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十一 吴书十六:潘濬陆凯传
潘濬字承明,武陵汉寿人也。
潘濬,字承明,是武陵郡汉寿县人。
弱冠从宋仲子受学。
二十岁左右时,他师从宋仲子学习。
〈吴书曰:濬为人聪察,对问有机理,山阳王粲见而贵异之。由是知名,为郡功曹。〉
(《吴书》记载:潘濬为人聪敏明察,回答问题条理清晰,山阳人王粲见到他后认为他才能出众,对他非常器重。潘濬因此声名远播,被任命为郡里的功曹。)
年未三十,荆州牧刘表辟为部江夏从事。
不到三十岁,荆州牧刘表征召他担任部江夏从事。
时沙羡长赃秽不修,濬按杀之,一郡震竦。
当时沙羡县的县长贪污腐败、玩忽职守,潘濬依法审查并处决了他,整个郡的人都感到震惊和畏惧。
后为湘乡令,治甚有名。
后来潘濬担任湘乡县令,政绩非常有名。
刘备领荆州,以濬为治中从事。
刘备统领荆州时,任命潘濬为治中从事。
备入蜀,留典州事。
刘备进入蜀地,潘濬留下来掌管荆州事务。
孙权杀关羽,并荆土,拜濬辅军中郎将,授以兵。
孙权杀死关羽,吞并了荆州,任命潘濬为辅军中郎将,并授予他兵权。
〈江表传曰:权克荆州,将吏悉皆归附,而濬独称疾不见。权遣人以床就家舆致之,濬伏面著床席不起,涕泣交横,哀咽不能自胜。权慰劳与语,呼其字曰:“承明,昔观丁父,鄀俘也,武王以为军帅;彭仲爽,申俘也,文王以为令尹。此二人,卿荆国之先贤也,初虽见囚,后皆擢用,为楚名臣。卿独不然,未肯降意,将以孤异古人之量邪?”使亲近以手巾拭其面,濬起下地拜谢。即以为治中,荆州诸军事一以谘之。武陵部从事樊伷诱导诸夷,图以武陵属刘备,外白差督督万人往讨之。权不听,特召问濬,濬答:“以五千兵往,足可以擒伷。”权曰:“卿何以轻之?”濬曰:“伷是南阳旧姓,颇能弄唇吻,而实无辩论之才。臣所以知之者,伷昔尝为州人设馔,比至日中,食不可得,而十馀自起,此亦侏儒观一节之验也。”权大笑而纳其言,即遣濬将五千往,果斩平之。〉
(《江表传》记载:孙权攻克荆州后,将领和官吏全都归附,只有潘濬一人声称有病不肯相见。孙权派人用车驾到他家中将他接来,潘濬趴在床席上不起来,涕泪交加,悲咽得无法自已。孙权安慰并与他交谈,称呼他的字说:“承明,过去观丁父是鄀国的俘虏,楚武王却任命他为军帅;彭仲爽是申国的俘虏,楚文王却任命他为令尹。这两人,都是您荆州的先贤,起初虽然被俘,后来都得到提拔重用,成为楚国的名臣。为何唯独您不这样,不肯归顺,是认为我的气量比不上古人吗?”孙权让亲信侍从用手巾为潘濬擦干眼泪,潘濬这才起身下地拜谢。孙权随即任命他为治中,荆州的所有军事事务都向他咨询。当时,武陵郡的从事樊伷煽动各少数民族,企图让武陵郡归附刘备,郡外官员上报请求派遣一位都督率领一万兵力前去征讨。孙权没有听从,特地召见潘濬询问。潘濬回答说:“派遣五千兵力前往,就足以擒获樊伷了。”孙权问:“你为什么如此轻视他?”潘濬说:“樊伷是南阳的旧族,很能说会道,但实际上没有雄辩的才能。我之所以知道这一点,是因为樊伷过去曾为州中同僚设宴,快到中午了食物还没准备好,就有十多个人自己起身离开了。这正是管中窥豹,可见一斑的证明。”孙权大笑并采纳了他的建议,立即派遣潘濬率领五千人前往,果然将樊伷斩杀并平定了叛乱。)
迁奋威将军,封常迁亭侯。
潘濬被升任为奋威将军,封为常迁亭侯。
〈吴书曰:芮玄卒,濬并领玄兵,屯夏口。玄字文表,丹杨人。父祉,字宣嗣,从孙坚征伐有功,坚荐祉为九江太守,后转吴郡,所在有声。玄兄良,字文鸾,随孙策平定江东,策以为会稽东部都尉,卒,玄领良兵,拜奋武中郎将,以功封溧阳侯。权为子登拣择淑媛,群臣咸称玄父祉兄良并以德义文武显名三世,故遂娉玄女为妃焉。黄武五年卒,权甚愍惜之。〉
(《吴书》记载:芮玄去世后,潘濬合并统领了芮玄的部队,驻扎在夏口。芮玄字文表,是丹杨人。他的父亲芮祉,字宣嗣,跟随孙坚南征北战立有功劳,孙坚推荐芮祉担任九江太守,后来转任吴郡太守,在任职的地方都很有声望。芮玄的哥哥芮良,字文鸾,跟随孙策平定江东,孙策任命他为会稽东部都尉。芮良去世后,芮玄统领了他哥哥的部队,被任命为奋武中郎将,因功封为溧阳侯。孙权为儿子孙登挑选品德高尚的女子时,群臣都称赞芮玄的父亲芮祉和哥哥芮良三代人都因德行、道义、文才、武略而闻名,于是孙权就聘娶了芮玄的女儿为太子妃。芮玄于黄武五年(公元226年)去世,孙权对此深感悲痛惋惜。)
权称尊号,拜为少府。
孙权称帝后,任命潘濬为少府。
进封刘阳侯,
潘濬的爵位晋升为刘阳侯,
〈江表传曰:权数射雉,濬谏权,权曰:“相与别后,时时暂出耳,不复如往日之时也。”濬曰:“天下未定,万机务多,射雉非急,弦绝括破,皆能为害,乞特为臣故息置之。”濬出,见雉翳故在,乃手自撤坏之。权由是自绝,不复射雉。〉
(《江表传》记载:孙权多次射野鸡取乐,潘濬劝谏他。孙权说:“自从和你分别后,我只是偶尔短暂出去一下,不像过去那样频繁了。”潘濬说:“天下尚未安定,国家政务繁多,射野鸡并非急事。万一弓弦断裂或箭尾破损,都可能造成伤害,恳请您看在我的份上,特意停止这项活动。”潘濬出来后,看见捕雉的掩体还在,就亲手把它拆毁了。孙权从此便断绝了这项爱好,不再射野鸡。)
迁太常。
潘濬升任为太常。
五谿蛮夷叛乱盘结,权假濬节,督诸军讨之。
五溪地区的少数民族联合起来发动叛乱,孙权授予潘濬符节,让他都督各路军队前去讨伐。
信赏必行,法不可干,斩首获生,盖以万数,自是群蛮衰弱,一方宁静。
潘濬信守承诺,有功必赏,同时法令严明,不容触犯。他斩杀和俘获的敌人,总数以万计。从此以后,各部蛮族势力衰弱,这个地区才得以安宁。
〈吴书曰:骠骑将军步骘屯沤口,求召募诸郡以增兵。权以问濬,濬曰:“豪将在民间,耗乱为害,加骘有名势,在所所媚,不可听也。”权从之。中郎将豫章徐宗,有名士也,尝到京师,与孔融交结,然儒生诞节,部曲宽纵,不奉节度,为众作殿,濬遂斩之。其奉法不惮私议,皆此类也。归义隐蕃,以口辩为豪杰所善,濬子翥亦与周旋,馈饷之。濬闻大怒,疏责翥曰:“吾受国厚恩,志报以命,尔辈在都,当念恭顺,亲贤慕善,何故与降虏交,以粮饷之?在远闻此,心震面热,惆怅累旬。疏到,急就往使受杖一百,促责所饷。”当时人咸怪濬,而蕃果图叛诛夷,众乃归服。江表传曰:时濬姨兄零陵蒋琬为蜀大将军,或有间濬于武陵太守卫旌者,云濬遣密使与琬相闻,欲有自讬之计。旌以启权,权曰:“承明不为此也。”即封旌表以示于濬,而召旌还,免官。〉
