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十八 吴书十三:陆逊传
陆逊
陆逊
陆逊字伯言,吴郡吴人也。本名议,世江东大族。
陆逊,字伯言,是吴郡吴县人。他的本名叫陆议,出身于江东地区的世家大族。
〈陆氏世颂曰:逊祖纡,字叔盘,敏淑有思学,守城门校尉。父骏,字季才,淳懿信厚,为邦族所怀,官至九江都尉。〉
〈《陆氏世颂》记载:陆逊的祖父名叫陆纡,字叔盘,为人聪慧贤良,勤于思考和学习,担任过城门校尉。他的父亲名叫陆骏,字季才,品德纯正美好,诚信敦厚,深受同乡宗族的敬重,官职做到九江都尉。〉
逊少孤,随从祖庐江太守康在官。
陆逊年少时就失去了父亲,跟随他的堂祖父、庐江太守陆康在任所生活。
袁术与康有隙,将攻康,康遣逊及亲戚还吴。
袁术与陆康有矛盾,准备攻打庐江,陆康便将陆逊以及亲属们送回了吴郡老家。
逊年长于康子绩数岁,为之纲纪门户。
陆逊比陆康的儿子陆绩年长几岁,因此替他管理家中事务。
孙权为将军,逊年二十一。始仕幕府,历东西曹令史,出为海昌屯田都尉,并领县事。
孙权担任将军时,陆逊二十一岁。他开始在将军府任职,先后担任东西曹令史,后外放为海昌屯田都尉,同时兼管县令的事务。
〈陆氏祠堂像赞曰:海昌,今盐官县也。〉
(陆氏祠堂的像赞中说:海昌,就是今天的盐官县。)
县连年亢旱,逊开仓谷以振贫民,劝督农桑,百姓蒙赖。
该县连续多年遭遇严重干旱,陆逊便打开粮仓救济贫民,鼓励并督促百姓耕种和养蚕,百姓们都因此得到了帮助。
时吴、会稽、丹杨多有伏匿,逊陈便宜,乞与幕焉。
当时吴郡、会稽郡和丹杨郡有很多逃亡藏匿的人,陆逊向孙权陈述了权宜之计,请求让他去招募兵员。
会稽山贼大帅潘临,旧为所在毒害,历年不禽。
会稽郡的山贼大头领潘临,长期以来是当地的一大祸害,多年都未能被抓获。
逊以手下召兵,讨治深险,所向皆服,部曲已有二千馀人。
陆逊用他手下的人马招募士兵,深入险要地区进行征讨,所到之处的贼寇都归顺了他,他的部曲已经有两千多人。
鄱阳贼帅尤突作乱,复往讨之,拜定威校尉,军屯利浦。
鄱阳郡的贼寇头领尤突作乱,陆逊再次前往征讨,被任命为定威校尉,军队驻扎在利浦。
权以兄策女配逊,数访世务。
孙权将哥哥孙策的女儿许配给陆逊,并多次向他请教时事。
逊建议曰:“方今英雄棋跱,豺狼规望,克敌宁乱。非众不济,而山寇旧恶,依阻深地。夫腹心未平,难以图远,可大部伍,取其精锐。”
陆逊建议说:“当今天下英雄像棋子一样对峙,豺狼般的敌人正虎视眈眈。要克敌平乱,没有足够的人马是不行的。然而那些山越贼寇,是长久以来的祸患,他们凭借险要的深山地区顽抗。内部的忧患没有平定,就难以图谋远方。我们应该大规模地扩充军队,从他们当中挑选精锐的士卒。”
权纳其策,以为帐下右部督。
孙权采纳了他的计策,任命他为帐下右部督。
会丹杨贼帅费栈受曹公印绶,扇动山越,为作内应,权遣逊讨栈。
恰逢丹杨郡的贼寇首领费栈接受了曹操授予的印绶,煽动山越部族,企图作为内应。孙权于是派遣陆逊前去讨伐费栈。
栈支党多而往兵少,逊乃益施牙幢,分布鼓角,夜潜山谷间,鼓噪而前,应时破散。
费栈的党羽众多,而陆逊前去征讨的兵力很少。于是陆逊下令增设许多军旗牙幢,将鼓角分散布置,趁着夜色悄悄潜入山谷之间,然后擂鼓呐喊着向前冲击,费栈的部众随即就被击溃了。
遂部伍东三郡,强者为兵,羸者补户,得精卒数万人,宿恶荡除,所过肃清,还屯芜湖。
于是,陆逊在吴郡、会稽、丹杨这三郡整编兵员户籍,将健壮的男子编入军队,体弱的则补充为普通民户。他由此获得了数万名精锐士兵,多年的匪患被一扫而空,所到之处都恢复了秩序。之后,他率军返回芜湖驻扎。
会稽太守淳于式表逊枉取民人,愁扰所在。
会稽太守淳于式上表弹劾陆逊,说他强行征召民众,让他管辖的地方人心惶惶、不得安宁。
逊后诣都,言次,称式佳吏。
后来陆逊到都城去,在谈话间,称赞淳于式是一位好官吏。
权曰:“式白君而君荐之,何也?”
孙权说:“淳于式上表告发你,你却推荐他,这是为什么呢?”
逊对曰:“式意欲养民,是以白逊。若逊复毁式以乱圣听,不可长也。”
陆逊回答说:“淳于式的本意是想要爱护百姓,所以才上表告发我。如果我再反过来诋毁他,以此来扰乱您的判断,这种风气是不可以助长的。”
权曰:“此诚长者之事,顾人不能为耳。”
孙权说:“这真是品德高尚的人才能做出的事,只是一般人做不到罢了。”
吕蒙称疾诣建业,逊往见之。
吕蒙称病前往建业,陆逊前去拜见他。
谓曰:“关羽接境,如何远下,后不当可忧也?”
(陆逊)对吕蒙说:“关羽的防区与我们接壤,您为什么要远赴下游,难道不担心后方的安危吗?”
蒙曰:“诚如来言,然我病笃。”
吕蒙说:“确实如您所言,但是我病得很重。”
逊曰:“羽矜其骁气,陵轹于人。始有大功,意骄志逸,但务北进,未嫌于我,有相闻病,必益无备。今出其不意,自可禽制。下见至尊,宜好为计。”
陆逊说:“关羽依仗自己骁勇善战,对人骄横傲慢。刚立下大功,得意自满,一心只想向北进军,并没有对我们产生疑心。如果听说您病了,必然会更加没有防备。现在趁他不备发起攻击,就一定能将他擒获。您到下游去觐见主上时,应该好好地筹划这件事。”
蒙曰:“羽素勇猛,既难为敌,且已据荆州,恩信大行,兼始有功,胆势益盛,未易图也。”
吕蒙说:“关羽一向勇猛,本来就难以对敌,况且他已经占据荆州,恩德信义深入人心,加上刚刚立下大功,胆气声势更加强盛,不是轻易可以谋划的。”
蒙至都,权问:“谁可代卿者?”
吕蒙到了都城,孙权问:“谁可以接替你的职位呢?”
蒙对曰:“陆逊意思深长,才堪负重,观其规虑,终可大任。而未有远名,非羽所忌,无复是过。若用之,当令外自韬隐,内察形便,然后可克。”
吕蒙回答说:“陆逊思虑深远,才干足以担当重任。从他的谋划来看,最终一定可以委以大任。而且他目前名声不大,不是关羽所忌惮的人,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了。如果任用他,应当让他对外隐藏自己的锋芒,对内则审时度势,抓住有利时机,这样就一定能战胜关羽。”
权乃召逊,拜偏将军右部督代蒙。
孙权于是召见陆逊,任命他为偏将军、右部督,接替吕蒙的职务。
逊至陆口,书与羽曰:“前承观衅而动,以律行师,小举大克,一何巍巍!敌国败绩,利在同盟,闻庆拊节,想遂席卷,共奖王纲。近以不敏,受任来西,延慕光尘,思廪良规。”
陆逊到达陆口后,写信给关羽说:“先前承蒙您抓住战机采取行动,率领纪律严明的军队,以小的行动取得了巨大的胜利,这是何等伟大的功业!敌国战败,对我们盟国有利,我听闻喜讯,不禁拍手庆贺,心想您将趁势席卷敌方,我们共同匡扶王室。我最近因为才智平庸,却被任命来到西部,一直仰慕您的威名,希望能得到您的指教。”
又曰:于禁等见获,遐迩欣叹,以为将军之勋足以长世,虽昔晋文城濮之师,淮阴拔赵之略,蔑以尚兹。闻徐晃等少骑驻旌,窥望麾葆。操猾虏也,忿不思难,恐潜增众,以逞其心。虽云师老,犹有骁悍。且战捷之后,常苦轻敌,古人杖术,军胜弥警,愿将军广为方计,以全独克。仆书生疏迟,忝所不堪。喜邻威德,乐自倾尽。虽未合策,犹可怀也。倘明注仰,有以察之。
信中又说:于禁等人被您擒获,远近之人都为此赞叹不已,认为将军您的功勋足以流传后世。即使是当年晋文公在城濮之战的军队,或是淮阴侯韩信攻克赵国的谋略,也无法超越您的功绩。听说徐晃等人率领少量骑兵驻扎在附近,窥探您的军旗。曹操是个狡猾的家伙,盛怒之下不会考虑后果,恐怕会暗中增兵来满足他的野心。他的军队虽然号称疲惫,但仍有骁勇善战的士兵。况且打了胜仗之后,军队常常会因轻敌而吃亏。古人的用兵之道是,越是胜利就越要提高警惕。希望将军您能多方面谋划,以保全这不朽的功业。我只是个迟钝的书生,实在难当重任。能与您这样威德显赫的人为邻,我非常高兴,也乐于倾吐自己的心声。这些话虽然未必符合您的决策,但或许还值得您放在心上。如果您能加以关注,希望能予以采纳。
羽览逊书,有谦下自托之意,意大安,无复所嫌。
关羽看了陆逊的信,见信中充满了谦卑和仰仗自己的意思,于是心中非常踏实,对他再也没有了任何怀疑。
逊具启形状,陈其可禽之要。
陆逊于是详细地启奏了当时的形势,并陈述了可以擒获关羽的要点。
权乃潜军而上,使逊与吕蒙为前部,至即克公安、南郡。
孙权于是秘密率军西上,派遣陆逊和吕蒙担任先锋部队,一到达就攻克了公安和南郡。
逊径进,领宜都太守,拜抚边将军,封华亭侯。
陆逊直接率军挺进,兼任宜都太守,被任命为抚边将军,并受封为华亭侯。
备宜都太守樊友委郡走,诸城长吏及蛮夷君长皆降。
刘备任命的宜都太守樊友弃城逃跑,各县城的官吏以及当地少数民族的首领都前来投降。
逊请金银铜印,以假授初附。
陆逊请求朝廷制作金、银、铜质的官印,用以临时授予那些刚刚归附的人。
是岁建安二十四年十一月也。
这一年是建安二十四年(公元219年)十一月。
逊遣将军李异、谢旌等将三千人,攻蜀将詹晏、陈凤。
陆逊派遣将军李异、谢旌等人率领三千兵马,进攻蜀国将领詹晏和陈凤。
异将水军,旌将步兵,断色险要,即破晏等,生降得凤。
李异率领水军,谢旌率领步兵,截断了险要的通道,随即击败了詹晏等人,并活捉了陈凤。
又攻房陵太守邓辅、南乡太守郭睦,大破之。
