,姜维于是退兵驻扎在钟题。
十九年春,就迁维为大将军。
延熙十九年(公元256年)春天,朝廷便升任姜维为大将军。
更整勒戎马,与镇西大将军胡济期会上邽。
他再次整顿军队,与镇西大将军胡济约定在上邽会师。
济失誓不至,故维为魏大将邓艾所破于段谷,星散流离,死者甚众。
胡济没有遵守约定前来会合,因此姜维在段谷被魏国大将邓艾击败,军队溃散,伤亡惨重。
众庶由是怨讟,而陇以西亦骚动不宁。
百姓因此怨恨诽谤姜维,而陇西以西地区也骚动不安。
维谢过引负,求自贬削。
姜维上表谢罪,承担责任,请求自我贬官。
为后将军,行大将军事。
(朝廷)任命他为后将军,代理大将军的职务。
二十年,魏徵东大将军诸葛诞反于淮南,分关中兵东下。
延熙二十年(公元257年),魏国征东大将军诸葛诞在淮南起兵反叛,魏国因此分调关中地区的兵力向东增援。
维欲乘虚向秦川,复率数万人出骆谷,迳至沈岭。
姜维想趁魏国关中兵力空虚的机会进军秦川,于是再次率领数万人出骆谷,直接抵达沈岭。
时长城积谷甚多而守兵乃少,闻维方到众皆惶惧。
当时长城积聚了极多的粮草,但守兵却很少,听说姜维刚刚到达,众人无不惊慌恐惧。
魏大将军司马望拒之,邓艾亦自陇右,皆军于长城。
魏国大将军司马望率军抵御姜维,邓艾也从陇右前来,两人都把军队驻扎在长城。
维前住芒水,皆倚山为营。
姜维进军至芒水,全部军队都依山扎营。
望、艾傍渭坚围,维数下挑战,望、艾不应。
司马望和邓艾沿着渭水构筑坚固的营垒防守,姜维多次下战书挑战,但他们都不应战。
景耀元年,维闻诞破败,乃还成都。
景耀元年(公元258年),姜维听说诸葛诞已经兵败,于是便返回了成都。
复拜大将军。
他再次被任命为大将军。
初,先主留魏延镇汉中,皆实兵诸围以御外敌。
当初,先主(刘备)留下魏延镇守汉中时,采取的策略是把兵力分散部署在各个军事据点,用以防御外敌。
敌若来攻,使不得入。
如果敌人来进攻,就阻止他们,使其无法深入境内。
及兴势之役,王平捍拒曹爽,皆承此制。
到了兴势之战时,王平抵抗曹爽的进攻,也都沿用了这一防御部署。
维建议,以为错守诸围,虽合《周易》“重门”之义,然适可御敌,不获大利。
姜维建议,他认为分兵防守各个外围据点的策略,虽然符合《周易》中“重门”所象征的严密防守之意,但仅仅只能抵御敌人,无法获得大的战果。
不若使闻敌至,诸围皆敛兵聚谷,退就汉、乐二城。
不如这样:一旦听闻敌人来犯,各个外围据点都收拢兵力、集中粮草,撤退到汉城和乐城这两座主要城池。
使敌不得入平,臣重关镇守以捍之。
诱使敌人进入平原地带,我方则凭借险要的关隘坚守以抵抗他们。
有事之日,令游军并进以伺其虚。
等到战机出现时,就命令机动的游击部队一同出击,寻找敌人的薄弱环节。
敌攻关不克,野无散谷,千里县粮,自然疲乏。
敌人攻打关隘无法得手,在野外又找不到散落的粮食,补给线远在千里之外,自然会变得疲惫困乏。
引退之日,然后诸城并出,与游军并力搏之,此殄敌之术也。
等到敌人撤退的那一天,各城守军再一并出击,与游击部队合力攻击他们,这就是歼灭敌人的方法。
于是令督汉中胡济却住汉寿,监军王含守乐城,护军蒋斌守汉城,又于西安、建威、武卫、石门、武城、建昌、临远皆立围守。
于是,姜维命令汉中都督胡济退守汉寿,监军王含守护乐城,护军蒋斌守护汉城,又在西安、建威、武卫、石门、武城、建昌、临远等地都设立了营垒进行防守。