(《吴书》记载:骠骑将军步骘驻扎在沤口,请求在各个郡县招募兵员以扩充军队。孙权就此事询问潘濬,潘濬回答说:“地方豪强将领在民间,让他们招兵会造成混乱和危害,再加上步骘名声和权势很大,所到之处都有人想讨好他,所以不能听从他的请求。”孙权采纳了他的意见。豫章郡的中郎将徐宗,是个有名望的士人,曾到京城与孔融结交。但他身为儒生却行为放诞,对部下宽纵,不遵守法令节度,还为众人断后,于是潘濬将他处斩。他执法严明,不惧怕私下非议,都像这样。前来归顺的隐蕃,凭借能言善辩很受豪杰们的喜爱,潘濬的儿子潘翥也和他来往,并赠送他粮食物品。潘濬听说后大怒,写信斥责潘翥说:“我承受国家深厚的恩典,立志以死报国。你们这些人在都城,应当想着恭敬顺从,亲近贤良,仰慕善行,为什么要去和投降的俘虏交往,还用粮食资助他?我在远方听到这事,内心震惊,脸上发烧,为此惆怅了几十天。信到之后,立刻去找使者接受一百杖的惩罚,并马上把资助的东西追讨回来。”当时的人都觉得潘濬很奇怪,但后来隐蕃果然图谋叛乱被诛灭,众人这才信服潘濬。《江表传》记载:当时潘濬的姨表兄、零陵人蒋琬在蜀国担任大将军,有人向武陵太守卫旌离间潘濬,说潘濬派遣密使与蒋琬互通消息,打算有所投靠。卫旌将此事上报孙权,孙权说:“潘濬是不会做这种事的。”随即把卫旌的奏章封好拿给潘濬看,并且召回卫旌,免去了他的官职。)
先是,濬与陆逊俱驻武昌,共掌留事,还复故。
在此之前,潘濬与陆逊一同驻扎在武昌,共同处理留守的政务。此次平叛归来后,他又恢复了原来的职务。
时校事吕壹操弄威柄,奏按丞相顾雍、左将军朱据等,皆见禁止。
当时,校事吕壹滥用权力,上奏弹劾丞相顾雍、左将军朱据等人,他们都因此遭到软禁。
黄门侍郎谢厷语次问壹:“顾公事何如?”壹答:“不能佳。”厷又问:“若此公免退,谁当代之?”壹未答厷,厷曰:“得无潘太常得之乎?”壹良久曰:“君语近之也。”厷谓曰:“潘太常常切齿于君,但道远无因耳。今日代顾公,恐明日便击君矣。”壹大惧,遂解散雍事。
黄门侍郎谢厷在交谈时问吕壹:“顾公(顾雍)的事情怎么样了?”吕壹回答说:“情况不妙。”谢厷又问:“如果顾公被免职,谁会接替他呢?”吕壹没有回答,谢厷便说:“莫不是潘太常(潘濬)会接任吧?”吕壹沉默了许久才说:“你说的差不多了。”谢厷对他说:“潘太常(潘濬)一直对你恨之入骨,只是因为距离遥远没有机会罢了。如果他今天接替了顾公(顾雍),恐怕明天就会惩治你了。”吕壹听后非常害怕,于是就撤销了对顾雍的案子。
濬求朝,诣建业,欲尽辞极谏。
潘濬请求入朝觐见,前往都城建业,想要毫无保留地向孙权直言进谏。
至,闻太子登已数言之而不见从。濬乃大请百寮,欲因会手刃杀壹,以身当之,为国除患。
到达后,潘濬听说太子孙登已经多次劝谏此事,但都没有被采纳。于是,潘濬大举宴请百官,打算借此机会亲手刺杀吕壹,并以自己的性命承担后果,为国家铲除祸患。
壹密闻知,称疾不行。
吕壹秘密得知了潘濬的计划,便借口生病没有赴宴。
濬每进见,无不陈壹之奸险也。
潘濬每次进宫朝见孙权,没有一次不陈述吕壹的奸诈险恶。
由此壹宠渐衰,后遂诛戮。
因此,吕壹受到的宠信逐渐衰减,后来终于被处死。
权引咎责躬,因诮让大臣,语在《权传》。
孙权为此引咎自责,并趁机斥责了大臣们,相关言论记载在《孙权传》中。
赤乌二年,濬卒,子翥嗣。
赤乌二年(公元239年),潘濬去世,他的儿子潘翥继承了爵位。
濬女配建昌侯孙虑。
潘濬的女儿嫁给了建昌侯孙虑。
〈吴书曰:翥字文龙,拜骑都尉,后代领兵,早卒。翥弟秘,权以姊陈氏女妻之,调湘乡令。《襄阳记》曰:襄阳习温为荆州大公平。大公平,今之州都。秘过辞于温,问曰:“先君昔曰君侯当为州里议主,今果如其言,不审州里谁当复相代者?”温曰:“无过于君也。”后秘为尚书仆射,代温为公平,甚得州里之誉。〉
(《吴书》记载说:潘翥字文龙,被任命为骑都尉,后来接替父亲统领军队,但很早就去世了。潘翥的弟弟潘秘,孙权将姐姐陈氏的女儿嫁给了他,后调任为湘乡县令。《襄阳记》记载说:襄阳人习温担任荆州的大公平。大公平,就是现在的州都。潘秘前去向习温告辞时,问道:“先父过去曾说您将会成为家乡的舆论领袖,如今果然如他所言。不知将来乡里还有谁能接替您的位置呢?”习温回答说:“没有人比得上您了。”后来潘秘官至尚书仆射,接替习温担任公平之职,在家乡获得了很高的声誉。)
陆凯字敬风,吴郡吴人,丞相逊族子也。
陆凯,字敬风,是吴郡吴县人,也是丞相陆逊的族侄。
黄武初为永兴、诸暨长,所在有治迹,拜建武都尉,领兵。
黄武初年(公元222年起),他先后担任永兴县和诸暨县的县长,在任职的地方都取得了显著的政绩,后被任命为建武都尉,统领军队。
虽统军众,手不释书。
虽然他统率着军队,却依然手不释卷,勤于读书。
好《太玄》,论演其意,以筮辄验。
他尤其喜爱《太玄经》,曾深入论述阐发其义理,每次用它来占卜,结果总是能应验。
赤乌中,除儋耳太守,讨朱崖,斩获有功,迁为建武校尉。
在赤乌年间(公元238-251年),他被任命为儋耳太守,出兵讨伐朱崖,因立有战功,升任为建武校尉。
五凤二年,讨山贼陈毖于零陵。
五凤二年(公元255年),他在零陵郡讨伐山贼陈毖。
斩毖克捷,拜巴丘督、偏将军,封都乡侯,转为武昌右部督。
他斩杀了陈毖并取得胜利,被任命为巴丘督、偏将军,封为都乡侯,后转任为武昌右部督。
与诸将共赴寿春;还,累迁荡魏、绥远将军。
他与其他将领一同赶赴寿春;返回后,接连升任为荡魏将军、绥远将军。
孙休即位,拜征北将军,假节领豫州牧。
孙休即位后,他被任命为征北将军,授予符节,并兼任豫州牧。
孙皓立,迁镇西大将军,都督巴丘,领荆州牧,进封嘉兴侯。
孙皓即位后,陆凯升任镇西大将军,都督巴丘的军事,兼任荆州牧,并进封为嘉兴侯。
孙皓与晋平,使者丁忠自北还,说皓弋阳可袭,凯谏止,语在《皓传》。