他们又进攻房陵太守邓辅、南乡太守郭睦,并大败了他们。
秭归大姓文布、邓凯等合夷兵数千人,首尾西方。
秭归的大族文布、邓凯等人联合了数千名夷兵,在西边与蜀汉势力遥相呼应。
逊复部旌讨破布、凯。
陆逊再次派谢旌率部讨伐,击败了文布和邓凯。
布凯脱走,蜀以为将。
文布和邓凯逃脱,蜀汉政权任命他们为将领。
逊令人诱之,布帅众还降。
陆逊派人前去引诱,文布于是率领部众回来投降。
前后斩获招纳,凡数万计。
在这次战役中,前后斩杀、俘获以及招降的敌军,总计达数万人。
权以逊为右护军、镇西将军,进封娄侯。
孙权因此任命陆逊为右护军、镇西将军,并进封他为娄侯。
〈吴书曰:权嘉逊功德,欲殊显之,虽为上将军列侯,犹欲令历本州举命,乃使扬州牧吕范就辟别驾从事,举茂才。〉
(《吴书》记载:孙权赞赏陆逊的功德,想要给予他特殊的荣耀,虽然陆逊已经是上将军、被封为列侯,但孙权仍希望他经历本州的推举任命程序,于是就让扬州牧吕范征召他为别驾从事,并举荐他为茂才。)
时荆州士人新还,仕进或未得所,逊上疏曰:“昔汉高受命,招延英异,光武中兴,群俊毕至,苟可以熙隆道教者,未必远近。今荆州始定,人物未达,臣愚㥪㥪,乞普加覆载抽拔之恩。令并获自进,然后四海延颈,思归大化。”
当时荆州的人才刚刚归附,他们的仕途有的还没有得到妥善安排,陆逊上疏说:“从前汉高祖(刘邦)接受天命,招揽延请英雄和奇才;光武帝(刘秀)中兴汉室时,各路才俊也都前来辅佐。只要是能够光大王道教化的人,就不必区分他是远是近。如今荆州刚刚平定,许多人才还没有被发掘,我私下里忧心忡忡,恳请您普遍施以包容提拔的恩惠,让他们都能有机会得到进用。这样之后,四海之内的人们都会伸长脖子,盼望归顺于您的伟大教化。”
权敬纳其言。
孙权恭敬地采纳了他的建议。
黄武元年,刘备率大众来向西界,权命逊为大都督、假节,督朱然、潘璋、宋谦、韩当、徐盛、鲜于丹、孙桓等五万人拒之。
黄武元年(公元222年),刘备率领大军向(东吴)西边边境进发,孙权任命陆逊为大都督、授予假节之权,统率朱然、潘璋、宋谦、韩当、徐盛、鲜于丹、孙桓等将领共五万兵力进行抵御。
备从巫峡、建平连围至夷陵界,立数十屯,以金锦爵赏诱动诸夷,使将军冯习为大督,张南为前部,辅匡,赵融、廖淳、傅肜等各为别督,先遣吴班将数千人于平地立营,欲以挑战。
刘备从巫峡、建平一带连营进军,一直抵达夷陵边界,设立了数十个营寨,并用金银、锦缎和爵位来引诱和鼓动各地的少数民族。他任命将军冯习为大都督,张南为前锋,辅匡、赵融、廖淳、傅肜等人分别担任别部都督,还先派遣吴班率领几千人在平地上扎营,想要以此来挑战吴军。
诸将皆欲击之,逊曰:“此必有谲,且观之。”
各位将领都想出击,陆逊说:“这其中必定有诈,暂且先观察一下情况。”
〈吴书曰:诸将并欲迎击备,逊以为不可,曰:“备举军东下,锐气始盛,且乘高守险,难可卒攻,攻之纵下,犹难尽克,若有不利,损我大势,非小故也。今但且奖厉将士,广施方略,以观其变。若此间是平原旷野,当恐有颠沛交驰之忧,今缘山行军,势不得展,自当罢于木石之间,徐制其弊耳。”诸将不解,以为逊畏之,各怀愤恨。〉
〈《吴书》记载:各位将领都想迎击刘备,陆逊认为不行,说:“刘备率全军东下,士气正旺。而且他们占据高地、防守险要,难以仓促进攻。即便攻下来,也很难取得全胜。一旦失利,就会损伤我方的大局,这不是小事。现在我们只需激励将士,多方谋划,静观其变。如果这里是平原旷野,我倒要担心有被敌军骑兵冲垮的危险。但如今敌军是沿着山地行军,阵势无法展开,他们自然会在山林岩石间感到疲惫,到那时我们再慢慢地找出他们的破绽来克制他们就行了。”但各位将领都不理解,认为陆逊是胆怯畏惧,各自心怀愤恨。〉
备知其计不可,乃引伏兵八千,从谷中出。
刘备知道自己的计策行不通,于是就率领八千伏兵从山谷中出来。
逊曰:“所以不听诸君击班者,揣之必有巧故也。”
陆逊说:“我之所以不听从各位将军的意见去攻击吴班,就是推测到他背后必定有诡计。”
逊上疏曰:夷陵要害,国之关限,虽为易得,亦复易失。失之非徒损一郡之地,荆州可忧。今日争之,当令必谐。备干天常,不守窟穴,而敢自送。臣虽不材,凭奉威灵,以顺讨逆,破坏在近。寻备前后行军,多败少成。推此论之,不足为戚。臣初嫌之,水陆俱进,今反舍船就步,处处结营,察其布置,必无他变。伏愿至尊高枕,不以为念也。
陆逊上疏说:夷陵是国家的要害之地和门户关卡,虽然容易夺取,但也同样容易丢失。一旦失去它,损失的不仅仅是一个郡的土地,整个荆州都将岌岌可危。今天我们争夺此地,务必要取得成功。刘备违背天道常规,不守着自己的老巢,反而敢于前来送死。臣虽然才能平庸,但凭借陛下的神威,顺应天意讨伐叛逆,击破敌人指日可待。考察刘备以往的用兵情况,大多是败多胜少。由此推断,他并不值得担忧。起初我担心他会水陆并进,如今他反而放弃船只,改为步行,并且到处安营扎寨。观察他的部署,肯定不会再有别的变化了。恳请陛下高枕无忧,不必为此事挂念。
诸将并曰:“攻备当在初,今乃令人五六百里,相衔持经七八月,其诸要害皆以固守,击之必无利矣。”
众将都说:“进攻刘备应该在他刚来的时候,现在竟然让他深入我国境内五六百里,我们与他相持了七八个月,他占据的那些要害之地都已经被他加固防守了,现在再去攻击他,肯定不会有什么好处了。”
逊曰:“备是猾虏,更尝事多,其军始集,思虑精专,未可干也。今住己久,不得我便,兵疲意沮,计不复生,掎角此寇,正在今日。”
陆逊说:“刘备是个狡猾的家伙,经历过很多战事。他的军队刚集结时,思考周密、精神专注,是不可以轻易冒犯的。现在他驻扎已经很久了,没能占到我们什么便宜,士兵疲惫,士气低落,再也想不出什么新的计策了,牵制并歼灭这股敌军的时机,就在今天。”
乃先攻一营,不利。
于是陆逊先试探性地进攻了刘备的一个营寨,但没有成功。
诸将皆曰:“空杀兵耳。”
众将都说:“这只是白白损失士兵罢了。”
逊曰:“吾已晓破之之术。”乃敕各持一把茅,以火攻拔之。
陆逊说:“我已经找到了破敌的方法。”于是他命令每个士兵都拿一把茅草,准备用火攻的方法来攻克敌营。
一尔势成,通率诸军同时俱攻,斩张南、冯习及胡王沙靡柯等首,破其四十馀营。
一旦火攻的势头形成,陆逊便率领各路大军同时进攻,斩杀了张南、冯习以及胡人首领沙摩柯等人,攻破了刘备军四十多座营寨。
备将杜路、刘宁等穷逼请降。
刘备的将领杜路、刘宁等人被逼入绝境,前来投降。
备升马鞍山,陈兵自绕。逊督促诸军四面蹙之,土崩瓦解,死者万数。
刘备登上马鞍山,布下兵阵自卫。陆逊督促各路军队从四面包围紧逼,刘备军土崩瓦解,阵亡者数以万计。
备因夜遁,驿人自担烧铙铠断后,仅得入白帝城。
刘备趁着夜色逃走,命令士兵将铙、铠甲等物资堆积起来烧毁以阻塞道路,这才勉强逃入白帝城。
其舟船器械,水步军资,一时略尽,尸骸漂流,塞江而下。
刘备军的舟船器械、水陆军用物资,一时间几乎损失殆尽,阵亡士兵的尸骸漂浮在江上,几乎堵塞了江水,顺流而下。
备大惭恚,曰:“吾乃为逊所折辱,岂非天邪!”
刘备感到无比羞愧和愤恨,说道:“我竟然被陆逊击败和羞辱,难道这不是天意吗!”
初,孙桓别讨备前锋于夷道,为备所围,求救于逊。
起初,孙桓另外率军在夷道攻打刘备的前锋部队,结果反被刘备的军队包围,于是向陆逊求救。
逊曰:“未可。”
陆逊回答说:“现在还不是时候。”
诸将曰:“孙安东公族,见围已困,奈何不救?”
各位将领说:“孙桓将军是孙氏宗族的亲属,现在被包围陷入困境,为什么不去救援呢?”
逊曰:“安东得士众心,城牢粮足,无可忧也。待吾计展,欲不救安东,安东自解。”
陆逊说:“孙桓深得部下的人心,他所在的城池坚固,粮草充足,没有什么可担忧的。等到我的计策全面实施,就算我们不去救孙桓,他那里的包围也自然会解除。”
及方略大施,备果奔溃。
当陆逊的计策全面实施后,刘备果然兵败逃窜。
桓后见逊曰:“前实怨不见救,定至今日,乃知调度自有方耳。”
后来孙桓见到陆逊说:“之前我确实怨恨您不来救援,直到今天,才明白您的指挥调度自有高明之处啊。”
当御备时,诸将军或是孙策时旧将,或公室贵戚,各自矜恃,不相听从。
在抵御刘备的时候,各位将军有些是孙策时期的旧将,有些是孙氏宗族的贵戚,他们各自依仗自己的身份而骄傲自大,互不服从。
逊案剑曰:刘备天下知名,曹操所惮,今在境界,此强对也。诸君并荷国恩,当相辑睦,共剪此虏,上报所受,而不相顺,非所谓也。仆虽书生,受命主上。国家所以屈诸君使相承望者,以仆有尺寸可称,能忍辱负重故也。各在其事,岂复得辞!军令有常,不可犯矣。
陆逊按着剑说道:“刘备名扬天下,是连曹操都忌惮的人物,如今他就在我们边境上,这是一个强劲的对手。各位都承受着国家的恩典,理应和睦团结,共同铲除这个敌人,来报答主上的恩遇,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互不服从,这太不像话了。我虽然是一介书生,但接受了主上的任命。国家之所以委屈各位来听从我的指挥,是因为我还有一点可取之处,并且能够忍辱负重。各位各司其职,怎能再推辞呢!军法是有常规的,绝不能违犯。”
及至破备,计多出逊,诸将乃服。
等到击败刘备之后,计谋大多出自陆逊,各位将领这才心悦诚服。
权闻之,曰:“君何以初不启诸将违节度者邪?”