五年,维率众出汉、侯和,为邓艾所破,还住沓中。
景耀五年(公元262年),姜维率领部队出征汉地、侯和,被邓艾击败,退回并驻扎在沓中。
维本羁旅托国,累年攻战,功绩不立。
姜维本是寄身异国之人,虽然连年发动战争,但并未建立显著的功绩。
而宦官黄皓等弄权于内,右大将军阎宇与皓协比,而皓阴欲废维树宇。
而宦官黄皓等人在朝廷内部玩弄权术,右大将军阎宇与黄皓勾结,黄皓便暗中想要废黜姜维,扶植阎宇。
维亦疑之,故自危惧,不复还成都。
姜维也怀疑这件事,因此感到自身危险恐惧,不敢再返回成都。
〈《华阳国志》曰;维恶黄皓恣擅,启后主欲杀之。后主曰:“皓趋走小臣耳,往董允切齿,吾常恨之,君何足介意!”维见皓枝附叶连,惧于失言,逊辞而出。后主敕皓诣维陈谢。维说皓求沓中种麦,以避内逼耳。〉
(《华阳国志》记载:姜维厌恶黄皓独断专行,启奏后主(刘禅),请求杀掉黄皓。后主(刘禅)说:“黄皓不过是个奔走效劳的小臣罢了,以前董允对他恨得咬牙切齿,我常常为此感到遗憾,您又何必介意他呢!”姜维见黄皓党羽众多、势力盘根错节,担心自己说错了话,便谦恭地告退了。后主(刘禅)命令黄皓去向姜维当面谢罪。姜维于是借口请求到沓中屯田种麦,以此来避开朝中的逼迫。)
六年,维表后主:“闻钟会治兵关中,欲规进取,宜并遣张翼、廖化诣督堵军分护阳安关口、阴平桥头,以防未然。”
景耀六年(公元263年),姜维上表后主(刘禅)说:“听说钟会在关中集结军队,打算图谋进犯,应当派遣张翼、廖化分别率军前去防守阳安关口和阴平桥头,以防患于未然。”
皓征信鬼巫,谓敌终不自致。
黄皓采信了鬼神巫师的说法,认为敌人最终绝不会前来进攻。
启后主寝其事,而群臣不知。
(黄皓)启奏后主(刘禅)将此事搁置不理,而朝中大臣们都不知道这件事。
及钟会将向骆谷,邓艾将入沓中。
等到钟会准备向骆谷进军,邓艾准备进入沓中的时候。
然后乃遣右车骑廖化诣沓中为维援,左车骑张翼、辅国大将军董厥等诣阳安关口以为诸围外助。
在这之后,(蜀汉朝廷)才派遣右车骑将军廖化前往沓中作为姜维的援军,派遣左车骑将军张翼、辅国大将军董厥等人前往阳安关口,作为各处据点的外援。
比至阴平,闻魏将诸葛绪向建威,故住待之。
等到(援军)抵达阴平时,听说魏国将领诸葛绪正向建威进军,于是便停驻下来等待迎击他。
月馀,维为邓艾所摧,还住阴平。
一个多月后,姜维被邓艾击败,退回到阴平驻扎。
钟会攻围汉、乐二城,遣别将进攻关口,蒋舒开城出降,傅佥格斗而死。
钟会进攻并包围了汉城和乐城,另外派遣别的将领进攻关口,守将蒋舒打开城门出城投降,而傅佥则奋力格斗,最终战死。
〈汉晋春秋曰:蒋舒将出降,乃诡谓傅佥曰:“今贼至不击而闭城自守,非良图也。”佥曰:“受命保城,惟全为功,今违命出战,若丧师负国,死无益矣。”舒曰:“子以保城获全为功,我以出战克敌为功,请各行其志。”遂率众出。佥谓其战也,至阴平,以降胡烈。烈乘虚袭城,佥格斗而死,魏人义之。蜀记曰:蒋舒为武兴督,在事无称。蜀命人代之,因留舒助汉中守。舒恨,故开城出降。〉