孙皓与晋国暂时和平,使者丁忠从北方返回,劝说孙皓可以袭击弋阳。陆凯进谏阻止了他,这件事的详细记载在《孙皓传》中。
宝鼎元年,迁左丞相。
宝鼎元年(公元266年),陆凯升任左丞相。
皑性不好人视己,郡臣侍见,精莫敢进。
孙皓(原文为“皑”,应为“皓”之误)的性情不喜欢别人看他,当群臣侍奉拜见时,眼睛都不敢抬起来看。
凯说皓曰:“夫君臣无不相识之道,若率有不虞,不知所赴。”皓听凯自视。
陆凯劝说孙皓道:“君臣之间没有不互相认识的道理,如果突然发生意想不到的事情,(臣子们)都不知道该向谁奔赴禀报。”孙皓听从了陆凯的建议,允许臣子们看他。
皓时徒都武昌,扬土百姓溯流供给,以为患苦,又政事多谬,黎无穷匮。
孙皓当时迁都武昌,扬州一带的百姓需要逆流而上运输物资供给,都以此为苦。此外,政事也多有谬误,导致百姓穷困匮乏。
凯上疏曰:臣闻有道之君,以乐乐民。无道之君,以乐乐身。乐民者,其乐弥长。乐身者,不久而亡。夫民者,国之根也,诚宜重其食,爱其命。民安则君安,民乐则君乐。自顷年以来。君威伤于桀、纣,君明暗于奸雄,君惠闭于群孽。无灾而民命尽,无为而国财空,辜无罪,赏无功,使君有谬误之愆,天为作妖。而诸公卿媚上以求爱,因民以求饶,导君于不义,败政于淫俗,臣窃为痛心。今邻国交好。四边无事,当务息役养士,实其廪库,以待天时。而更倾动天心,骚扰万姓,使民不安,大小呼嗟,此非保国养民之术也。臣闻吉凶在天,犹影之在形,响之在声也,形动则影动,形止则影止。此分数乃有所系,非在口之所进退也。昔秦所以亡天下者,但坐赏轻而罚重,政刑错乱,民力尽于奢侈,目眩于美色,志浊于财宝。邪臣在位,贤哲隐藏,百姓业业,天下苦之。是以遂有覆巢破卵之忧。汉所以强者,躬行诚信,听谏纳贤,惠及负薪,躬请岩穴,广采博察,以成其谋。此往事之明证也。近者汉之衰末,三家鼎立,曹失纲纪,晋有其政。又益州危险。兵多精强,闭门固守,可保万世,而刘氏以夺乖错,赏罚失所,君恣意于奢侈,民力竭于不急,是以为晋所伐,君臣见虏,此目前之明验也。臣暗于大理,文不及义,智慧浅劣,无复冀望,窃为陛下惜天下耳。臣谨奏耳目所闻见,百姓所为烦苛,刑政所为错乱,愿陛下息大功,损百役,务宽荡,忽苛政。又武昌土地,实危险而瘠确,非王都安国养民之处,船泊则沉漂,陵居则峻危,旦童谣曰:‘宁饮建业水,不食武昌鱼,宁还建业死,不止武昌居。’臣闻翼星为变,荧惑作妖,童谣之言,生于天心,乃以安居而比死,足明天意,如民所若也。臣闻国无三年之储,渭之非国,而今无一年之畜,此臣下责也。而诸公卿位处人上,禄延子孙,曾无致命之节,匡救之术,苟进小利于君,以求容媚,荼毒百姓,不为君计也。自从孙弘造义兵以来,耕种既废,所在无复输入,而分一家父子异役,廪食日张,畜积日耗。民有离散之怨,国有露根之渐,而莫之恤也。民力因穷,鬻卖儿子,调赋相仍,日以疲极,所在长吏,不加隐括,加有监官,既不爱民,务行威势,所在骚扰,更为烦苛,民苦二端,财力再耗,此为无益而有损也。愿陛下一息此辈。矜哀孤弱,以镇抚百姓之心。此犹色鳖得免毒螫之渊,乌兽得离罗网之纲,四方之民襁负而至。如此,民可得保,先王之国存焉。臣闻五音令人耳不聪,五色令人目不明,此无益于政,有损于事者也。自昔先帝时,后宫列女,及诸织络,数不满百,米有畜积,货财有馀。先帝崩后,幼、景在位,更改奢侈,不蹈先迹。伏闻织络及诸徒坐,乃有千数,计其所长,不足为国财。然坐食宫廪,岁岁相承,此为无益。愿陛下料出赋嫁,给与无妻者。如此,上应天心,下合地意,天下幸甚。臣闻殷汤取士于商贾,齐桓取士于车辕,周武取士于负新,大汉取士于奴仆。明王圣主取士以贤,不拘卑贱。故其功德洋溢,名流竹素,非求颜色而取好服、捷口、容悦者也。臣伏见当今内宠之臣,位非其人,任非其量,不能辅国匡时,群党相扶,害忠隐贤。愿陛下简文将之臣。各勤其官,州牧督将,藩镇方外,公卿尚书,务修仁化,上助陛下,下拯黎民,各尽其忠,拾贵万一。则康哉之歌作,刑错之理清。愿陛下留神思臣愚言。
陆凯上疏说:臣听说有道的君主,与民同乐;无道的君主,只图自己享乐。与民同乐的,他的快乐才会长久;只图自己享乐的,不久就会灭亡。百姓是国家的根本,实在应该重视他们的食物,爱惜他们的生命。百姓安宁君主就安宁,百姓快乐君主就快乐。近些年来,君主的威严因与夏桀、商纣相比而受损,君主的贤明被奸雄蒙蔽,君主的恩惠被群小隔绝。没有天灾而人民的生命却被耗尽,没有大工程而国家财富却已空虚,惩罚了无罪的人,奖赏了无功的人,这使君主犯下了谬误的过失,上天也因此降下灾异。而各位公卿大臣,只知谄媚君上以求得宠爱,剥削百姓以求得富足,引导君主走向不义,因淫乱的风气而败坏政治,臣私下里为此感到痛心。如今邻国与我们友好相处,四方边境无事,应当务必休兵养士,充实粮仓,以等待天时。但您反而违背天意,骚扰万民,使百姓不得安宁,无论大小都怨声载道,这不是保卫国家、养护百姓的方法。臣听说吉凶祸福取决于天意,就像影子离不开形体,回响离不开声音一样,形体动影子就动,形体停影子就停。这其中的定数是有其根源的,不是靠口舌之利就能改变的。过去秦朝之所以失掉天下,只是因为赏赐太轻而刑罚过重,政令刑法混乱,民力在奢侈中耗尽,眼目被美色迷惑,心志被财宝蒙蔽。奸邪的臣子在朝,贤明的哲人隐退,百姓终日惶恐不安,天下都为此所苦。因此最终才有国破家亡的忧患。汉朝之所以强大,是因为君主身体力行诚信,听取劝谏接纳贤才,恩惠施及贫苦的百姓,亲自到山林岩穴中去延请隐士,广泛地采集意见、深入地考察,来成就他们的谋略。这些都是往事的明确证明。近代汉朝衰败末期,形成三家鼎立的局面,曹魏失去了纲纪,司马氏取得了政权。再说益州地势险要,兵力众多且精良,如果闭门固守,本可以保全万世。但刘氏因为治国措施乖张错乱,赏罚不当,君主恣意奢侈,民力都消耗在不急之务上,所以才被晋国讨伐,君臣都被俘虏,这是眼前明确的教训。臣虽然不通晓大道义理,文采也无法表达深意,智慧浅薄,再没有什么指望,只是私下为陛下痛惜这天下罢了。臣谨将耳闻目睹之事,百姓所苦的烦苛之政,刑法政令的错乱之处奏上,希望陛下能停止大的工程,减少各项劳役,力求宽大,废除苛政。