孙权听后说:“你当初为什么不把那些违反军令节度的将领上报给我呢?”
逊对曰:“受恩深重,任过其才。又此诸将或任腹心,或堪爪牙,或是功臣,皆国家所当与共克定大事者。臣虽驽懦,窃慕相如、寇恂相下之义,以济国事。”
陆逊回答说:“我蒙受了深厚的恩典,所承担的责任超过了我的才能。况且这些将领,有的是君主的心腹,有的是得力的干将,有的是功臣,都是国家应该倚重并共同平定大事的人。我虽然才能平庸怯懦,但私下里敬慕蔺相如、寇恂那样为国事而谦让的美德。”
权大笑称善,加拜逊辅国将军,领荆州牧,即改封江陵候。
孙权听后大笑并称赞他,加封陆逊为辅国将军,兼任荆州牧,并随即改封他为江陵侯。
又备既住白帝,徐盛、潘璋、宋谦等各竞表言备必可禽,乞复攻之。
此外,刘备驻扎在白帝城后,徐盛、潘璋、宋谦等将领各自争相上表,声称一定可以擒获刘备,请求再次发动攻击。
权以问逊,逊与朱然、骆统以为“曹丕大合士众。外托助国讨备,内实有奸心,谨决计辄还”。
孙权就此事询问陆逊,陆逊与朱然、骆统都认为:“曹丕大规模集结了军队,表面上以帮助我国讨伐刘备为借口,实际上心怀不轨,我们应该谨慎地决定立刻班师回朝。”
无几,魏军果出,三方受敌也。
没过多久,魏国军队果然出兵,导致(东吴)三面受敌。
〈吴录曰:刘备闻魏军大出,书与逊云:“贼今已在江陵,吾将复东,将军谓其能然不?”逊答曰:“但恐军新破,创痍未复,始求通亲,且当自补,未暇穷兵耳。若不惟算,欲复以倾覆之馀,远送以来者,无所逃命。”〉
(《吴录》记载:刘备听说魏国大军出动,写信给陆逊说:“魏贼现在已经到了江陵,我准备再次东征,将军您认为我能成功吗?”陆逊回答说:“我只担心您的军队刚刚战败,元气尚未恢复,才开始与我国请求和好,眼下应当休养生息,没有余力再用兵了。如果您不仔细盘算,想凭借这点残兵败将,远道送来攻打我们,那将是自寻死路,无处逃生。”)
备寻病亡,子禅袭位,诸葛亮秉政,与权连和。
不久,刘备病逝,他的儿子刘禅继位,由诸葛亮执掌朝政,(蜀汉)与孙权重新缔结了盟好。
时事所宜,权辄令逊语亮,并刻权印,以置逊所。
根据当时局势的需要,孙权常常命令陆逊与诸葛亮沟通,并且还刻了一枚自己的印信,放在陆逊那里。
权每与禅、亮书,常过示逊,轻重可否,有所不安,便令改定,以印封行之。
孙权每次给刘禅、诸葛亮写信,常常先拿给陆逊看,商讨信中内容的轻重得失;如果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就让陆逊修改定稿,然后用那枚印信盖印发出。
七年,权使鄱阳太守周鲂谲魏大司马曹休。
黄武七年(公元228年),孙权命令鄱阳太守周鲂使用诈降计,诱骗魏国大司马曹休。
休果举众入皖,乃召逊假黄钺,为大都督,逆休。
曹休果然率领大军进入皖地,于是孙权召见陆逊,授予他代表最高军事指挥权的黄钺,任命为大都督,率军迎击曹休。
〈陆机为逊铭曰:魏大司马曹休侵我北鄙,乃假公黄钺,统御六师及中军禁卫而摄行王事,主上执鞭,百司屈膝。吴录曰:假逊黄钺,吴王亲执鞭以见之。〉
〈陆机在为陆逊所作的铭文中说:魏国大司马曹休侵犯我国北部边境,于是朝廷授予您(陆逊)黄钺,统帅六军以及中军禁卫,代行君王权力,主上(孙权)亲自为您执鞭驾车,文武百官都向您屈膝下拜。《吴录》记载:授予陆逊黄钺时,吴王孙权亲自为他执鞭以示敬重。〉
休既觉知,耻见欺诱,自恃兵马精多,遂交战。逊自为中部,令朱桓、全琮为左右冀,三道俱近,果冲休伏兵,因驱走之,追亡逐北,迳至夹石,斩获万馀,牛马骡驴车乘万辆,军资器械略尽。
曹休发觉自己被骗后,为受欺骗引诱感到羞耻,依仗自己兵马精良且数量众多,于是决定交战。陆逊亲自率领中路军,命令朱桓、全琮担任左右两翼,三路大军同时推进,果然冲垮了曹休的伏兵,并趁势驱赶追击,一路追赶败军直到夹石,斩杀和俘获了一万多人,缴获了牛、马、骡、驴和车辆共万辆,敌军的军用物资和器械几乎被全部夺取。
休还,疽发背死。诸军振旅过武昌,权令左右以御盖覆逊,入出殿门。凡所赐逊,皆御物上珍,于时莫与为比。遣还西陵。
曹休撤回后,背上毒疮发作而死。各路军队凯旋经过武昌时,孙权命令侍从用自己的车盖为陆逊遮蔽,护送他出入殿门。凡是赏赐给陆逊的,都是皇室御用的上品珍宝,当时没有人能与他相比。之后,孙权派他返回西陵驻守。
黄龙元年,拜上大将军、右都护。
黄龙元年(公元229年),陆逊被任命为上大将军、右都护。
是岁,权东巡建业,留太子,皇子及尚书九官,征逊辅太子,并掌荆州及豫章三郡事,董督军国。
这一年,孙权东巡建业,留下太子、皇子们以及尚书九卿,征召陆逊辅佐太子,并管理荆州及豫章三郡的事务,总管军国大事。
时建昌侯虑于堂前作斗鸭栏,颇施小巧。逊正色曰:“君候宜勤览经典以自新益,用此何为?”虑即时毁彻之。
当时,建昌侯孙虑在厅堂前建造斗鸭的围栏,制作得颇为精巧。陆逊严肃地对他说:“君侯应当勤奋研读经典来提升自己,弄这些东西有什么用呢?”孙虑听后立刻就将围栏拆毁了。
射声校尉松于公子中最亲,戏兵不整,逊对之髡其职吏。
射声校尉孙松在皇子们当中最受亲近,但他属下的仪仗部队不整肃,陆逊便当着他的面,将负责的官员处以剃光头发的惩罚。
南阳谢景善刘廙先刑后礼之论,逊呵景曰:“礼之长于刑久矣,廙以细辩而诡先圣之教,皆非也。君今侍东宫,宜遵仁义以彰德音,若彼之谈,不须讲也。”
南阳人谢景称赞刘廙“先刑后礼”的论点,陆逊呵斥谢景说:“礼教优于刑罚的道理由来已久,刘廙凭着一些小聪明和辩论来歪曲先圣的教诲,这都是不对的。你如今在太子身边任职,应当遵循仁义之道来彰显美德,像他那样的言论,不必再讲了。”
逊虽身在外,乃心于国。
陆逊虽然身在地方,但内心却时时挂念着国家。
上疏陈时事曰:臣以为科法严峻,下犯者多。顷年以来,将吏罹罪,虽不慎可责,然天下未一,当图近取,小宜恩贷,以安下情。且世务日兴,良能为先,自非奸秽人身,难忍之过,乞复显用,展其力效。此乃圣王忘过记功,以成王业。昔汉高舍陈平之愆,用其奇略,终建勋祚,功垂千载。夫峻法严刑,非帝王之隆业;有罚无恕,非怀远弘规也。
他上疏陈述时事说:“臣认为如今法令过于严峻,导致下面触犯法律的人很多。近年来,将领和官吏获罪,虽然他们不够谨慎理应受到责备,但如今天下尚未统一,我们应当着眼于眼前的目标,对一些小过错适宜施以恩惠和宽恕,以此来安抚下属的情绪。况且国家事务日益繁多,应以选拔贤能之士为先。只要不是奸邪污秽、犯下难以容忍的大错的人,恳请陛下重新重用他们,让他们得以施展才能。这正是圣明君主不计过失、只记功劳,从而成就王图霸业的方法。过去汉高祖(刘邦)赦免了陈平的过失,任用其奇谋妙计,最终建立了功业,功绩流传千古。严刑峻法,并非帝王兴盛的功业;有罚无恕,也不是安抚远方、实现宏大规划的策略。”
权欲遣偏师取夷州及朱崖,皆以咨逊,逊上疏曰:臣愚以为四海未定,当须民力,以济时务。今兵兴历年,见众损减,陛下忧劳圣虑,忘寝与食,将远规夷州,以定大事。臣反复思惟,未见其利,万里袭取,风波难测,民易水土,必致疾疫,今驱见众,经涉不毛,欲益更损,欲利反害。又珠崖绝险,民犹禽兽,得其民不足济事,无其兵不足亏众。今江东见众,自足图事,但当畜力而后动耳。昔桓王创基,兵不一旅,而开大业。陛下承运,拓定江表。臣闻治乱讨逆,须兵为威,农桑衣食,民之本业,而干戈未䑳,民有饥寒。臣愚以为宜育养士民,宽其祖赋,众克在和,义以劝勇,则河渭可平,九有一统矣。
