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十二 吴书十七:是仪胡综传
是仪 胡综 徐详
是仪、胡综、徐详
是仪字子羽,北海营陵人也。
是仪,字子羽,是北海郡营陵县人。
本姓氏,初为县吏,后仕郡。
他本来的姓是“氏”,起初担任县里的小吏,后来在郡里任职。
郡相孔融嘲仪,言"氏"字"民"无上,可改为"是",乃遂改焉。
北海国相孔融嘲笑他,说“氏”这个字就像“民”字上面没有出头,可以改为“是”字,于是他就改了姓。
〈徐众评曰:古之建姓,或以所生,或以官号,或以祖名,皆有义体,以明氏族。故曰胙之以土而命之氏,此先王之典也,所以明本重始,彰示功德,子孙不忘也。今离文析字,横生忌讳,使仪易姓,忘本诬祖,不亦谬哉!教人易姓,从人改族,融既失之,仪又不得也。〉
(徐众评论说:古人创立姓氏,有的是根据出生地,有的是根据官职称号,有的是根据祖先的名字,都有其合理的依据,用来分明氏族。所以说“赐予封地并命名其氏”,这是先王传下的典章制度,是为了阐明根本、尊重初始,彰显功德,让子孙后代不忘祖先。如今孔融这样拆解文字,凭空制造出忌讳,让是仪改换姓氏,这是忘本诬祖,难道不是很荒谬吗!教唆别人改姓,听从别人改换家族姓氏,孔融在这件事上做错了,而是仪也没有守住自己的根本。)
后依刘繇,避乱江东。
后来,是仪投靠刘繇,到江东躲避战乱。
繇军改,仪徙会稽。
刘繇的军队溃败后,是仪迁居到会稽郡。
孙权承摄大业,优文征仪。
孙权继承并执掌大业后,以优厚的礼节和文书征召是仪。
到见亲任,专典机密,拜骑都尉。
是仪到达后,受到孙权的亲近和重用,专门掌管机要和秘密事务,被任命为骑都尉。
吕蒙图袭关羽,权以问仪,仪善其计,劝权听之。
吕蒙计划偷袭关羽,孙权就此事征求是仪的意见,是仪认为吕蒙的计策很好,并劝说孙权听从。
从讨羽,拜忠义校尉。
他跟随大军征讨关羽,被任命为忠义校尉。
仪陈谢,权令曰:"孤虽非赵简子,卿安得不自屈为周舍邪?"
是仪陈述理由并推辞,孙权下令道:“我虽然不是赵简子,但您怎么能不委屈自己来做我的周舍呢?”
既定荆州,都武昌,拜裨将军,后封都亭侯,守侍中。
平定荆州之后,孙权定都武昌,是仪被任命为裨将军,后来又受封为都亭侯,担任侍中之职。
欲复授兵,仪自以非材,固辞不受。
孙权打算再次授予他兵权,但是仪认为自己没有这方面的才能,坚决推辞不肯接受。
黄武中,遣仪之皖就将军刘邵,欲诱致曹休。
黄武年间(公元222年-229年),孙权派遣是仪前往皖城,与将军刘邵会合,企图引诱曹休前来。
休到,大破之,迁偏将军,入阙省尚书事,外总平诸官,兼领辞讼,又令都诸公于书学。
曹休率军前来,被吴军大败。是仪因此被升为偏将军,在宫中时,他审查尚书台的事务;在宫外时,他总管协调各个官署,并兼管诉讼案件,孙权还命令他督导各位公子公孙们的学业。
大驾东迁,太子登留镇武昌,使仪辅太子。
孙权将都城向东迁往建业,留下太子孙登镇守武昌,并命令是仪辅佐太子。
太子敬之,事先咨询,然后施行。
太子孙登非常尊敬是仪,处理事务前都会先向他咨询,然后再付诸实施。
进封都乡侯。
是仪的爵位被晋升为都乡侯。
后从太子还建业,复拜侍中、中执法,平诸官事、领辞讼如旧。
后来,是仪跟随太子孙登返回都城建业,再次被任命为侍中、中执法,像以前一样总管各官署事务并负责诉讼案件。
典校郎吕壹诬白故江夏太守刁嘉谤仙国政,权怒,收嘉系狱,悉验问。
典校郎吕壹诬告前任江夏太守刁嘉诽谤国家政事,孙权大怒,将刁嘉逮捕入狱,并进行全面审讯。
时同坐人皆怖畏壹,并言闻之,仪独云无闻。