再说武昌这地方,地势实在险要而且土地贫瘠,不是作为国都来安定国家、养护百姓的地方。船只停泊就容易沉没或漂走,在山陵上居住则陡峭危险。近来有童谣说:‘宁可喝建业的水,也不吃武昌的鱼;宁可回建业而死,也不在武昌居住。’臣听说翼星出现变异,荧惑变为妖星,童谣的产生,源于天意。人们竟然把安居与死亡相比,足以说明天意与民心是怎样的了。臣听说国家没有三年的储备,就不能称其为国家,而如今我们连一年的储备都没有,这是我们做臣子的责任。但各位公卿身居高位,俸禄延及子孙,却毫无为国献身的节操和匡正补救的办法,只知道苟且地向君主进献小利,以求得容悦和宠幸,荼毒百姓,这完全不是为君主考虑啊。自从孙弘征发所谓的“义兵”以来,农耕荒废,各地不再有粮食输入,而同一家的父子却被派往不同的劳役之地,官仓的粮食消耗日益增加,储备日益减少。百姓有离散的怨恨,国家有动摇根基的趋势,却没有人为此忧虑。民力因此困竭,甚至出卖儿女。赋税徭役接连不断,百姓日渐疲惫。各地的长官,不但不加以约束,反而增设监官。这些人既不爱惜百姓,又热衷于作威作福,所到之处一片骚扰,更加重了烦苛。百姓承受双重痛苦,财力再次耗损,这是有损而无益的。希望陛下一并罢免这些人,怜悯孤弱,以此来安抚百姓之心。这就好像让鱼鳖得以逃离有毒的深渊,让鸟兽得以挣脱罗网,四方的百姓就会背负着孩童前来归附。如此,百姓可以得到保全,先王创建的国家也就能存续了。臣听说,动听的音乐会使人耳朵不清,绚丽的色彩会使人眼睛不明,这些对政事无益,对国事有损。从前先帝(孙权)在位时,后宫的宫女和从事纺织的工匠,加起来不到百人,粮食有储备,财物有富余。先帝驾崩后,幼主(孙亮)、景帝(孙休)在位时,改变为奢侈,不再遵循先帝的榜样。臣听说如今宫中的织工和各类工匠,竟有数千人之多,计算他们的产出,并不足以增加国库财富,却白白耗费宫中粮食,年复一年地这样下去,这是毫无益处的。希望陛下能清点人数,将她们嫁给没有妻子的男子。如此,上合天意,下符民心,是天下的大幸事。臣听说商汤从商贾中选拔人才,齐桓公从车夫中选拔人才,周武王从樵夫中选-拔人才,大汉从奴仆中选拔人才。贤明的君主选拔人才只看德才,不计较出身贵贱。所以他们的功德广布,名声流传史册,而不是去寻求那些相貌好、衣着华丽、能言善辩、阿谀奉承的人。臣看到当今受宠信的臣子,其官位与德行不符,其任务超出其能力,他们不能辅佐国家、匡正时弊,反而结党营私,残害忠良、排挤贤才。希望陛下能选拔文臣武将,让他们各司其职。州牧、督将、边疆守臣、公卿、尚书,都要致力于推行仁政教化,对上辅佐陛下,对下拯救百姓,各自竭尽忠诚,以弥补君主万一的疏漏。这样,《康哉》的太平歌声就能响起,刑法清明、天下大治的局面就能实现。希望陛下能留心思考臣的愚见。
时殿上列将何定佞巧便辟,贵幸任事。凯面责定曰:“卿见前后事主不忠,倾乱国政,宁有得以寿终者邪!何以专为佞邪,秽尘天听?宜自改厉。不然,方见卿有不测之祸矣。”定大恨凯,思中伤之,凯终不以为意,乃心公家,义形于色,表疏皆指事不饰,忠恳内发。
当时殿上的将领何定为人奸佞巧辩,受到孙皓的宠信而掌管事务。陆凯当面斥责何定说:“你看历来那些侍奉君主不忠、扰乱国家政事的人,有谁能够得以善终呢?你为何要专门阿谀奉承、作恶多端,来玷污君主的听闻?应当自行改过。否则,我看你将会有不测之祸了。”何定因此非常怨恨陆凯,总想着要中伤他。陆凯始终不把这放在心上,他一心为公,正义之气流露于言表,所上的奏章都是直指时事,不加文饰,其忠诚恳切皆发自内心。
建衡元年,疾病。皓遣中书令董朝问所欲言,凯陈:“何定不可任用,宣授外任,不宜委以国事。奚熙小吏,建起浦里田,欲复严密故迹,亦不可听。姚信、楼玄、贺劭、张悌、郭逴、薛莹、滕修及族弟喜,抗,或清白忠勤,或姿才卓茂,皆社稷之桢干,国家之良辅。愿陛下重留神思,访以时务,各尽其忠,拾遗万一。”遂卒,时年七十二。
建衡元年(公元269年),陆凯病重。孙皓派遣中书令董朝前来询问他有何遗言。陆凯陈述道:“何定不可任用,应该派他到外地任职,不宜将国家大事托付给他。奚熙是个小官,他建议开垦浦里田,想恢复过去严密的管理旧制,这也不可听从。姚信、楼玄、贺劭、张悌、郭逴、薛莹、滕修以及我的族弟陆喜、陆抗,他们有的清廉忠勤,有的才华出众,都是国家的栋梁和贤良的辅臣。希望陛下能多加留意,向他们咨询时政,让他们各尽其忠,以弥补您万一的疏漏。”说完便去世了,享年七十二岁。
子祎。初为黄门侍郎,出领部曲,拜偏将军。凯亡后,入为太子中庶子。右国史华覈表荐祎曰:“祎体质方刚,器干强固,董率之才,鲁肃不过。及被召当下,迳还赴都,道由武昌,曾不回顾,器械军资,一无所取,在戎果毅,临财有节。夫夏口,贼之冲要,直选名将以镇戍之,臣窃思惟,莫善于祎。”
陆凯的儿子是陆祎。他起初担任黄门侍郎,后出京统领部曲,被任命为偏将军。陆凯去世后,他入朝担任太子中庶子。右国史华覈上表推荐陆祎说:“陆祎体格方正刚毅,器量才干坚强稳固,其统率才能不亚于鲁肃。当他接到诏令被召回时,立即动身返回都城,路过武昌时,头也不回,军械物资一概不取。他在军中果敢坚毅,面对财物很有节操。夏口是抵御敌人的要冲,必须挑选名将前去镇守,臣私下认为,没有人比陆祎更合适了。”
初,皓常衔凯数犯颜忤旨,加何定谮构非,既以重臣,难绳以法,又陆抗时为大将在疆场,故以计容忍。抗卒后,竟徙凯家于建安。或曰宝鼎元年十二月,凯与大司马丁奉、御史大夫丁固谋,因皓谒庙,欲废皓立孙休子。时左将军留平领兵先驱,故密语平,平拒而不许,誓以不泄,是以所图不果。太史郎陈苗奏皓久阴不雨,风气回逆,将有阴谋,皓深警惧云。
起初,孙皓常常怨恨陆凯多次当面冒犯、违背他的旨意,加上何定又诬陷构陷,但因为陆凯是重臣,难以用法律来惩处,又恰逢陆抗当时作为大将在边疆镇守,所以孙皓出于策略考量而容忍了他。陆抗去世后,孙皓最终将陆凯的家人流放到了建安。有人说,宝鼎元年(公元266年)十二月,陆凯与大司马丁奉、御史大夫丁固密谋,打算趁孙皓到宗庙祭祀时,废黜孙皓,改立孙休的儿子为帝。当时左将军留平正率兵担任前导,因此他们秘密地把计划告诉了留平。留平拒绝参与,但不肯答应,并起誓绝不泄露此事,因此他们的图谋没有成功。太史郎陈苗向孙皓上奏说,近期天气长期阴沉而不下雨,风向气候反常,预示着将有阴谋发生,孙皓听后深感警惕和恐惧。