孙权想要派遣一支偏师去攻取夷州和朱崖,所有这些计划都先征求了陆逊的意见。陆逊上疏说:“臣愚昧地认为,如今天下尚未平定,应当爱惜民力,以应对当前的要务。如今连年用兵,兵员已有所损耗,陛下为国事忧劳,废寝忘食,又打算远征夷州来成就大业。臣反复思量,看不出其中的好处。远征万里之外进行偷袭,海上的风波难以预测,士兵们到了新的水土环境,必然会引发疾病。如今驱使现有的兵力,去跋涉那不毛之地,想要增加兵力反而会招致更大的损失,想要谋取利益反而会受到伤害。况且朱崖地势极其险恶,那里的百姓如同禽兽,得到他们的人口也无助于国事,没有他们的兵力也对我们的军队无损。现在江东现有的兵力,自己就足以图谋天下大事,只是应当积蓄力量,然后再行动。从前桓王(孙策)创立基业时,兵力不足一旅,却开创了宏大的事业。陛下顺应天命,开拓平定了江东。臣听说,平定祸乱、讨伐叛逆,需要军队来建立威势;而农耕桑织、解决温饱,才是百姓的根本。如今战事尚未停息,百姓已有饥寒之苦。臣愚见,应该让士兵和百姓休养生息,减轻他们的赋税,胜利在于内部和睦,用大义来激励勇气,这样,黄河、渭水流域都可以平定,天下九州也就可以统一了。”
权遂征夷州,得不补失。
孙权最终还是派兵征讨了夷州,结果得不偿失。
及公孙渊背盟,权欲往征。逊上疏曰:渊凭险恃固,拘留大使,名马不献,实可仇忿。蛮夷猾夏,未染王化,鸟窜荒裔,拒逆王师,至令陛下爰赫斯怒,欲劳万乘泛轻越海,不虑其危而涉不测。方今天下云扰,群雄虎争,英豪踊跃,张声大视。陛下以神武之姿,诞膺期运,破操乌林,败备西陵,禽羽荆州,斯三虏者当世雄杰。皆摧其锋。圣化所绥,万里草偃,方荡平华夏,总一大猷。今不忍小忿,而发雷霆之怒,违垂堂之戒,轻万乘之重,此臣之所惑也。臣闻志行万里者,不中道而辍足;图四海者,匪怀细以害大。强寇在境,荒服未庭,陛下乘桴远征,必致窥闟,戚至而忧,悔之无及。若使大事时捷,则渊不讨自服;今乃远惜辽东众之与马,奈何独欲捐江东万安之本业而不借乎?乞息六师,以威大虏,早定中夏,垂耀将来。
待到公孙渊背叛盟约,孙权想要亲自前往征讨。陆逊上疏说:“公孙渊凭借地势险要、城池坚固,扣留我方使者,不进献名马,确实令人愤恨。他如同扰乱中原的蛮夷,没有受到王道教化,像飞鸟一样窜逃到偏远之地,抗拒朝廷的军队,以至于陛下龙颜大怒,想要劳动万乘之尊,亲自乘船渡海,不考虑其中的危险而涉足不可预测的境地。当今天下纷乱,群雄如虎争斗,英雄豪杰们都在伺机而动,虚张声势,互相观望。陛下以神武的姿态,顺应天命时运,在乌林击败曹操,在西陵大败刘备,在荆州擒获关羽,这三个人都是当世的英雄豪杰,陛下都挫败了他们的锋芒。圣明的教化所及之处,万里之遥的百姓都顺服归附,正当荡平华夏,统一天下宏图之际。如今却为了一点小小的愤怒,就大发雷霆之怒,违背了‘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古训,轻视了您万乘之尊的安危,这是臣所困惑的地方。臣听说,志在万里的人,不会中途停下脚步;图谋天下的人,不会因小失大。强大的敌人就在边境,边远地区尚未臣服,陛下如果乘船远征,必然会招致敌人的窥探和袭击,到时忧患降临,后悔也来不及了。如果我们讨伐中原的大事能够尽快成功,那么公孙渊不用征讨就会自己屈服。如今您竟看重遥远的辽东的兵马,为何偏偏要抛弃江东万无一失的基业而不爱惜呢?恳请陛下休整军队,用来威慑强大的敌人(曹魏),早日平定中原,将功业光耀于后世。”
权用纳焉。
孙权因此采纳了他的建议。
嘉禾五年,权北征。使逊与诸葛瑾攻襄阳。
嘉禾五年(公元236年),孙权向北征伐,派遣陆逊与诸葛瑾一同进攻襄阳。
逊遣亲人韩扁赉表奉报,还。遇敌于沔中,钞逻得扁。
陆逊派遣亲信韩扁携带奏表向孙权汇报,在返回途中,韩扁在沔中遭遇敌军,被敌方的巡逻部队抓获。
瑾闻之甚惧。书与逊云:“大驾已旋,贼得韩扁,具知吾阔狭。且水干,宜当急去。”
诸葛瑾得知此事后非常恐惧,写信给陆逊说:“陛下的大军已经班师回朝,敌人抓住了韩扁,必然会完全知晓我军的虚实情况。况且现在河流水位下降,我们应该赶快撤离。”
逊未答,方催人种葑豆,与诸将栾棋射戏如常。瑾曰:“伯言多智略,其当有以。”
陆逊没有答复,反而像平常一样督促手下人种植芜菁和豆子,并与各位将领下棋、射箭游戏。诸葛瑾说:“陆逊足智多谋,他这样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自来见逊,逊曰:“贼知大驾以旋,无所复戚,得专力于吾。又已守要害之处,兵将意动,且当自定以安之,施设变术,然后出耳。今便示退,贼当谓吾怖,仍来相蹙,必败之势也。”
诸葛瑾亲自来见陆逊,陆逊说:“敌人知道主上(孙权)的大军已经回师,再没有什么顾忌了,正好可以集中力量来对付我们。而且他们已经占据了险要地势,我们的兵将人心浮动,所以我们应当先镇定下来安抚他们,再施展计谋,然后才能撤离。如果我们现在就表现出要撤退的样子,敌人一定会认为我们害怕了,就会紧逼追击我们,那样就必败无疑了。”
乃密与瑾立计,令瑾督舟船,逊悉上兵马,以向襄阳城。
于是陆逊秘密地和诸葛瑾商定了计策,让诸葛瑾掌管水军船队,陆逊则率领所有陆军兵马,摆出要进攻襄阳城的样子。
敌素惮逊,遽还赴城。瑾便引船出,逊徐整部伍,张拓声势,步趋船,敌不敢干。
敌人一向忌惮陆逊,见状急忙撤回城中防守。诸葛瑾便趁机指挥船队驶出,陆逊则不慌不忙地整顿队伍,大张声势,然后带领步兵从容登船,敌人不敢前来干预。
军到白围,托言住猎,潜遣将军周峻、张梁等击江夏新市、安陆、石阳,石阳市盛,峻等奄至,人皆捐物入城。
军队行至白围这个地方,陆逊对外声称要在此地停留打猎,暗中却派遣将军周峻、张梁等人去袭击江夏郡的新市、安陆、石阳等地。当时石阳的集市非常繁荣,周峻等人突然杀到,人们都丢下财物,争相逃入城中。
城门噎不得关,敌乃自斫杀己民。然后得阖。斩首获生,凡千馀人。
城门口因为人群拥挤而堵塞,无法关闭,守城的敌军竟然自己动手砍杀百姓,这才得以关上城门。此役共斩杀和俘获了一千多人。
〈臣松之以为逊虑孙权以退,魏得专力于己,既能张拓形势,使敌不敢犯,方舟顺流,无复怵惕矣,何为复潜遣诸将,奄袭小县,致令市人骇奔,自相伤害?俘馘千人,未足损魏,徒使无辜之民横罹荼酷,与诸葛渭滨之师,何其殊哉!用兵之道既违,失律之凶宜应,其祚无三世,及孙而灭,岂此之馀殃哉!〉
(臣裴松之认为,陆逊担忧孙权撤军后,魏国会得以集中兵力对付自己。既然他已经成功地虚张声势,使敌人不敢进犯,可以安然率领舰队顺流而下,再无恐惧,那又为何要再次秘密派遣将领们去偷袭小县城,导致集市的百姓惊慌奔逃,互相践踏伤害呢?俘虏和斩杀一千多人,并不足以对魏国造成什么损失,只是让无辜的百姓横遭惨祸。这与诸葛亮在渭水河畔的军队相比,是多么的不同啊!他用兵的方法已经违背了道义,招来违背军纪的恶果也是理所应当的。他的家族福运未能延续三代,到他孙辈时就被灭族,难道不就是这次行动的余殃吗?)
其所生得,皆加营护,不令兵士千扰侵侮。
对于抓获的俘虏,都加以保护和安置,不允许士兵们骚扰或欺侮他们。
将家属来者,使就料视。若亡其妻子者,即给衣粮,厚加慰劳,发遗令还,或有感慕相携而归者。
对于带着家属一起来的人,就让他们家人团聚并加以照料。如果有人在战乱中失去了妻儿,就发给他们衣服和粮食,并给予丰厚的慰问安抚,然后遣送他们回家。有些人因此心生感激和仰慕,便带着亲族一起来归附。
邻境怀之,
邻近地区的百姓都对他心怀感念,
〈臣松之以为此无异残林覆巢而全其遗{壳鸟},曲惠小仁,何补大虐?〉
(臣裴松之认为,这种做法无异于摧毁树林、倾覆鸟巢,却去保全幸存下来的{壳鸟},这种局部的恩惠和微小的仁慈,又如何能弥补大规模的暴行呢?)