(《汉晋春秋》记载:蒋舒准备出城投降,于是欺骗傅佥说:“现在敌人来了,我们不主动出击反而闭城自守,这不是好计策。”傅佥说:“我奉命保守城池,只有保全城池才算功劳。如今违背命令出战,如果军队覆没、辜负国家,就算战死也毫无益处。”蒋舒说:“您把保全城池当作功劳,我把出战克敌当作功劳,请让我们各行其是吧。”于是就率领部下出城。傅佥以为他是去迎战,(没想到)蒋舒到了阴平,就向胡烈投降了。胡烈趁城中空虚偷袭,傅佥奋力抵抗,战死。魏国人都称赞他的节义。《蜀记》则说:蒋舒担任武兴督时,没有什么政绩。蜀汉朝廷派人取代他,让他留下来协助防守汉中。蒋舒心怀怨恨,所以才开城投降。)
会攻乐城,不能克。
钟会进攻乐城,但没能攻克。
闻关口已下,长驱而前,翼、厥甫至汉寿,维、化亦舍阴平而退。
钟会听说阳安关口已经被攻下,便长驱直入。张翼、董厥才刚到达汉寿,姜维、廖化也放弃了阴平向后撤退。
适与翼、厥合,皆退保剑阁以拒会。
他们正好与张翼、董厥的部队会合,便一起退守剑阁,用以抵抗钟会。
会与维书曰:“公侯以文武之德,怀迈世之略,功济巴、汉、声畅华夏,远近莫不归名。每惟畴昔,尝同大化,吴札、郑乔,能喻斯好。”
钟会写信给姜维说:“您德兼文武,胸怀超凡的谋略,功绩遍及巴、汉地区,声威流传于华夏大地,远近之人都仰慕您的名望。每当回想往事,我们都曾共同承受天命教化,吴国的季札和郑国的子产之间的情谊,足可以比喻我们之间的友好关系。”
维不答书,列营守险。
姜维没有回信,而是部署军营,占据险要地势进行防守。
会不能克,粮运县远,将议还归。
钟会无法攻克,加上粮草运输路途遥远,准备商议退兵。
而邓艾自阴平由景谷道傍入,遂破诸葛瞻于绵竹。
然而邓艾却从阴平经景谷小道悄然潜入,最终在绵竹击败了诸葛瞻。
后主请降于艾,艾前据成都。
后主(刘禅)向邓艾请求投降,邓艾于是进军占据了成都。
维等初闻瞻破,或闻后主欲固守成都,或闻欲东入吴,或闻欲南人建宁。
姜维等人起初听说诸葛瞻兵败,有的消息说后主(刘禅)打算坚守成都,有的说他想东投孙吴,还有的说他准备南下进入建宁。
于是引军由广汉、郪道以审虚实。
于是,姜维率领军队从广汉、郪县的道路前进,以探查消息的真伪。
寻被后主敕令乃投戈放甲,诣会于涪军前,将士咸怒,拔刀斫石。
不久,他们接到了后主(刘禅)的敕令,于是才放下武器,前往涪县向钟会投降。将士们都愤怒不已,纷纷拔出刀来砍砸石头。
〈干宝《晋纪》云:会谓维曰;“来何迟也?”维正色流涕曰:“今日见此为速矣!”会甚奇之。〉
(干宝的《晋纪》记载:钟会对姜维说:‘为什么来得这么晚呢?’姜维神色严肃,流着泪回答说:‘今天能在这里见到你,已经算是来得太快了!’钟会对此感到非常惊奇。)
会厚待维等,皆权还其印号节盖。
钟会厚待姜维等人,将他们的印信、官号和符节仪仗都暂时归还。
会与维出则同舆,坐则同席,谓长史杜预曰:“以伯约比中土名士,公休、太初不能胜也。”
钟会与姜维外出时同乘一辆车,就坐时同在一个席位,他对长史杜预说:‘拿姜维(伯约)和中原的名士相比,就连诸葛诞(公休)、夏侯玄(太初)也比不上他。’
《世语》曰:时蜀官属皆天下英俊,无出维右。
《世语》记载:当时蜀汉的官员都是天下的英杰,但没有人能超过姜维。
}}会既构邓艾,艾槛车征,因将维等诣成都,自称益州牧以叛。
钟会成功构陷邓艾后,邓艾被囚车押送回朝。钟会于是率领姜维等人前往成都,自称益州牧,起兵叛乱。