〈《吴录》曰:旧拜庙,选兼大将军领三千兵为卫,凯欲因此兵以图之,令选曹白用丁奉。皓偶不欲,曰:“更选。”凯令执据,虽暂兼,然宜得其人。皓曰:“用留平。”凯令其子祎谋语平。平素与丁奉有隙,祎未及得宣凯旨,平语祎曰:“闻野猪入丁奉营,此凶征也。”有喜色。祎乃不敢言,还,因具启凯,故辍止。〉
(《吴录》记载:按照旧时祭拜宗庙的规矩,会选拔一位兼任大将军的人率领三千士兵作为护卫。陆凯想利用这支部队来举事,便让负责选拔的官员上报任用丁奉。孙皓恰巧不同意,说:“另外选个人。”陆凯让官员坚持原来的提议,说虽然是临时兼任,但应当选用合适的人。孙皓说:“用留平。”陆凯于是命令他的儿子陆祎去和留平商议。留平一向与丁奉有嫌隙,陆祎还没来得及传达陆凯的意图,留平就对陆祎说:“听说有野猪闯进了丁奉的军营,这是个凶兆啊。”脸上还露出喜色。陆祎听后便不敢再提此事,回去后将情况详细禀告了陆凯,因此他们中止了计划。)
予连从荆、扬来者得凯所谏皓二十事,博问吴人,多云不闻凯有此表。又按其文殊甚切直,恐非皓之所能容忍也。或以为凯藏之箧笥,未敢宣行,病困,皓遣董朝省问欲言,因以付之。虚实难明,故不著于篇,然爱其指擿皓事,足为后戒,故抄列于《凯传》左云。
我(陈寿)多次从荆州、扬州来的人那里得到陆凯劝谏孙皓的二十条意见,我广泛地询问吴地的人,他们大多说没有听说过陆凯上过这篇奏表。再看它的文辞,实在是非常尖锐直白,恐怕不是孙皓能够容忍的。有人认为这是陆凯藏在自己的书箱里,一直不敢呈送上去,直到病重时,孙皓派董朝前来探问他有何遗言,他才把这篇奏章交给了董朝。这件事的真伪难以辨明,所以我没有把它写进正文。但是我欣赏它指责孙皓过失的内容,足以作为后世的借鉴,所以抄录下来附在《陆凯传》的后面。
皓遣亲近赵钦口诏报凯前表曰:“孤动必遵先帝,有何不平?君所谏非也。又建业宫不利,故避之,而西宫室宇摧朽,须谋移都,何以不可徙乎?”凯上疏曰:臣窃见陛下执政以来,阴阳不调,五星失晷,职司不忠,奸党相扶,是陛下不遵先帝之所致。夫王者之兴,受之于天,修之由德,岂在宫乎?而陛下不咨之公辅,便盛意驱驰,六军流离悲惧,逆犯天地,天地以灾,童歌其谣。纵令陛下一身得安,百姓愁劳,何以用治?此不遵先帝一也;臣闻有国以贤为本,夏杀龙逢,殷获伊挚。斯前世之明效,今日之师表也。中常侍王蕃黄中通理,处朝忠謇,斯社稷之重镇,大吴之龙逢也,而陛下忿其苦辞,恶其直对,枭之殿堂,尸骸暴弃。邦内伤心,有识悲悼,咸以吴国夫差复存,先帝亲贤,陛下反之,是陛下不遵先帝二也;臣闻宰相国之柱也,不可不强,是故汉有萧、曹之佐,先帝有顾、步之相。而万彧琐才凡庸之质,昔从家隶,超步紫闼,于彧已丰,于器已溢,而陛下爱其细介,不访大趣,荣以尊辅,越尚旧臣。贤良愤惋,智士赫吒,是不遵先帝三也;先帝爱民过于婴孩,民无妻者以妾妻之,见单衣者以帛给之,枯骨不收而取埋之。而陛下反之,是不遵先帝四也;昔桀、纣灭由妖妇,幽、厉乱在嬖妾,先帝鉴之,以为身戒。故左右不置淫邪之色,后房无旷积之女。今中宫万数,不备嫔嫱,外多鳏夫,女吟于中。风雨逆度,正由此起,是不遵先帝五也;先帝忧劳万机,犹惧有失。陛下临阼以来,游戏后宫,眩惑妇女,乃令庶事多旷,下吏容奸,是不遵先帝六也;先帝笃尚朴素,服不纯丽,宫无高台,物不雕饰,故国富民充,奸盗不作。而陛下征调州郡,竭民财力,士被玄黄,宫有朱紫,是不遵先帝七也;先帝外仗顾、陆、朱、张,内近胡综、薛综是以庶绩雍熙。邦内情肃。今者外非其任,内非其人,陈声、曹辅,斗筲小吏,先帝之所弃,而陛下幸之,是不遵先帝八也。先帝每宴见群臣,抑损醇(酉农),臣下终日无失慢之尤,百寮庶尹,并展所陈。而陛下拘以视瞻之敬,惧以不尽之酒。夫酒以成札,过则败德,此无异商辛长夜之饮也,是不遵先帝九也;昔汉之桓、灵,亲近宦竖。大失民心。今高通、詹廉、羊度,黄门小人,而陛下赏以重爵,权以战兵。若江渚有难,烽燧互起,则度等之武不能御侮明也,是不遵先帝十也;今宫女旷积,而黄门复走州郡,条牒民女,有钱则舍,无钱则取,怨呼道路,母子死诀,是不遵先帝十一也;先帝在时,亦养诸王太子,若取乳母,其夫复役,赐与钱财,给其资粮,时遣归来,视其弱息。今则不然,夫妇生离,夫故作役,儿从后死,家为空户,是不遵先帝十二也;先帝叹曰:‘国以民为本,民以食为天,衣其次也,三者,孤存之于心。’今则不然,农桑并废,是不遵先帝十三也;先帝简士,不拘卑贱,任之乡闾,效之于事,举者不虚,受者不妄。今则不然,浮华者登,朋党者进,是不遵先帝十四也;先帝战士,不给他役,使春惟知农,秋惟收稻,江渚有事,责其死效。今之战士,供给众役,廪赐不赡,是不遵先帝十五也;夫赏以劝功,罚以禁邪,赏罚不中,则士民散失。今江边将士,死不见哀,劳不见赏,是不遵先帝十六也;今在所监司,民为烦猥,兼有内使,扰乱其中,一民十吏,何以堪命?昔景帝时,交阯反乱,实由兹起,是为遵景帝之阙,不遵先帝十七也;夫校事,吏民之仇也。先帝末年,虽有吕壹、钱钦,寻皆诛夷,以谢百姓。今复张立校曹,纵吏言事,是不遵先帝十八也;先帝时,居宫者咸久于其位,然后考绩黜陟。今州县职司,或莅政无几,便征召迁转,迎新送旧,纷坛道路,伤财害民,于是为甚,是不遵先帝十九也;先帝每察竟解之奏,常留心推按,是以狱无冤囚,死者吞声。今则违之,是不遵先帝二十也。若臣言可录,藏之盟府。如其虚妄,治臣之罪。愿陛下留意。