江夏功曹赵濯、弋阳备将裴生及夷王梅颐等,并帅支党来附逊。
江夏郡的功曹赵濯、弋阳郡的守备将领裴生以及夷王梅颐等人,都率领各自的部属前来归附陆逊。
逊倾财帛,周赡经恤。
陆逊倾尽自己的财物,周到地供给和抚恤他们。
又魏江夏太守逮式〈逯立录。〉兼领兵马,颇作边害。
另外,魏国的江夏太守逮式(注:应为逯,音lù),同时统领兵马,在边境上造成了不少危害。
而与北旧将文聘子休宿不协。逊闻其然。即假作答式书云:“得报恳恻,知与休久结嫌隙,势不两存,欲来归附,辄以密呈来书表闻,撰众相迎。宜潜速严,更示定期。”以书置界上,式兵得书以见式,式惶惧,遂自送妻子还洛。由是史士不复亲附,遂以免罢。
逯式与北方的旧将文聘之子文休素来不和。陆逊听说了这件事,就伪造了一封给逯式的回信,信中说:“收到了您恳切的来信,得知您与文休积怨已久,到了势不两立的地步,想要前来归附我国。我已将您的来信秘密上奏,并准备好人马前来迎接。您应当秘密、迅速、严谨地做好准备,再另外告知确切的日期。”陆逊让人把这封信放在边境上,逯式的士兵得到信后交给了逯式。逯式看后惊恐万分,于是就把妻儿送回了洛阳。因此,他的部下们不再亲附于他,他最终也因此被免职。
〈臣松以为边将为害,盖其常事,使逯式得罪,代者亦复如之,自非狡焉思肆,将成大患,何足亏损雅虑,尚为小诈哉?以斯为美,又所不取。〉
(臣裴松之认为:边境将领制造事端,大概是常有的事。即使让逯式因此获罪,接替他的人也会是这样。除非此人狡诈阴险,图谋不轨,将要酿成大祸,否则又何必为此耗费心神,去使用这种小小的欺诈之术呢?把这件事当成美谈,是我所不能苟同的。)
六年,中郎将周祗乞于鄱阳召募,事下问逊。
嘉禾六年(公元237年),中郎将周祗请求在鄱阳郡招募兵员,朝廷将此事下交陆逊征求意见。
逊以为此郡民易动难安,不可与召。恐致贼寇。
陆逊认为,这个郡的民众容易骚动,难以安定,不应该批准招募,他担心这会引发盗贼和叛乱。
而祗固陈取之,郡民吴遽等果作贼杀祗,攻没诸县。
然而周祗坚持自己的主张,结果郡民吴遽等人果然作乱,杀害了周祗,并攻陷了多个县城。
豫章、庐陵宿恶民并应遽为寇。逊自闻,辄讨即破,遽等相率降,逊料得精兵八千馀人,三郡平。
豫章、庐陵两郡一向作恶的民众也纷纷响应吴遽,起兵作乱。陆逊听闻后,亲自率军征讨,很快就击破了他们。吴遽等人相继投降,陆逊从中挑选了八千多名精兵,于是这三个郡都得以平定。
时中书典校吕壹,窃弄权柄,擅作威福。逊与太常潘浚同心忧之,言至流涕。后权诛壹,深以自责,语在《权传》。
当时,中书典校吕壹玩弄权术,独断专行,作威作福。陆逊与太常潘浚对此同感忧虑,谈及时甚至声泪俱下。后来孙权诛杀了吕壹,并为此深深自责,这件事记载于《孙权传》中。
时谢渊、谢厷等各陈便宜,欲兴利改作,
当时,谢渊、谢厷等人都各自陈述对国家有利的措施,希望兴办实业、进行改革,
〈会稽典录曰:谢渊字休德,少修德操,躬秉耒耜,既无戚容,又不易虑,由是知名。举孝廉,稍迁至建武将军,虽在戎旅,犹垂意人物。骆统子名秀,被门庭之谤,众论狐疑,莫能证明。渊闻之叹息曰:“公绪早夭,同盟所哀。闻其子志行明辩,而被暗昧之谤,望诸夫子烈然高断,而各怀迟疑,非所望也。”秀卒见明,无复瑕玷,终为显士,渊之力也。吴历称云,谢厷才辩有计术。〉
(《会稽典录》记载:谢渊,字休德,年轻时就修养德行操守,亲自耕田,既没有忧愁的脸色,也不改变自己的志向,因此而闻名。他被举为孝廉,逐渐升迁到建武将军。虽然身在军旅,他仍然留意人才的品评。骆统的儿子名叫骆秀,遭受了有关家世门风的诽谤,众人都议论纷纷、心存怀疑,没人能为他证明清白。谢渊听闻后叹息说:“公绪(骆统)英年早逝,是我们同辈人所悲痛的。听说他的儿子志向和品行都很清白明正,却遭受这种含糊不清的诽谤。我本希望各位能果断地做出英明决断,但你们却都心怀迟疑,这实在不是我所期望的。”骆秀最终得以昭雪,名誉再无瑕疵,后来成为显赫的士人,这都是谢渊的功劳。《吴历》则称,谢厷有才华、善辩论,并且有计谋。)
以事下逊。逊议曰:国以民为本,强由民力,财由民出。夫民殷国弱,民瘠国强者,末之有也。故为国者,得民则治,失之则乱,若不受利,而令尽用立效,亦为难也。是以《诗》叹‘宜民宜人,受禄于天’。乞垂圣恩,宁济百姓,数年之间,国用少丰,然后更图。
这些议案被交给陆逊审议。陆逊评论说:'国家以人民为根本,国家的强大源于民力,财富也出自于民众。人民富裕而国家衰弱,或者人民贫困而国家强大的情况,是从来没有过的。所以,治理国家的人,得到民心就能安定,失去民心就会混乱。如果不让民众得到好处,却要求他们竭尽全力来立刻见效,这也是很难做到的。因此《诗经》赞叹说‘善待民众,方能受天之禄’。恳请陛下垂降圣恩,安抚救济百姓,几年之内,国家用度稍稍丰裕之后,再来图谋其他发展。
赤乌七年,代顾雍丞相,诏曰:朕以不德。应其践运,王涂未一,奸宄充路,夙夜战惧,不遑鉴寐。惟君天资聪睿,明德显融,统任上将,匡国弥难。夫有超世之功者,必应光大之宠;怀文武之者,必荷社稷之重。昔伊尹隆汤,吕尚翼周,内外之任,君实兼之。今以君为丞相,使使持节守太常傅常授印绶。君其茂昭明德,修乃懿绩,敬服王命,绥靖四方。於乎!总司三事,以训群寮,可不敬欤,君其勖之!其州牧都护领武昌事如故。
赤乌七年(公元244年),陆逊接替顾雍担任丞相。孙权的诏书说:‘我德行浅薄,顺应天命继承大统,但統一天下的大业尚未完成,奸邪之徒遍布,令我日夜恐惧,无暇安眠。唯有您天资聪慧,德行昭著,统帅上将,在国家危难之时匡扶社稷。凡是建立超世之功的人,必定会得到盛大的荣宠;身怀文韬武略的人,必须承担国家的重任。过去伊尹辅佐商汤,吕尚辅佐周朝,您实在是兼具了他们处理内外事务的才能。现在任命您为丞相,派遣持节代理太常傅常授予您印信。希望您能大力彰显美好的德行,修立卓越的功绩,敬奉王命,安抚四方。啊!总领三公之职,来表率百官,怎能不恭敬呢?希望您勉励自己!您原有的荆州牧、都护以及统管武昌事务的职务依旧保留。’
先是,二宫并阙,中外职司,多遣子弟给侍。全琮报逊,逊以为“子弟苟有才,不忧不用,不宜私出以要荣利。若其不佳,终为取祸。且闻二宫势敌,必有彼此,此古人之厚忌也。”
在此之前,太子孙和与鲁王孙霸的府邸并立,人员建制尚不完备,朝中和地方的官员大多派遣自己的子弟前去侍奉。全琮将此事告知陆逊,陆逊认为:‘子弟们如果真有才能,不用担心得不到任用,不应该让他们私下投效去谋求荣华富贵。如果他们品行不端,最终只会招来祸患。况且我听说太子和鲁王两宫势力相当,必然会产生党派之争,这是古人非常忌讳的事情。’
琮子寄,果阿附鲁王,轻为交构。逊书与琮曰:“卿不师日䃅,而宿留阿寄,终为足下门户致祸矣。”
全琮的儿子全寄,果然依附了鲁王孙霸,轻率地参与了党派纷争。陆逊写信给全琮说:“您不效法金日磾,却让您的儿子全寄在家中胡作非为,这终将会给您的家族招来祸患啊。”
琮既不纳,更以致隙。及太子有不安之仪,逊上疏陈:“太子正统,宜有磐石之固,鲁王藩臣,当使宠秩有差,彼此得所,上下获安。谨叩头流血以闻。”书三四上,及求诣都,欲口论适庶之分,以匡得失。既不听许,而逊外生顾谭、顾承、姚信,工以亲附太子,枉见流徙。太子太傅吾粲坐数与逊交书,下狱死。权累遣中使责让逊,逊愤恚致卒,时年六十三。家无馀财。
全琮不采纳他的建议,两人之间反而因此产生了嫌隙。等到太子孙和的地位不安稳时,陆逊上疏陈述道:“太子是正统,地位应当如磐石般稳固;鲁王孙霸是藩臣,所受的恩宠和爵位应当有所区别。只有让他们各得其所,朝廷上下才能安宁。我谨叩头至于流血,向您禀明此事。”他一连上了三四次奏疏,并请求前往都城,想当面论说嫡庶名分,以匡正过失。但他的请求不仅未被允许,而且陆逊的外甥顾谭、顾承、姚信,都因为亲附太子而被无辜流放。太子太傅吾粲也因多次与陆逊通信而被下狱处死。孙权屡次派遣宫中使者去斥责陆逊,陆逊因此愤懑而死,时年六十三岁。家中没有留下任何多余的财产。
初,暨艳造营府之论,逊谏戒之,以为必祸。又谓诸葛恪曰:“在我前者,吾必奉之同升;在我下者,则扶持之。今观君气陵其上,意蔑乎下。非安德之基也。”又广陵杨竺少获声名,而逊谓之终败。劝竺兄穆令与别族。其先睹如此。
早先,暨艳提出考核评定官吏的“营府之论”时,陆逊就劝谏他,认为这必然会招致灾祸。他又对诸葛恪说:“在我前面的人,我一定尊敬地扶助他一同高升;在我后面的人,我则会扶持帮助他。如今看您,气势上想要凌驾于上级,心意上又轻视下属,这不是奠定安稳品德的根基啊。”此外,广陵人杨竺年轻时就颇有名声,但陆逊断言他最终会败亡,并劝杨竺的兄长杨穆让他与杨竺分家另立宗族。陆逊的远见卓识就是如此。
长子延早夭,次子抗袭爵。孙休时,追谥逊曰昭侯。
陆逊的长子陆延早夭,次子陆抗继承了他的爵位。到孙休在位时,追谥陆逊为昭侯。
抗字幼节,孙策外孙也。逊卒时,年二十,拜建武校尉,领逊众五千人,送葬东还,诣都谢恩,孙权以杨竺所白逊二十事问抗,禁绝宾客,中使临诘,抗无所顾问,事事条答,权意渐解。
陆抗,字幼节,是孙策的外孙。陆逊去世时,陆抗年仅二十岁,被任命为建武校尉,统领陆逊的五千部众。他护送父亲的灵柩回东方安葬后,便前往都城谢恩。孙权拿出杨竺先前告发陆逊的二十条罪状来质问陆抗,并禁止他会见宾客,派宫中使者当面诘问。陆抗没有请教任何人,对每一件事都条理分明地作了回答,孙权的疑虑才逐渐消除。