〈○《汉晋春秋》曰:会阴怀异图,维见而知其心,谓可构成扰乱以图克复也,乃诡说会曰:“闻君自淮南已来,算无遗策,晋道克昌,皆君之力。今复定蜀,威德振世,民高其功,主畏其谋,欲以此安归乎!夫韩信不背汉于扰攘,以见疑于既平,大夫种不从范蠡于五湖,卒伏剑而妄死,彼岂暗主愚臣哉?利害使之然也。今君大功既立,大德已著,何不法陶朱公泛舟绝迹,全功保身,登峨嵋之岭,而从赤松游乎?”会曰:“君言远矣,我不能行,且为今之道,或未尽于此也。”维曰:“其他则君智力之所能,无烦于老夫矣。”由是情好欢甚。○《华阳国志》曰:维教会诛北来诸将,既死,徐欲杀会,尽坑魏兵,还复蜀祚,密书与后主曰:“原陛下忍数日之辱,臣欲使社稷危而复安,日月幽而复明。”○孙盛《晋阳秋》曰:盛以永和初从安西将军平蜀,见诸故老,及姜维既降之后密与刘禅表疏,说欲伪服事锺会,因杀之以复蜀土,会事不捷,遂至泯灭,蜀人于今伤之。盛以为古人云,非所困而困焉名必辱,非所据而据焉身必危,既辱且危,死其将至,其姜维之谓乎!邓艾之入江由,士众鲜少,维进不能奋节绵竹之下,退不能总帅五将,拥卫蜀主,思后图之计,而乃反复于逆顺之间,希违情于难冀之会,以衰弱之国,而屡观兵于三秦,已灭之邦,冀理外之奇举,不亦暗哉!○臣松之以为盛之讥维,又为不当。于时锺会大众既造剑阁,维与诸将列营守险,会不得进,已议还计,全蜀之功,几乎立矣。但邓艾诡道傍入,出于其后,诸葛瞻既败,成都自溃。维若回军救内,则会乘其背。当时之势,焉得两济?而责维不能奋节绵竹,拥卫蜀主,非其理也。会欲尽坑魏将以举大事,授维重兵,使为前驱。若令魏将皆死,兵事在维手,杀会复蜀,不为难矣。夫功成理外,然后为奇,不可以事有差牙,而抑谓不然。设使田单之计,邂逅不会,复可谓之愚暗哉!〉
(○《汉晋春秋》记载:钟会暗中怀有叛乱的图谋,姜维看出来并了解他的心思,认为可以借此制造混乱来图谋复兴蜀汉。于是他用计劝说钟会说:“听说您自从淮南以来,计谋从无失误,晋朝的国运昌盛,都是您的功劳。如今又平定了蜀地,威望和德行震动天下,百姓称颂您的功绩,君主畏惧您的谋略,您想凭着这些安然返回朝廷吗?韩信在天下动荡时没有背叛汉朝,却在天下平定后遭到猜忌;大夫文种不跟随范蠡泛舟五湖,最终被迫自尽而死。他们难道是昏君愚臣吗?是利害关系导致了这样的结果。如今您大功已经建立,大德已经彰显,为何不效法陶朱公(范蠡)乘船远去,保全功业和自身,登上峨眉山,追随赤松子(仙人)去遨游呢?”钟会说:“您的话太高远了,我做不到。况且当今的办法,或许不止这一条路。”姜维说:“至于其他的办法,都在您的智慧和能力范围之内,就不必劳烦我这个老头子了。”从此,两人的交情变得非常好。○《华阳国志》记载:姜维教唆钟会诛杀从北方来的各位魏将,等他们死后,再慢慢图谋杀死钟会,将魏军全部坑杀,恢复蜀汉的统治。他秘密上书给后主(刘禅)说:“希望陛下忍耐几天的屈辱,臣下我正要让国家转危为安,让日月重放光明。”○孙盛在《晋阳秋》中说:我(孙盛)在永和初年(公元345-356年)跟随安西将军平定蜀地,见到许多蜀地旧臣,得知姜维投降之后,曾秘密上表给刘禅,说想要假意为钟会效力,然后趁机杀掉他来恢复蜀国。结果事情没有成功,最终导致自己身死国灭,蜀地的人至今都为他感到悲伤。我认为古人说,不该受困的地方却陷入困境,名声必定受辱;不该占据的位置却要去占据,自身必定危险。既受辱又危险,离死亡也就不远了,这说的就是姜维吧!邓艾进入江油时,兵力很少,姜维进不能在绵竹奋力抵抗,退不能统帅手下将领,保卫蜀主,思考后续的对策,却在投降和反叛之间摇摆不定,希望在难以预料的时机中侥幸成功。