孙皓派遣亲信赵钦口头传达诏令回复陆凯之前的奏表说:“我的举动必定遵循先帝(孙权)的做法,有什么不妥之处呢?您的劝谏是不对的。再说建业的宫殿风水不利,所以要避开它,而西边的宫殿殿宇已经残破朽坏,必须考虑迁都,为什么不能迁移呢?”陆凯上疏说:我私下看到陛下执政以来,阴阳失调,五星偏离轨道,主管官员不忠,奸佞之徒结党营私,这正是陛下不遵循先帝(孙权)做法所导致的。君王的兴起,是承受于天命,修成于德行,难道在于宫殿吗?而陛下不咨询公卿辅臣,便一意孤行,致使六军将士流离失所、心怀悲惧,这是冒犯了天地。天地因此降下灾祸,连孩童都唱出了预示灾难的歌谣。即便让陛下一人得到安宁,但百姓却愁苦劳顿,这如何能治理好国家呢?这是不遵循先帝(孙权)做法的第一条;我听说立国以贤才为根本,夏朝因杀害关龙逢而灭亡,商朝因得到伊挚而兴盛。这是前代的明证,也是今日的榜样。中常侍王蕃品德高尚、通晓事理,在朝中忠诚耿直,是国家的重臣,可以说是我们大吴的关龙逢。而陛下却恼怒他言辞恳切,厌恶他直言相对,竟在大殿之上将他斩首,尸骸被随意丢弃。国内人士为此伤心,有识之士无不悲悼,都认为吴王夫差又在我国重现了。先帝(孙权)亲近贤臣,陛下却反其道而行之,这是不遵循先帝(孙权)做法的第二条;我听说宰相是国家的支柱,不能不强。所以汉朝有萧何、曹参那样的辅佐,先帝(孙权)有顾雍、步骘那样的宰相。而万彧才能浅薄、资质平庸,过去出身于家奴,一跃进入朝廷中枢,对他个人而言已经足够丰厚,对他的器量而言早已满溢。陛下却喜爱他那些细微的优点,不着眼于大局,授予他辅相的尊贵职位,地位甚至超越了旧臣。贤良之士感到愤慨惋惜,明智之士为之震惊,这是不遵循先帝(孙权)做法的第三条;先帝(孙权)爱护百姓胜过爱护自己的婴孩,民间没有妻子的男子,他便将自己的妾室嫁给他;见到穿单衣的人,便把自己的丝帛送给他;对于无人收殓的枯骨,也命人收敛安葬。而陛下却反其道而行之,这是不遵循先帝(孙权)做法的第四条;过去夏桀、商纣因妖艳的妇人而灭亡,周幽王、周厉王因宠幸的姬妾而大乱,先帝(孙权)以此为鉴,作为自身的警戒。所以他身边不安排淫邪美色,后宫也没有积压许多被冷落的女子。如今宫中女子数以万计,却没有正式的嫔妃名分,宫外有许多娶不到妻子的男子,而女子们在宫中哀怨呻吟。风雨失常,正是由此而起,这是不遵循先帝(孙权)做法的第五条;先帝(孙权)为国事日夜操劳,还担心有所失误。陛下登基以来,却在后宫嬉戏游玩,被妇女所迷惑,致使许多政务荒废,让下属官吏得以包藏奸邪,这是不遵循先帝(孙权)做法的第六条;先帝(孙权)崇尚朴素,衣服不求华美,宫殿没有高台,器物不加雕饰,所以国家富足、人民充裕,奸邪盗贼不兴。而陛下却向各州郡征调,耗尽民间的财力,士人穿着粗布劣衣,宫中却充满了朱红紫色的奢华,这是不遵循先帝(孙权)做法的第七条;先帝(孙权)对外依靠顾雍、陆逊、朱然、张昭,对内亲近胡综、薛综,因此各项功业和谐兴盛,国内秩序井然。如今,朝廷内外所任用的都不是合适的人选,陈声、曹辅之流,不过是器量狭小的小吏,是先帝(孙权)所唾弃的人,而陛下却宠信他们,这是不遵循先帝(孙权)做法的第八条;先帝(孙权)每次宴请群臣,都会节制饮用烈酒,臣下们整日都不会有失礼怠慢的过失,文武百官都能畅所欲言。而陛下却用瞻望的礼节来约束臣下,用喝不完的酒来威慑他们。酒本是用来完成礼仪的,过量则会败坏德行,这与商纣王通宵达旦的饮宴没什么不同,这是不遵循先帝(孙权)做法的第九条;过去汉代的桓帝、灵帝,亲近宦官,从而大失民心。如今的高通、詹廉、羊度,都是黄门内侍这类小人,而陛下却赏赐他们重大的爵位,授予他们统率军队的权力。如果长江边发生战事,烽火四起,那么羊度等人的武力是不能抵御外侮的,这是显而易见的,这是不遵循先帝(孙权)做法的第十条;如今宫中女子闲置积压,而黄门内侍又跑到各州郡,按名册搜罗民间女子,有钱的人家就放过,没钱的人家就强行带走,路上充满了怨恨的呼声,母子如同生离死别,这是不遵循先帝(孙权)做法的第十一条;先帝(孙权)在世时,也抚养各位王子和太子,如果征召乳母,她的丈夫就可以免除徭役,并赐予钱财物资,供给他们的生活所需,还时常派她们回家探望自己年幼的孩子。如今却不是这样,夫妻被迫分离,丈夫依旧要做苦役,孩子随后也夭折了,一个家就成了空户,这是不遵循先帝(孙权)做法的第十二条;先帝(孙权)曾感叹道:‘国家以人民为根本,人民以粮食为天,衣物在其次,这三样东西,我时常记挂在心。’如今却不是这样,农业和桑蚕业都荒废了,这是不遵循先帝(孙权)做法的第十三条;先帝(孙权)选拔人才,不拘泥于出身卑贱,先在乡里任用他们,考察他们的政绩,推荐的人不虚假,接受任命的人不冒滥。如今却不是这样,言辞浮夸的人得到提拔,拉帮结派的人得以晋升,这是不遵循先帝(孙权)做法的第十四条;先帝(孙权)的士兵,不让他们服其他的劳役,使他们在春天只管耕种,秋天只管收割,一旦江边有战事,就要求他们拼死效力。如今的士兵,要承担各种劳役,粮饷赏赐却不充足,这是不遵循先帝(孙权)做法的第十五条;所谓奖赏是用来鼓励建功,惩罚是用来禁止邪恶,如果赏罚不当,那么士人百姓就会离心离德。如今江边的将士,战死了得不到哀悼,立了功得不到奖赏,这是不遵循先帝(孙权)做法的第十六条;如今各地的监察官员,对百姓来说已是极大的骚扰,再加上又有宫中派出的内使,在其中搅乱,一个百姓要供养十个官吏,怎么能承受得了?过去景帝(孙休)时,交趾发生叛乱,实在是由此而起,这等于是在沿袭景帝(孙休)的过失,而不是遵循先帝(孙权)的做法,这是第十七条;校事这个官职,是官吏和百姓的公敌。先帝(孙权)晚年时,虽然有吕壹、钱钦之流,但也随即把他们都处死了,以向百姓谢罪。如今又重新设立校事官署,放纵这些官吏告发事情,这是不遵循先帝(孙权)做法的第十八条;先帝(孙权)时,在朝中任职的官员都能在职位上待很长时间,然后才根据政绩进行升降。如今州县的官员,有的上任没多久,就被征召调任,迎来送往的人群挤满了道路,伤财害民,没有比这更严重的了,这是不遵循先帝(孙权)做法的第十九条;先帝(孙权)每次审查断案的奏章,常常留心审核,因此监狱里没有冤枉的囚犯,被判死刑的人也都心服口服。如今却违背了这一点,这是不遵循先帝(孙权)做法的第二十条。如果我的话值得记录,请将它收藏在盟府之中。如果所言虚妄,就请惩治我的罪过。希望陛下能够留意。