赤乌九年,迁立节中郎将,与诸葛恪换屯柴桑。抗临去,皆更缮完城围,葺其墙屋,居庐桑果,不得妄败。恪入屯,俨然若新。而恪柴桑故屯,颇有毁坏,深以为惭。
赤乌九年(公元246年),陆抗升任为立节中郎将,与诸葛恪对调防区,驻守柴桑。陆抗在离开原驻地前,下令将城墙、屋舍都修缮一新,并规定营中的民居、桑树、果树等都不得随意损坏。等到诸葛恪率部进驻时,整个营地井然有序,宛如新建。而诸葛恪原来驻守的柴桑营地却有不少毁坏之处,他因此深感惭愧。
太元元年,就都治病。病差当还。权涕泣与别,谓曰:“吾前听用谗言,与汝父大义不笃,以此负汝。前后所问,一焚灭之,莫令人见也。”
太元元年(公元251年),陆抗前往都城建业治病。病愈将要返回驻地时,孙权流着泪为他送行,并对他说:“我先前听信谗言,对你父亲情义不够深厚,因此辜负了你。之前所有盘问责备你父亲的文书,我会全部烧毁,不让任何人再看到。”
建兴元年,拜奋威将军。
建兴元年(公元252年),陆抗被任命为奋威将军。
太平二年,魏将诸葛诞举寿春降,拜抗为柴桑督,赴寿春,破魏牙门将偏将军,迁征北将军。
太平二年(公元257年),魏国将领诸葛诞在寿春发动叛乱并向吴国投降,陆抗被任命为柴桑督,前往寿春支援,击败了魏国的牙门将、偏将军,并升任为征北将军。
永安二年,拜镇军将军,都督西陵,自关羽至白帝。
永安二年(公元259年),陆抗被任命为镇军将军,都督西陵防区,管辖范围从关羽(地名)至白帝城一带。
三年,假节。孙皓即位,加镇军大将军,领益州牧。
永安三年(公元260年),陆抗被授予假节的权力。孙皓即位后,又加封他为镇军大将军,兼任益州牧。
建衡二年,左大司马施绩卒,拜抗都督信陵、西陵、夷道、乐乡、公安诸军事,治乐乡。
建衡二年(公元270年),左大司马施绩去世,陆抗被任命为都督,总管信陵、西陵、夷道、乐乡、公安等地的所有军事事务,驻扎在乐乡。
抗闻都下政令多阙,忧深虑远。乃上疏曰:臣闻德均则众者胜寡,力侔则安者制危,盖六国所以兼并于强秦,西楚所以北面于汉高也。今敌跨制九服,非徒关右之地。割据九州,岂但鸿沟以西而已。国家外无连国之援,内非西楚之强,庶政陵迟,黎民未乂。而议者所恃,徒以长川峻山,限带封域,此乃守国之末事,非智者之所先也。臣每远惟战国存亡之符,近览刘氏倾覆之衅,考之曲籍,验之行事,中夜抚枕,临餐忘食。昔匈奴未灭,去病辞馆。汉道未纯,贾生哀泣,况臣王室之出,世荷光宠,身名否泰,与国同戚,死生契阔,义无苟且,夙夜忧怛,念至情惨。夫事君之义犯而勿欺,人臣之节匪躬是殉,谨陈时宜十七条如左。
陆抗听说都城政令多有缺失,深感忧虑。于是他上疏说:我听说,当德行相同时,人多的一方能战胜人少的一方;当力量相当时,安定的一方能制服危乱的一方。这正是六国被强秦吞并,西楚向汉高祖(刘邦)称臣的原因。如今,敌人(西晋)的疆域横跨天下,不仅仅是函谷关以西的土地;他们割据九州,也远不止鸿沟以西的区域。我们的国家对外没有盟国援助,对内没有西楚那样的强大实力,各项政务日渐衰败,百姓生活不得安宁。而朝中议论的人所依仗的,仅仅是长江天险和险峻山脉作为疆域的屏障,这只是防守国家的末节小事,并非明智者会优先考虑的。我常常远思战国时期各国存亡的征兆,近看蜀汉刘氏倾覆的祸因,考察那些隐晦的史籍,验证当下的世事,常常半夜惊醒,抚枕难眠,吃饭时也忘了食欲。过去,霍去病说“匈奴未灭,何以家为”而推辞府邸;贾谊因汉朝的治道尚未纯正而悲伤哭泣。更何况我出身于王室,世代蒙受国家的恩宠,个人的声名荣辱与国家的安危休戚与共,生死相依,道义上不容有丝毫苟且。我日夜忧心忡忡,每念及此,心情都极为沉痛。侍奉君主的道义在于敢于直谏而不欺瞒,作为臣子的节操在于为国事献身。我在此恭敬地陈述关于当前时局的十七条建议,列在下面。
十七条失本,故不载。
这十七条建议的原文已经失传,所以没有记载下来。
时何定弄权,阉官预政。抗上疏曰:臣闻开国承家,小人勿用,靖谮庸回,唐书攸戒,是以雅人所以怨刺,仲尼所以叹息也。春秋已来,爰及秦、汉,倾覆之衅,未有不由斯者也。小人不明理道,所见既浅,虽使竭情尽节,犹不足任,况其奸心素笃,而憎爱移易哉?苟患失之,无所不至。今委以聪明之任,假以专制之威,而冀雍熙之声作,肃清之化立,不可得也。方今见吏,殊才虽少,然或冠冕之胄,少渐道孝;或清苦自立,资能足用。自可随才授职,抑黜群小,然后俗化可清,庶政无秽也。
当时,何定玩弄权术,宦官干预政事。陆抗上疏说:我听说,开创国家、继承家业,绝不能任用小人。平息谗言、任用贤良,是《尚书·虞书》所警戒的,这也是正直的君子感到怨恨和讽刺、孔子为此叹息的原因。从春秋时期以来,直到秦、汉两朝,国家倾覆的祸患,没有不是由此而起的。小人不懂得事理,见识浅薄,即使让他们竭尽忠诚,也仍然不值得重用,更何况他们奸诈之心早已根深蒂固,爱憎好恶又容易变动呢?他们只担心失去权位,为此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如今把需要才智的重任托付给他们,授予他们专断的权力,却期望能出现太平盛世的景象、建立清明廉洁的教化,这是不可能实现的。在当今的官吏中,杰出的人才虽然不多,但其中有些是世家大族的后代,从小就受到孝义之道的熏陶;有些是凭借清廉刻苦而立身,其才能也足以胜任。我们完全可以根据才能授予官职,抑制并罢黜那群小人,这样之后,社会风气才能够清正,各项政务才能没有污点。
凤皇元年,西陵督步阐据城以叛,遣使降晋。抗闻之,日部分诸军,令将军左奕、吾彦、蔡贡等径赴西陵。
凤皇元年(公元272年),西陵督步阐占据城池反叛,派遣使者向晋国投降。陆抗得知消息后,当天就部署各路军队,命令将军左奕、吾彦、蔡贡等人直接开赴西陵。
敕军营更筑严围,自赤谿至故市,内以围阐,外以御寇,昼夜催切,如敌以至,众甚苦之。
他下令军营另外修筑一道坚固的包围圈,从赤谿一直延伸到故市,内圈用来围困步阐,外圈用来抵御敌军。他日夜催促进度,急迫得如同敌人已经兵临城下,士兵们为此感到非常劳苦。
诸将咸谏曰:“今及三军之锐,亟以攻阐,比晋救至,阐必可拔。何事于围,而以弊士民之力乎?”
将领们都劝谏说:“现在应该趁着我军士气正盛,立即攻打步阐。等到晋国救兵赶到之前,一定能攻下城池。何必费力修筑围墙,耗尽士兵的体力呢?”
抗曰:“此城处势既固,粮谷又足,且所缮修备御之具,皆抗所宿规。今反身攻之,既非可卒克,且北救必至,至而无备,表里受难,何以御之?”
陆抗回答说:“这座城池地势险固,粮草又充足,况且城中所修缮的防御工事,都是我过去规划的。如今我们反过来攻打它,不可能很快攻克。而且北方的救兵必定会来,如果他们到了而我们没有防备,内外受敌,还怎么抵御呢?”
诸将咸欲攻阐,抗每不许。宜都太守雷谭言至恳切,抗欲服众,听令一攻。攻果无利,围备始合。
将领们都想攻打步阐,陆抗每次都不同意。宜都太守雷谭的言辞尤其恳切,陆抗为了说服众人,便同意让他们试攻一次。攻击果然没有取得任何战果,于是大家才安心完成了包围圈的修筑。
晋车骑将军羊祜率师向江陵,诸将咸以抗不宜上。抗曰:“江陵城固兵足,无所忧患。假令敌没江陵,必不能守,所损者小。如使西陵槃结,则南山群夷皆当扰动,则所忧虑,难可而竟也。吾宁弃江陵而赴西陵,况江陵牢固乎?”
晋国车骑将军羊祜率领军队攻向江陵,众将都认为陆抗不应该北上。陆抗说:“江陵城池坚固,兵力充足,没有什么可担忧的。即使敌人攻陷了江陵,他们也必定守不住,损失会很小。但如果让西陵被敌人牢固占据,那么南山一带的各少数民族部落都会骚动不安,由此带来的忧患,就难以估量和结束了。我宁可放弃江陵也要赶赴西陵,何况江陵本来就很坚固呢?”
初,江陵平衍,道路通利,抗敕江陵督张咸作大堰遏水,渐渍平中,以绝寇叛。祜欲因所遏水,浮船运粮,扬声将破堰以通步军。抗闻,使咸亟破之。诸将皆惑,屡谏不听。祜至当阳。闻堰败,乃改船以车运,大费损功力。
当初,江陵地势平坦,道路通畅便利,陆抗命令江陵督张咸修筑大堤坝来拦截水流,逐渐淹没平地,以此来断绝敌寇叛军的通路。羊祜想利用这被堵截的水,用船来运输粮草,并扬言要破坏堤坝以便步兵通行。陆抗听闻后,命令张咸立刻毁掉堤坝。众将都感到困惑,多次劝谏,陆抗都不听从。羊祜到达当阳后,听说堤坝已被毁坏,于是只好放弃船运改用车运,耗费了大量的功力和物资。
晋巴东监军徐胤率水军诣建平,荆州刺史杨肇至西陵。抗令张咸固守其城;公安督孙遵巡南岸御祜;水军督留虑、镇西将军朱琬拒胤。身率三军,凭围对肇。
晋国巴东监军徐胤率领水军前往建平,荆州刺史杨肇抵达西陵。陆抗命令张咸坚守江陵城;命令公安督孙遵沿长江南岸巡视,以抵御羊祜;命令水军督留虑、镇西将军朱琬抵御徐胤。他自己则亲率三军,依托包围圈与杨肇对峙。
将军朱乔、营都督俞赞亡诣肇。抗曰:“赞军中旧吏,知吾虚实者,吾常虑夷兵素不简练,若敌攻围,必先此处。”即夜易夷民,皆以旧将充之。
将军朱乔、营都督俞赞投奔了杨肇。陆抗说:“俞赞是我军中的旧部,了解我方兵力的虚实。我常常担忧夷人士兵平素训练不足,如果敌人进攻围城工事,必定会先选择他们防守的地方下手。”于是他连夜将夷人士兵换下,全部用经验丰富的老兵替换。