凭着一个衰弱的国家,却屡次向三秦地区用兵;国家已经灭亡,还期望着不合常理的奇迹发生,这难道不是很糊涂吗!○臣裴松之认为孙盛对姜维的这番指责,是不恰当的。当时钟会的大军已经到达剑阁,姜维与各位将领列阵坚守险要,钟会无法前进,已经在商议退兵的计划,保全整个蜀国的功劳几乎就要建立了。只是邓艾出其不意地从旁门左道抄小路进来,出现在他们后方,诸葛瞻战败后,成都就自行崩溃了。如果姜维回军救援都城,钟会就会趁机从背后攻击他。当时的情势,怎么可能两全其美呢?所以指责姜维不能在绵竹奋勇抵抗、保卫蜀主,是没有道理的。钟会想要坑杀所有魏将来图谋大事,授予姜维重兵,让他担任先锋。如果魏将全被杀死,兵权就掌握在姜维手中,那时再杀掉钟会、恢复蜀国,并不是什么难事。功业在常理之外取得成功,才称得上是奇谋。不能因为事情最终出了差错,就否定这种可能性。假使当年田单的计策,偶然间没有成功,难道也能说他是愚蠢糊涂的吗?)
欲授维兵五万人,使为前驱。
(钟会)想要授予姜维五万兵马,让他担任先锋。
魏将士愤发,杀会及维,维妻子皆伏诛。
魏国的将士们愤怒地发动兵变,杀死了钟会和姜维,姜维的妻子儿女也全都被处死。
〈《世语》曰:维死时见剖,胆如(斗)大。〉
〈《世语》记载:姜维死后尸体被剖开,发现他的胆有斗那么大。〉
郤正著论论维曰:“姜伯约据上将之重,处群臣之右。宅舍弊薄,资财无馀,侧室无妾媵之亵,后庭无声乐之娱。衣服取供,舆马取备,饮食节制,不奢不约,官给费用,随手消尽;察其所以然者,非以激贪厉浊,抑情自割也。直谓如是为足,不在多求。凡人之谈,常誉成毁败,扶高抑下,咸以姜维投厝无所,身死宗灭,以是贬削,不复料擿,异乎《春秋》褒贬之义矣。如姜维之乐学不倦,清素节约,自一时之仪表也。”
郤正撰写文章评论姜维说:“姜伯约(姜维)身居上将的重位,地位在群臣之上。然而他的住宅简陋,家中没有多余的财物,偏房没有姬妾,后院也没有歌舞娱乐。他的衣服、车马仅仅够用,饮食有节制,既不奢侈也不过分节俭,朝廷供给的费用,随手就用完了。探究他这样做的原因,并非为了沽名钓誉、激励清廉、批判贪腐而刻意压抑自己的情感,他只是认为这样就足够了,并不多加追求。世俗的评论,常常是成功了就赞美,失败了就诋毁,扶持身居高位之人,打压失势之人,都因为姜维最终无处安身、身死族灭,就以此来贬低他,不再去考察他的其他方面,这与《春秋》褒贬人物的原则大相径庭了。像姜维这样勤奋好学、清廉节俭,可以说是当时一代人的楷模。”
〈孙盛曰:异哉郤氏之论也!夫士虽百行,操业万殊,至于忠孝义节,百行之冠冕也。姜维策名魏室,而外奔蜀朝,违君徇利,不可谓忠;捐亲苟免,不可谓孝;害加旧邦,不可谓义;败不死难,不可谓节;且德政未敷而疲民以逞,居御侮之任而致敌丧守,于夫智勇,莫可云也:凡斯六者,维无一焉。实有魏之逋臣,亡国之乱相,而云人之仪表,斯亦惑矣。纵维好书而微自藻洁,岂异夫盗者分财之义,而程、郑降阶之善也?臣松之以为郤正此论,取其可称,不谓维始终行事皆可准则也。所云“一时仪表”,止在好学与俭素耳。本传及魏略皆云维本无叛心,以急逼归蜀。盛相讥贬,惟可责其背母。馀既过苦,又非所以难郤正也。〉