〈《江表传》曰:皓所行弥暴,凯知其将亡,上表曰:臣闻恶不可积,过不可长;积恶长过,丧乱之源也。是以古人惧不闻非,故设进善之旌,立敢谏之鼓。武公九十,思闻警戒,诗美其德,士悦其行。臣察陛下无思警戒之义,而有积恶之渐,臣深忧之,此祸兆见矣。故略陈其要,写尽愚怀。陛下宜克己复礼,述修前德,不可捐弃臣言,而放奢意。意奢情至,吏日欺民;民离则上不信下,下当疑上,骨肉相克,公子相奔。臣虽愚,暗于天命,以心审之,败不过二十稔也。臣常忿亡国之人夏桀、殷纣,亦不可使后人复忿陛下也。臣受国恩,奉朝三世,复以馀年,值遇陛下,不能循俗,与众沈浮。若比干、伍员,以忠见戮,以正见疑,自谓毕足,无所馀恨,灰身泉壤,无负先帝,原陛下九思,社稷存焉。初,皓始起宫,凯上表谏,不听,凯重表曰:臣闻宫功当起,夙夜反侧,是以频烦上事,往往留中,不见省报,于邑叹息,企想应罢。昨食时,被诏曰:‘君所谏,诚是大趣,然未合鄙意,如何?此宫殿不利,宜当避之,乃可以妨劳役,长坐不利宫乎?父之不安,子亦何倚?’臣拜纸诏,伏读一周,不觉气结于胸,而涕泣雨集也。臣年已六十九,荣禄已重,于臣过望,复何所冀?所以勤勤数进苦言者,臣伏念大皇帝创基立业,劳苦勤至,白发生于鬓肤,黄耇被于甲胄。天下始静,晏驾早崩,自含息之类,能言之伦,无不歔欷,如丧考妣。幼主嗣统,柄在臣下,军有连征之费,民有雕残之损。贼臣干政,公家空竭。今强敌当涂,西州倾覆,孤罢之民,宜当畜养,广力肆业,以备有虞。且始徙都,属有军征,战士流离,州郡骚扰,而大功复起,征召四方,斯非保国致治之渐也。臣闻为人主者,攘灾以德,除咎以义。故汤遭大旱,身祷桑林,荧惑守心,宋景退殿,是以旱魃销亡,妖星移舍。今宫室之不利,但当克己复礼,笃汤、宋之至道,愍黎庶之困苦,何忧宫之不安,灾之不销乎?陛下不务修德,而务筑宫室,若德之不修,行之不贵,虽殷辛之瑶台,秦皇之阿房,何止而不丧身覆国,宗庙作墟乎?夫兴土功,高台榭,既致水旱,民又多疾,其不疑也?为父长安,使子无倚,此乃子离于父,臣离于陛下之象也。臣子一离,虽念克骨,茅茨不翦,复何益焉?是以大皇帝居于南宫,自谓过于阿房。故先朝大臣,以为宫室宜厚,备卫非常,大皇帝曰:‘逆虏游魂,当爱育百姓,何聊趣于不急?’然臣下恳恻,由不获已,故裁调近郡,苟副众心,比当就功,犹豫三年。当此之时,寇钞慑威,不犯我境,师徒奔北,且西阻岷、汉,南州无事,尚犹冲让,未肯筑宫,况陛下危恻之世,又乏大皇帝之德,可不虑哉?原陛下留意,臣不虚言。〉
(《江表传》记载:孙皓的行为越来越残暴,陆凯知道国家将要灭亡,上表说:我听说罪恶不可以积累,过错不可以滋长;积累罪恶、滋长过错,是败亡祸乱的根源。因此古人害怕听不到自己的过失,所以设立了招纳善言的旌旗,安放了鼓励进谏的鸣鼓。卫武公九十岁时,还想着听取警戒之言,《诗经》赞美他的德行,士人敬佩他的行为。我观察陛下没有思考警戒的意义,却有积累罪恶的趋势,我对此深感忧虑,这是灾祸的征兆已经显现了。所以我简略陈述要点,写尽我愚钝的心意。陛下应该克制自己、恢复礼制,继承和修养先辈的德行,不可以抛弃我的话,而放纵奢侈的念头。一旦奢侈的念头到了极点,官吏就会日益欺压百姓;百姓离心,君主就不再信任臣下,臣下也会猜疑君主,骨肉之间相互残杀,王公之子四处逃亡。我虽然愚钝,不明白天命,但凭内心推测,国家败亡不出二十年。我常常愤恨夏桀、商纣那样的亡国之君,也不可让后人再来愤恨陛下您啊。我蒙受国家恩典,侍奉了三代君主,又在晚年遇到了陛下,不能随波逐流,与众人一同沉浮。如果能像比干、伍子胥那样,因为忠诚而被杀害,因为正直而被猜忌,我自认为已经尽职,再没有别的遗憾了。即使身化为灰土,埋于九泉之下,也无愧于先帝(孙权)。希望陛下能三思而后行,这样社稷才能得以保存。起初,孙皓开始兴建宫殿,陆凯上表劝谏,孙皓不听。陆凯再次上表说:我听说宫殿工程即将开工,日夜辗转难眠,因此多次上书,奏章却往往被扣留在宫中,得不到批示回复,我只能忧愁叹息,盼望工程能够停止。昨天吃饭的时候,接到诏书说:‘您所劝谏的,确实是大事,但与我的想法不合,您看如何?这座宫殿风水不利,理应避开它,难道可以因为妨碍劳役,就长久地待在不利的宫殿里吗?父亲若不安稳,儿子又能依靠谁呢?’我拜读了这份诏书一遍,不觉胸中郁结,泪如雨下。我今年已经六十九岁,荣华富贵已经很重,对我来说已经超出了期望,还有什么可希求的呢?之所以这样勤恳地多次进献逆耳忠言,是因为我念及大皇帝(孙权)开创基业,是何等辛劳勤勉,鬓边的皮肤上都生出了白发,年老时还身披铠甲。天下刚刚安定,他却过早地驾崩了,凡是有气息、能说话的,无不为之叹息,如同失去了父母一般。幼主继承皇位,大权旁落臣下,军队有连年征战的耗费,人民有凋敝残破的损失。奸臣干预政事,国库空虚。如今强敌当道,西边的蜀汉已经倾覆,我们这些孤独疲惫的百姓,理应休养生息,发展生产,以备不测。况且我们刚迁都,又遇上军事征伐,战士流离失所,州郡动荡不安,却又大兴土木,向四方征调,这不是保卫国家、实现大治的办法。我听说作为君主,应该用德行来消除灾祸,用道义来免除过失。所以商汤遭遇大旱,亲自到桑林祈祷;荧惑守心的天象出现时,宋景公退居偏殿反省,因此旱灾得以消除,妖星也移开了位置。如今宫室的不利,只要您能克制自己、恢复礼制,笃行商汤、宋景公的至高道理,怜悯百姓的困苦,又何愁宫室不安、灾祸不除呢?陛下不致力于修养德行,却致力于修建宫室,如果德行不修,品行不高,即便是商纣王的瑶台、秦始皇的阿房宫,又怎能不落得身死国灭、宗庙变为废墟的下场呢?大兴土木,建造高台楼阁,既会招致水旱之灾,百姓又会多生疾病,这难道还有疑问吗?说是为了父亲的长久安宁,却让儿子没有依靠,这正是儿子离开父亲、臣子离开陛下的征兆啊。一旦臣子离心,即使您再怎么刻骨铭记,连茅草屋顶都不修剪,又有什么用呢?因此,大皇帝(孙权)居住在南宫,自己都说比阿房宫还要奢侈了。所以先朝的大臣们认为宫室应当加固,以防备非常情况,大皇帝(孙权)说:‘叛乱的敌人还在游荡,应当爱护养育百姓,哪里有空去顾及这些不紧急的事情?’然而臣下们恳切请求,他实在不得已,才只从附近的郡县征调人力物力,姑且顺应大家的心意,等到快要开工时,又犹豫了三年。在那个时候,敌寇慑于我国威势,不敢侵犯边境,敌军节节败退,西边有岷江、汉水为屏障,南方各州也平安无事,他尚且如此谦让,不肯修建宫殿,何况陛下身处危难之世,又缺乏大皇帝(孙权)那样的德行,怎能不忧虑呢?希望陛下留意,我说的不是假话。)