明日,肇果攻故夷兵处,抗命旋军击之,矢石雨下,肇众伤死者相属。肇至经月。计屈夜遁。抗欲追之,而虑阐畜力项领,伺视间隙,兵不足分,于是但鸣鼓戒众,若将追者。肇众凶惧,悉解甲挺走,抗使轻兵蹑之,肇大破败,祜等皆引军还。抗遂陷西陵城,诛夷阐族及其大将吏,自此以下,所请赦者数万口。修治城围,东还乐乡,貌无矜色,谦冲如常,故得将士欢心。
第二天,杨肇果然攻击了之前由夷人士兵驻守的地方,陆抗下令机动部队反击,一时间箭石如雨,杨肇的军队伤亡惨重,络绎不绝。杨肇围攻了一个月,无计可施,于是在夜里逃走。陆抗本想追击,但担心城内的步阐正养精蓄锐、窥伺时机,而自己的兵力不足以分兵。于是,他只是下令擂鼓警戒,摆出将要追击的架势。杨肇的军队惊恐万分,全都卸下盔甲仓皇逃窜。陆抗派遣轻装部队追击,大败杨肇的军队。羊祜等人也只好各自率军撤退。陆抗于是攻陷了西陵城,诛杀了步阐一族及其主要将领官吏,此外被他奏请赦免的达数万人。他修复了城防工事后,向东返回乐乡,脸上没有丝毫骄矜之色,谦虚淡泊一如往常,因此深得将士们的拥戴。
〈《晋阳秋》曰:抗与羊祜推侨、札之好。抗尝遗祜酒,祜饮之不疑。抗有疾,祜馈之药,抗亦推心服之。于时以为华元、子反复见于今。《汉晋春秋》曰:羊祜既归,增修德信,以怀吴人。陆抗每告其边戍曰:“彼专为德,我专为暴,是不战而自服也。各保分界,无求细益而已。”于是吴、晋之间,馀粮栖亩而不犯,牛马逸而入境,可宣告而取也。沔上猎,吴获晋人先伤者,皆送而相还。抗尝疾,求药于祜,祜以成合与之,曰:“此上药也,近始自作,未及服,以君疾急,故相致。”抗得而服之,诸将或谏,抗不答。孙皓闻二境交和,以诘于抗,抗曰:“夫一邑一乡,不可以无信义之人,而况大国乎?臣不如是,正足以彰其德耳,于祜无伤也。”或以祜、抗为失臣节,两讥之。○习凿齿曰:夫理胜者天下之所保,信顺者万人之所宗,虽大猷既丧,义声久沦,狙诈驰于当涂,权略周乎急务,负力从横之人,臧获牧竖之智,未有不凭此以创功,舍兹而独立者也。是故晋文退舍,而原城请命;穆子围鼓,训之以力;冶夫献策,而费人斯归;乐毅缓攻,而风烈长流。观其所以服物制胜者,岂徒威力相诈而已哉!自今三家鼎足四十有馀年矣,吴人不能越淮、沔而进取中国,中国不能陵长江以争利者,力均而智侔,道不足以相倾也。夫残彼而利我,未若利我而无残;振武以惧物,未若德广而民怀。匹夫犹不可以力服,而况一国乎?力服犹不如以德来,而况不制乎?是以羊祜恢大同之略,思五兵之则,齐其民人,均其施泽,振义网以罗强吴,明兼爱以革暴俗,易生民之视听,驰不战乎江表。故能德音悦畅,而襁负云集,殊邻异域,义让交弘,自吴之遇敌,未有若此者也。抗见国小主暴,而晋德弥昌,人积兼己之善,而己无固本之规,百姓怀严敌之德,阖境有弃主之虑,思所以镇定民心,缉宁外内,奋其危弱,抗权上国者,莫若亲行斯道,以侔其胜。使彼德靡加吾,而此善流闻,归重邦国,弘明远风,折冲于枕席之上,校胜于帷幄之内,倾敌而不以甲兵之力,保国而不浚沟池之固,信义感于寇仇,丹怀体于先日。岂设狙诈以危贤,徇己身之私名,贪外物之重我,暗服之而不备者哉!由是论之,苟守局而保疆,一卒之所能;协数以相危,小人之近事;积诈以防物,臧获之馀虑;威胜以求安,明哲之所贱。贤人君子所以拯世垂范,舍此而取彼者,其道良弘故也。〉
(《晋阳秋》记载:陆抗与羊祜效仿古代吴国公子季札和郑国大夫子产的友好交往。陆抗曾经赠送酒给羊祜,羊祜毫不怀疑地就喝了。陆抗生病时,羊祜送去药,陆抗也满怀信任地服用了。当时的人们认为,华元和子反那样的古人风范在今天重现了。《汉晋春秋》记载:羊祜回去后,更加修明德行信义,以此来怀柔吴国人。陆抗常常告诫边防将士说:“他专门施行德政,而我们专门施行暴政,这就会不战而败。我们各自保住分界,不要去谋求小的利益就行了。”于是,吴国和晋国之间,田地里多余的粮食掉落也不会被对方侵犯,牛马走失进入对方境内,可以宣告后取回。在沔水一带打猎时,吴国人俘获了被晋国人先射伤的猎物,都会送还给对方。陆抗曾经生病,向羊祜求药,羊祜把配好的药送给他,说:“这是上好的药,我最近刚亲自配制,还没来得及服用,因为您的病紧急,所以特地送来。”陆抗拿到药就服用了,将领中有人劝谏他,陆抗没有回答。孙皓听说两国边境和睦相处,便以此事诘问陆抗,陆抗回答说:“一个小邑一个小乡,尚且不能没有讲信义的人,何况是一个大国呢?我如果不这样做,恰恰足以彰显他的德行,对羊祜并没有什么损害。”有人认为羊祜、陆抗的行为有失为臣的节操,对两人都加以讥讽。○习凿齿评论说:凡是道理上站得住脚的,天下人都会拥护;凡是诚信顺应道义的,万民都会尊崇。即使大道已经丧失,仁义之声沉寂已久,阴谋诡计在朝堂上横行,权谋策略只用于应付紧急事务,那些倚仗实力横行霸道的人,以及那些只有奴仆牧童般智慧的人,没有一个不是凭借这个(信义)来建立功业,而抛弃它还能独立成就事业的。因此,晋文公信守诺言退避三舍,原城的军民才会主动归附;鲁国的季孙宿(穆子)围攻鼓城,以信义教化他们;冶夫献上计策,费地的人民便归顺了;乐毅缓攻即墨,其仁义之风得以长久流传。观察他们之所以能折服人心、克敌制胜的方法,难道仅仅是靠武力威慑和互相欺诈吗!如今魏蜀吴三家鼎立已有四十多年了,吴国人不能越过淮水、沔水进取中原,中原也不能跨过长江来争夺利益,是因为双方实力相当、智谋均等,单靠道义还不足以压倒对方。残害对方来使自己获利,不如在使自己获利的同时不残害对方;炫耀武力来威慑别人,不如德行广布而使民众归心。一个普通人都不能用武力使他屈服,何况一个国家呢?用武力使其屈服,尚且不如用德行使其归顺,何况根本就制服不了呢?因此,羊祜实施大同的策略,思考止息战争的法则,安定他的人民,均平他的恩泽,张开仁义之网来网罗强大的吴国,彰明兼爱之道来改变吴国的暴虐风气,改变吴国百姓的视听,使不战而胜的名声传遍江东。所以能使仁德之音广为流传,百姓们纷纷归附,不同国界的邻邦,道义和谦让之风相互发扬,自从吴国与敌国交战以来,从未有过这样的情况。陆抗看到吴国弱小而君主残暴,晋国的德政却日益昌盛,敌人积累了兼并我方的善行,而我方却没有巩固根本的规划,百姓们怀念强敌的德政,全国都有抛弃君主的忧虑,他思考用什么方法来镇定民心,安定内外,振作危弱的国势,抗衡强大的上国,没有比亲自施行德政、与对方比拼德行更好的了。使得对方的德行无法超越我们,而我方善行的名声也能流传出去,让国家得到尊重,弘扬远大的风范,在朝堂之上挫败敌人,在帷幄之内比较胜负,不用兵甲之力就使敌人倾覆,不靠深沟高垒就保卫了国家,信义感动了敌国,忠心体现了往昔的贤臣风范。他难道会用阴谋诡计来危害贤人,谋求自身的私名,贪图外人对自己的敬重,而在对方信赖自己时却不加防备吗!由此看来,如果只是固守疆土,一个普通士兵就能做到;用阴谋诡计互相危害,这是小人的伎俩;用欺诈来防备别人,这是奴仆的浅见;用武力取胜来求得安宁,这是明哲之士所鄙视的。贤人君子之所以能拯救时局、垂范后世,舍弃那些而采取这种做法,正是因为他们所遵循的道义实在是非常宏大的缘故。)
加拜都护。
陆抗被加封为都护。
闻武昌左部督薛莹征下狱。抗上疏曰:夫俊乂者,国家之良宝,社稷之贵资。庶政所以伦叙,四门所以穆清也。故大司农楼玄、散骑中常侍王蕃、少府李勖,皆当世秀颖,一时显器,既蒙初宠,从容列位,而并旋受诛殛,或圮族替祀,或投弃荒裔。盖《周礼》有赦贤之辟,《春秋》有宥善之义。 《书》曰:‘与其杀不辜,宁失不经。’而蕃等罪名未定,大辟以加,心经忠义,身被极刑,岂不痛哉!且已死之刑,固无所识,至乃焚烁流漂,弃之水滨,惧非先王之正典,或甫侯之所戒也。是以百姓哀耸,士民同戚。蕃、勖永已,悔亦靡及,诚望陛下赦召玄出,而顷闻薛莹卒见逮录。莹父综纳言先帝,傅弼文皇,及莹承基,内厉名行,今之所坐,罪在可宥。臣惧有司未详其事,如复诛戮,益失民望,乞垂天恩,原赦莹罪,哀矜庶狱,清澄刑网,则天下幸甚!
陆抗听说武昌左部督薛莹被朝廷征召逮捕入狱。他上疏说:杰出的人才,是国家的珍宝,社稷的宝贵财富。各种政务因此得以有条不紊,国家四方因此得以安定清明。因此,像大司农楼玄、散骑中常侍王蕃、少府李勖,都是当世的俊杰,一时的重要人才,他们起初都蒙受恩宠,位列朝班,但很快就都遭到杀害,有的家族被灭绝后嗣断绝,有的尸骨被抛弃在边远荒凉之地。 《周礼》中有赦免贤人的法典,《春秋》中有宽恕善人的道义。《尚书》说:‘与其错杀无辜的人,宁可放过了不合常法的人。’然而王蕃等人的罪名尚未确定,就被处以死刑,他们心中怀着忠义,身体却遭受最残酷的刑罚,这难道不令人悲痛吗!况且对已死之人施加的刑罚,死者本已无知觉,但竟然到了焚烧尸骨、投入江河,抛弃在水边的地步,这恐怕不是先王们确立的正统法典,或许正是甫侯所警戒的行为。因此,百姓们悲伤惊惧,士人官吏们也都同感哀戚。王蕃、李勖已经永远地逝去了,后悔也来不及了,我诚恳地希望陛下能赦免并召回楼玄。但最近又听说薛莹终究还是被逮捕了。薛莹的父亲薛综曾向先帝(孙权)进言,辅佐文皇(孙和),到了薛莹继承父业,对内严格修身立行。他现在所犯的罪行,是可以宽恕的。我担心有关部门没有查清事情的真相,如果再次将他杀害,会更加失去民心。恳请陛下降下天恩,赦免薛莹的罪过,怜悯狱中的囚犯,澄清国家的法网,那么天下就万分幸运了!