〈孙盛说:郤正的这番言论真是奇怪啊!读书人虽然品行百样,事业万千,但忠、孝、义、节才是所有品行中最重要的。姜维曾在魏国为官,却投奔了蜀汉,背弃君主以谋求私利,这不能称为忠;抛弃母亲以求苟全性命,这不能称为孝;加害于自己的故国,这不能称为义;兵败而不能为国难殉死,这不能称为节;况且他的德政尚未施行,就已让百姓疲惫不堪以满足其野心,身负抵御外侮的重任,却导致国土被敌人侵占,在智谋和勇武方面,也无可称道。这六个方面,姜维一个都不具备。他实际上是魏国的逃臣,蜀汉的亡国乱相,却说他是一代人的楷模,这真是令人困惑。即便姜维喜爱读书,生活上稍微廉洁自律,这与盗贼分赃时的“道义”以及程、郑(程武、郑崇)投降时的“识时务”又有什么区别呢?我(裴松之)认为,郤正的这番评论,只是选取了姜维值得称赞的方面,并不是说他一生的所作所为都堪为楷模。所谓的“一时之仪表”,仅仅是指他勤奋好学和清廉节俭罢了。本传和《魏略》都记载姜维本没有反叛之心,是因为情势危急才归顺蜀汉。孙盛的讥讽贬低,只有指责他背弃母亲这一点是可以成立的。其余的批评既过于苛刻,也不是用来驳倒郤正的理由。〉
维昔所俱至蜀,梁绪官至大鸿胪,尹赏执金吾,梁虔大长秋,皆先蜀亡没。
当初和姜维一起投奔蜀汉的人中,梁绪的官职做到了大鸿胪,尹赏做到了执金吾,梁虔做到了大长秋,他们都在蜀汉灭亡前就去世了。
评曰:蒋琬方整有威重,费祎宽济而博爱,咸承诸葛之成规,因循而不革,是以边境无虞,邦家和一,然犹未尽治小之宜,居静之理也。
评语说:蒋琬方正严肃,很有威望;费祎宽厚仁爱,乐于助人。他们都继承了诸葛亮制定的规章制度,遵循而没有改革,因此边境安宁,国家和睦。然而,他们仍未能完全掌握治理小国的适宜方法和以静制动的道理。
〈臣松之以为蒋、费为相,克遵画一,未尝徇功妄动,有所亏丧,外却骆谷之师,内保宁缉之实,治小之宜,居静之理,何以过于此哉!今讥其未尽而不著其事,故使览者不知所谓也。〉
(臣裴松之认为:蒋琬、费祎担任宰相,能够遵循诸葛亮既定的方针策略,从未为了贪求功劳而轻举妄动,导致任何损失。他们对外击退了曹魏在骆谷的军队,对内保持了国家的安宁与稳定。说到治理小国的适宜方法、保持安宁的道理,还有什么能比这做得更好呢?现在陈寿批评他们做得不够彻底,却又不指出具体是哪些事,这让读者不知道他到底在说什么。)
姜维粗有文武,志立功名,而玩众黩旅,明断不周,终致陨毙。
姜维粗略具备文韬武略,立志要建立功名,但他穷兵黩武、劳民伤财,考虑和决断不够周全,最终导致了自身的败亡。
老子有云:“治大国者犹烹小鲜。”况于区区蕞尔,而可屡扰乎哉?
老子曾说:“治理大国就像烹饪小鱼一样(不能过多翻动)。”更何况是蜀汉这样一个小小的国家,又怎么能经得起连年征战的骚扰呢?
〈干宝曰:姜维为蜀相,国亡主辱弗之死,而死于锺会之乱,惜哉!非死之难,处死之难也。是以古之烈士,见危授命,投节如归,非不爱死也,固知命之不长而惧不得其所也。〉
(干宝说:姜维作为蜀汉的宰相,在国家灭亡、君主受辱之时没有殉国,却死在了钟会的叛乱之中,真是可惜啊!并不是死亡本身有多困难,而是选择何时何地赴死才是困难的。因此,古代的忠烈之士,在危难关头便会献出生命,坚守节操从容赴死,如同回家一般。这并非是他们不爱惜生命,而是因为他们深知生命有限,唯恐死得没有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