胤字敬宗,凯弟也。始为御史、尚书选曹郎,太子和闻其名,待以殊礼。会全寄、杨竺等阿附鲁王霸,与和分争,阴相讦构,胤坐收下狱,楚毒备至,终无他辞。
陆胤,字敬宗,是陆凯的弟弟。他起初担任御史、尚书选曹郎,太子孙和听闻他的名声,对他以特殊的礼节相待。当时恰逢全寄、杨竺等人阿谀附和鲁王孙霸,与太子孙和争夺储位,暗中互相攻击陷害,陆胤因此被牵连下狱。他受尽了各种酷刑,但始终没有改变供词。
〈《吴录》曰:太子自惧黜废,而鲁王觊觎益甚。权时见杨竺,辟左右而论霸之才,竺深述霸有文武英姿,宜为嫡嗣,于是权乃许立焉。有给使伏于床下,具闻之,以告太子。胤当至武昌,往辞太子。太子不见,而微服至其车上,与共密议,欲令陆逊表谏。既而逊有表极谏,权疑竺泄之,竺辞不服。权使竺出寻其由,竺白顷惟胤西行,必其所道。又遣问逊何由知之,逊言胤所述。召胤考问,胤为太子隐曰:“杨竺向臣道之。”遂共为狱。竺不胜痛毒,服是所道。初权疑竺泄之,及服,以为果然,乃斩竺。〉
(《吴录》中记载:太子孙和担心自己被废黜,而鲁王孙霸的野心日益膨胀。孙权当时召见杨竺,屏退左右侍从,与他谈论孙霸的才能。杨竺极力陈述孙霸文武双全、英姿勃发,应当立为嫡子,于是孙权就答应立他为太子。当时有个内侍躲在床下,听到了全部对话,便报告了太子。陆胤将要前往武昌,去向太子辞行。太子没有接见他,而是换上便服到他的车上,与他秘密商议,想请他转告陆逊上表劝谏。不久,陆逊果然上表极力劝谏,孙权怀疑是杨竺泄露了消息,杨竺否认不服。孙权让杨竺去追查缘由,杨竺说最近只有陆胤西行,必定是他传播的。孙权又派人问陆逊是如何得知的,陆逊说是陆胤告诉他的。孙权召来陆胤拷问,陆胤为了保护太子,便说:‘是杨竺对我说的。’于是两人一同下狱。杨竺受不住酷刑,承认是自己说的。起初孙权只是怀疑杨竺泄密,等到他一招供,便信以为真,于是将杨竺斩首。)
后为衡阳督军都尉。赤乌十一年,交阯九真夷贼攻没城邑,交部骚动。以胤为交州刺史、安南校尉。
后来,陆胤担任衡阳督军都尉。赤乌十一年(公元248年),交阯、九真两郡的少数民族叛军攻陷了城邑,整个交州地区陷入动乱。朝廷任命陆胤为交州刺史、安南校尉。
胤入南界,喻以恩信,务祟招纳,高凉渠帅黄吴等支党三千馀家皆出降。
陆胤进入南部边境后,宣示朝廷的恩德与信义,致力于招抚收纳,于是高凉郡的渠帅黄吴等人率领其部下三千多家都出面投降。
引军而南,重宣至诚,遗以财币。
他率领军队继续南下,再次宣示自己的真诚善意,并赠送给他们财物和布帛。
贼帅百馀人,民五万馀家,深幽不羁,莫不稽颡,交域清泰。
一百多名贼寇首领,以及五万多户居住在偏远地区、不受管束的民众,全都前来叩首归顺,交州地区因此得以清平安泰。
就加安南将军。
因此,陆胤被加封为安南将军。
复讨苍梧建陵贼,破之,前后出兵八千馀人,以充军用。
他又讨伐了苍梧郡建陵县的贼寇,并击败了他们,前后从中招募了八千多名士兵,用以充实军队。
永安元年,征为西陵督,封都亭侯,后转左虎林。
永安元年(公元258年),陆胤被征召为西陵督,封为都亭侯,后又转任左虎林。
中书丞华覈表荐胤曰:胤天姿聪朗,才通行洁,昔历选曹,遗迹可纪。还在交州,奉宣朝恩,流民归附,海隅肃清。苍梧、南海,岁有旧风瘴气之害,风则折木,飞沙转石,气则雾郁,飞鸟不经。自胤至州,风气绝息,商旅平行,民无疾疫,田稼丰稔。州治临海,海流秋咸,胤又畜水,民得甘食。惠风横被,化感人神,遂凭天威,招合遗散。至被诏书当出,民感其恩,以忘恋土,负老携幼,甘心景从,众无携贰,不烦兵卫。自诸将合众,皆胁之以威,未有如胤结以恩信者也。衔命在州,十有馀年,宾带殊俗,宝玩所生,而内无粉黛附珠之妾,家无文甲犀象之珍,方之今臣,实难多得。宜在辇毂,股肱王室,以赞唐虞康哉之颂。江边任轻,不尽其才,虎林选督,堪之者众。若召还都,宠以上司则天工毕修,庶绩咸熙矣。
中书丞华覈上表推荐陆胤说:陆胤天资聪颖明达,才能全面,品行高洁。过去他主管选曹时,留下的政绩有据可查。在交州时,他奉命宣扬朝廷的恩德,使得流亡的民众归附,边远地区得以肃清。苍梧、南海一带,每年都有旧时所说的风灾和瘴气之害,大风能吹断树木、飞沙走石,瘴气则如浓雾弥漫,连飞鸟都无法经过。自从陆胤到任后,风灾和瘴气便都停息了,商旅可以安全通行,民众没有疾病瘟疫,田地里的庄稼也获得了丰收。州府靠近大海,秋季海水倒灌导致河水变咸,陆胤又下令修筑水库蓄水,使民众能喝上甘甜的水。他的仁德之风广施四方,感化了人和神灵,于是他凭借朝廷的威势,招抚收拢了离散的民众。等到他接到诏书应当离任时,民众感念他的恩德,甚至忘记了对故土的眷恋,背着老人、牵着孩童,心甘情愿地追随他,众人没有二心,根本不需要军队护送。自古以来各位将领收拢部众,都是用威势来胁迫,没有像陆胤这样用恩德和信义来团结人心的。他在交州奉命十多年,所管辖的地区风俗奇异,出产各种珍宝玩物,但是他的家中却没有佩戴珠玉的美妾,也没有文甲、犀角、象牙之类的珍品,与当今的臣子们相比,实在是难能可贵。他理应在京城辅佐君主,成为王室的股肱之臣,以促成唐尧虞舜那样的太平盛世。江边的职务太轻,不能完全发挥他的才能;至于虎林部队的督帅,能够胜任的人还有很多。如果将他召回都城,委以高级官职,那么国家的大业必能完成,各项功绩也都能兴盛光大。
胤率,子式嗣。为柴桑督、扬武将军。天策元年,与从兄祎俱徙建安。天纪二年,召还建业,复将军、候。
陆胤去世后,由他的儿子陆式继承爵位。陆式担任柴桑督、扬武将军。天策元年(公元275年),陆式和他的堂兄陆祎一同被迁往建安。天纪二年(公元278年),他被召回建业,恢复了将军的职位和侯爵的爵位。
评曰:潘浚公清害断,陆凯忠壮质直,皆节概梗梗,有大丈夫格业。胤身洁事济,著称南土,可谓良牧矣。
评语说:潘濬为人公正廉明,果断能干,能铲除祸害;陆凯为人忠诚刚毅,朴实耿直,两人都品节刚正,有大丈夫的气概与功业。陆胤自身廉洁,办事卓有成效,在南方享有盛名,可以说是优秀的'良牧'(地方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