时师旅仍动,百姓疲弊。抗上疏曰:臣闻《易》贵随时,《传》美观衅,故有夏多罪而殷汤用师,纣作淫虐而周武授钺。苟无其时,玉台有忧伤之虑,孟津有反旆之军。今不务富国强兵,力农畜谷,使文武之才效展其用,百揆之署无旷厥职。明黜陟以厉庶尹,审刑赏以示劝沮,训诸司以德。而抚百姓以仁,然后顺天乘运,席卷宇内,而听诸将徇名,穷兵黩武,动费万计,士卒雕瘁,寇不为衰,而我已大病矣!今争帝王之资,而昧十百之利,此人臣之奸便,非国家之良策也。昔齐、鲁三战,鲁人再克而亡不旋踵。何则?大小之势异也。况今师所克获,不补所丧哉?且阻兵无众,古之明鉴,诚宜暂息进取小规,以畜士民之力,观衅伺隙,庶无悔吝。
当时,战争连年不断,百姓疲惫不堪。陆抗上疏说:我听说《易经》贵在顺应时机,《左传》赞美观察时变,所以夏桀多罪,商汤才起兵讨伐;商纣王施行淫虐,周武王才兴师问罪。如果时机不成熟,(即使是周武王)也会在玉台有忧伤的顾虑,在孟津有班师回头的军队。现在,我们不致力于富国强兵,发展农业、储备粮食,不让文武之才能够施展他们的作用,不让各级官署的职责有所废弛。应该明确升降奖惩来激励百官,审慎刑罚赏赐来表明劝勉和禁止,用德行来教化各级部门,用仁爱来安抚百姓。然后顺应天时、乘着运势,才能席卷天下。但现在却听任将领们追逐虚名,穷兵黩武,一出动就耗费上万的资财,士兵凋零困苦,敌人没有因此衰弱,我们自己却已经元气大伤了!如今为了争夺帝王基业的资本,却不顾长远的巨大利益,这是为人臣者的奸猾之举,不是国家的良策。过去齐国和鲁国三次交战,鲁国虽然两次获胜,但很快就灭亡了。为什么呢?因为两国大小强弱的形势不同。何况我们现在军队所取得的战果,还不足以弥补我们的损失呢!况且,依仗武力而没有民众支持,这是古代明智的君王引以为戒的。我们实在应该暂时停止那些进取小利的计划,以此来休养生息,积蓄士民的力量,观察敌人的变动,寻找可乘之机,这样或许就不会有什么悔恨了。
二年春,就拜大司马、荆州牧。
凤凰二年(公元273年)春天,陆抗被任命为大司马、荆州牧。
三年夏,疾病。上疏曰:西陵、建平,国之蕃表,既处下流,受敌二境。若敌泛舟顺流,舳舻千里,星奔电迈,俄然行至,非可恃援他部以救倒县也。此乃社稷安危之机,非徒封疆侵陵小害也。臣父逊昔在西垂陈言,以为西陵国之西门,虽云易守,亦复易失。若有不守,非但失一郡,则荆州非吴有也。如其有虞,当倾国争之。臣往在西陵,得涉逊迹,前乞精兵三万,而(至)者循常,未肯差赴。自步阐以后,益更损耗。今臣所统千里,受敌四处,外御强对,内怀百蛮,而上下见兵财有数万,羸弊日久,难以待变。臣愚以为诸王幼冲,未统国事,可且立傅相,辅导贤姿,无用兵马,以妨要务。又黄门竖宦,开立占募,兵民怨役,逋逃入占。乞特诏简阅,一切料出,以补疆场受敌常处,使臣所部足满八万,省息众务,信其赏罚,虽韩、白复生,无所展巧。若兵不增,此制不改,而欲克谐大事,此臣之所深戚也。若臣死之后,乞以西方为属。愿陛下思览臣言,则臣死且不朽。
三年(公元274年)夏天,陆抗病重。他上疏说:“西陵、建平是国家的边防要塞,地处长江下游,同时受到蜀、晋两个方向的敌人威胁。如果敌人乘船顺流而下,舰队绵延千里,像流星闪电般飞速前进,转眼之间就能抵达,这绝不是依靠其他部队的救援所能解救的危局。这关系到国家的生死存亡,不仅仅是边疆被侵犯的小祸患。我父亲陆逊过去在西边时曾陈述说,西陵是国家的西大门,虽然易于防守,但也很容易失守。如果守不住,不仅是失去一个郡,整个荆州都将不再为东吴所有。万一出现险情,应当倾全国之力去争夺。我之前在西陵,继承父亲的足迹,曾请求增派三万精兵,但派来的(至)只是常规部队,朝廷不肯特别调拨。自步阐叛乱之后,兵力损耗得更加严重。如今我所统辖的千里防线,有四处面对敌人,对外要抵御强大的对手,对内要安抚众多的蛮夷部族,而上下现有的兵力总共只有几万人,士卒长期疲惫衰弱,难以应对突发变故。我愚昧地认为,各位亲王年纪尚幼,还未能管理国家大事,可以暂且为他们设立太傅和国相,来辅导他们高尚的品德,而不必给他们配备兵马,以免妨碍国家的紧要军务。此外,宫中的年轻宦官们,公开设立名目招募私兵,导致兵民怨恨徭役,纷纷逃亡加入他们的部下。恳请陛下下达特别诏令,对这些人进行审查,全部清查出来,用以补充边疆常年受敌之处的兵力,使我所部的兵力足足达到八万人,并减少其他杂务,严明赏罚,这样即使是韩信、白起复生,也无法施展他们的计谋。如果兵力不增加,这些制度不改变,却想成就统一大业,这正是我深为忧虑的。如果我死之后,恳请陛下将西方的军务托付给贤能之人。希望陛下能仔细审阅我的奏疏,那么我即使死了,精神也将永垂不朽。”
(至)
(至)
秋遂卒,子晏嗣。晏及弟景、玄、机、云、分领抗兵。晏为裨将军、夷道监。
到秋天,陆抗便去世了,由儿子陆晏继承爵位。陆晏和他的弟弟陆景、陆玄、陆机、陆云,分别统领陆抗的部队。陆晏担任裨将军、夷道监。
天纪四年,晋军伐吴,龙骧将军王浚顺流东下。所至辄克,终如抗虑。景字士仁,以尚公主拜骑都尉,封毗陵侯,既领抗兵,拜偏将军、中夏督,澡身好学,著书数十篇也。
天纪四年(公元280年),晋军讨伐东吴,龙骧将军王浚顺流东下。他所到之处都能攻克,最终的结果正如同陆抗所忧虑的那样。陆景字士仁,因为娶了公主而被任命为骑都尉,封为毗陵侯,在他统领了陆抗的部分军队后,又被任命为偏将军、中夏督。他注重修身,酷爱学习,著有数十篇文章。
〈《文士传》曰:陆景母张承女,诸葛恪外生。恪诛,景母坐见黜。景少为祖母所育养,及祖母亡,景为之心丧三年。〉
〈《文士传》记载:陆景的母亲是张承的女儿,诸葛恪的外甥女。诸葛恪被诛杀后,陆景的母亲受牵连被黜废。陆景年少时由祖母抚养长大,等到祖母去世,陆景为她心丧三年。〉
二月壬戌,晏为王浚别军所杀。癸亥,景亦遇害,时年三十一。景妻,孙皓适妹,与景俱张承外孙也。
二月壬戌日,陆晏被王浚的另一支部队所杀。次日癸亥日,陆景也遇害,当时年仅三十一岁。陆景的妻子是孙皓出嫁的妹妹,她和陆景一样都是张承的外孙。
〈景弟机,字士衡,云字士龙。《机云别传》曰:晋太康末,俱入洛,造司空张华,华一见而奇之,曰:“伐吴之役,利在获二俊。”遂为之延誉,荐之诸公。太傅杨骏辟机为祭酒,转太子洗马、尚书著作郎。云为吴王郎中令,出宰浚仪,甚有惠政,吏民怀之,生为立祠。后并历显位。机天才绮练,文藻之美,独冠于时。云亦善属文,清新不及机,而口辩持论过之。于时朝廷多故,机、云并自结于成都王颖。颖用机为平原相,云清河内史。寻转云右司马,甚见委仗。无几而与长沙王构隙,遂举兵攻洛,以机行后将军,督王粹、牵秀等诸军二十万,士龙著南征赋以美其事。机吴人,羁旅单宦,顿居群士之右,多不厌服。机屡战失利,死散过半。初,宦人孟玖,颖所嬖幸,乘宠豫权,云数言其短,颖不能纳,玖又从而毁之。是役也,玖弟超亦领众配机,不奉军令。机绳之以法,超宣言曰陆机将反。及牵秀等谮机于颖,以为持两端,玖又构之于内,颖信之,遣收机,并收云及弟耽,并伏法。机兄弟既江南之秀,亦著名诸夏,并以无罪夷灭,天下痛惜之。机文章为世所重,云所著亦传于世。初,抗之克步阐也,诛及婴孩,识道者尤之曰:“后世必受其殃!”及机之诛,三族无遗,孙惠与朱诞书曰:“马援择君,凡人所闻,不意三陆相携暴朝,杀身伤名,可为悼叹。”事亦并在晋书。〉
(陆景的弟弟陆机,字士衡;陆云,字士龙。《机云别传》记载:西晋太康(公元280年-289年)末年,兄弟二人都到了京城洛阳,拜访司空张华。张华一见到他们就感到惊奇,说:‘征伐东吴的战役,最大的收获就是得到了这两位俊杰。’于是为他们宣扬名声,并向各位公卿举荐。太傅杨骏征召陆机为祭酒,后转任太子洗马、尚书著作郎。陆云担任吴王司马晏的郎中令,后出任浚仪县令,政绩卓著,深得官民爱戴,人们在他生前就为他建立了祠堂。后来兄弟二人都身居高位。陆机才华横溢,文采斐然,其文章之美在当时无人能及。陆云也擅长写作,文风清新方面不及陆机,但在口才辩论上则胜过他。当时朝廷多事,陆机、陆云兄弟都依附于成都王司马颖。司马颖任用陆机为平原内史,陆云为清河内史。不久,又调任陆云为右司马,对他非常信任。没过多久,司马颖与长沙王司马乂产生矛盾,于是起兵攻打洛阳,任命陆机代理后将军,都督王粹、牵秀等二十万大军。陆云(士龙)为此写了《南征赋》来颂扬此事。陆机是吴地人,客居他乡,官位又骤然升到众人之上,很多人对此不服。陆机几次作战失利,军队死伤逃散过半。起初,宦官孟玖是司马颖的宠臣,倚仗宠信干预权政。陆云多次指出他的缺点,但司马颖不听,孟玖也因此诋毁陆云。这次战役中,孟玖的弟弟孟超也率军归陆机指挥,却不遵守军令。陆机依法处置他,孟超就扬言说陆机要谋反。等到牵秀等人在司马颖面前诬陷陆机,说他首鼠两端,又有孟玖在内部构陷,司马颖便相信了,派人逮捕了陆机,并同时抓捕了陆云和他们的弟弟陆耽,将他们全部处死。陆机兄弟既是江南的才俊,在中原也很有名望,却无罪被灭族,天下人都为此感到痛心。陆机的文章为世人所推崇,陆云的著作也流传于世。当初,陆抗攻克步阐时,株连杀戮甚至波及婴儿,有识之士就批评他说:‘他的后代必定会遭受此事的灾祸!’等到陆机被杀,三族无一幸免。孙惠在给朱诞的信中说:‘马援选择君主的故事,世人皆知,没想到三位陆氏兄弟竟会携手效力于暴虐的朝廷,以致杀身败名,实在令人哀叹。’这些事在《晋书》中也有记载。)
评曰:“刘备天下称雄,一世所惮,陆逊春秋方壮,威名未著,摧而克之,罔不如志。予既奇逊之谋略,又叹权之识才,所以济大事也。及逊忠诚恳至,忧国亡身,庶几社稷之臣矣。抗贞亮筹干,咸有父风,奕世载美,具体而微,可谓克构者哉!”
陈寿评论说:“刘备在天下称雄,为一代人所畏惧。当时陆逊正值壮年,威名尚未显赫,却能摧毁并战胜刘备,所有谋划无不实现。我既对陆逊的谋略感到惊奇,又赞叹孙权能够慧眼识才,这正是他能够成就大业的原因。至于陆逊,他忠诚恳切,忧国忘身,可以说是国家的社稷之臣了。陆抗品性正直、才智出众,谋略干练,都继承了父亲的风范。父子两代都享有美名,陆抗具体而微地继承了父亲的特质,可以说是能够继承并发扬父辈基业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