当时在场的其他人都畏惧吕壹,纷纷表示听到了刁嘉的言论,唯独是仪说自己没有听到。
于是见穷诘累日,诏旨转厉,群臣为之屏息。
于是,是仪被连续多日严厉诘问,皇帝的诏令也愈发严厉,朝中群臣都为他捏了一把汗。
仪对曰:"今刀锯已在臣颈,臣何敢为嘉隐讳,自取夷灭,为不忠之鬼!顾以闻知当有本末。"
是仪回答说:'如今刀斧已经架在了我的脖子上,我怎敢为刁嘉隐瞒,自取灭族之祸,成为不忠之鬼!只是我认为,听闻一件事情应当有其来龙去脉(不能凭空捏造)。'
据实答问,辞不倾移。
他据实回答审问,言辞始终没有动摇改变。
权遂舍之,嘉亦得免。
孙权于是放过了是仪,刁嘉也因此得以幸免。
〈徐众评曰:是仪以羁旅异方,客仕吴朝,值谗邪殄行,当严毅之威,命县漏刻,祸急危机,不雷同以害人,不苟免以伤义,可谓忠勇公正之士,虽祁奚之免叔向,庆忌之济朱云,何以尚之?忠不谄君,勇不慑耸,公不存私,正不党邪,资此四德,加之以文敏,崇之以谦约,履之以和顺,保傅二宫,存身爱名,不亦宜乎!〉
(徐众评论说:是仪作为身在异乡的客卿,在东吴朝廷为官,正逢奸邪小人横行之时,面对君主严厉的威势,性命危在旦夕,祸患迫在眉睫,他却不随声附和去陷害他人,也不为苟且免祸而损伤道义,可以说是忠勇公正的贤士了。即使是古代祁奚使叔向免于罪责、庆忌帮助朱云脱险的事迹,又怎能超越他呢?他忠诚而不谄媚君主,勇敢而不畏惧威吓,公正而没有私心,正直而不与邪恶为伍。凭借这四种德行,加上他才思敏捷,尊崇谦逊节俭,行为温和柔顺,辅佐两位太子,既保全了自身,又爱惜了名声,这难道不也是理所应当的吗!)
蜀相诸葛亮卒,权垂心西州,遣仪使蜀申固盟好。
蜀国丞相诸葛亮去世后,孙权十分关心西边蜀国的情况,于是派遣是仪出使蜀国,重申并巩固双方的友好盟约。
奉使称意,后拜尚书仆射。
是仪圆满地完成了出使任务,让孙权十分满意,之后被任命为尚书仆射。
南、鲁二宫初立,仪以本职领鲁王傅。
太子孙和(南宫)和鲁王孙霸(鲁宫)的府邸初次设立时,是仪以原有官职兼任鲁王的太傅。
仪嫌二宫相近切,乃上疏曰:"臣窃以鲁王天挺懿德,兼资文武,当今之宜,宜镇四方,为国藩辅。宣扬德美,广耀威灵,乃国家之良规,海内所瞻望。但臣言辞鄙野,不能究尽其意。愚以二宫宜有降杀,正上下之序,明教化之本。"
是仪认为太子和鲁王两个宫府的地位过于接近,于是上疏说:“臣私下认为鲁王(孙霸)天生便有美好的德行,文武双全,如今最适宜的做法,是让他镇守一方,作为国家的藩王辅翼。这既能宣扬他的美德,又能光大朝廷的威严,是国家的良策,也是天下人所期盼的。只是臣言辞粗陋,不能完全表达我的意思。臣的愚见是,太子和鲁王二宫的礼仪待遇应该有所区别,以确立尊卑上下的次序,彰显教化的根本。”
书三四上。
这封奏疏他接连上奏了三四次。
为傅尽忠,动辄规谏;事上勤,与人恭。
他担任鲁王太傅,竭尽忠诚,一有机会就进行规劝进谏;他侍奉君主勤勉,与人交往恭敬有礼。
不治产业,不受施惠,为屋舍财足自容。
他不经营私人产业,不接受他人的赠予,所拥有的房舍财产仅仅够自己安身。
邻家有起大宅者,权出望见,问起大室者谁。左右对曰:"似是仪家也。"权曰:"仪俭,必非也。"问果他家。
有一次,是仪的邻家正在兴建大宅院,孙权外出时远远望见,便问是谁在建大房子。身边的人回答说:“好像是是仪的家。”孙权说:“是仪一向节俭,肯定不是他。”派人去查问,果然是别人家。
其见知信如此。
孙权对他的了解和信任,达到了如此地步。
服不精细,食不重膳,拯赡贫困,家无储畜。
他穿的衣服不求精美,吃饭不求丰盛,经常救济贫困的人,家里因此没有什么积蓄。
权闻之,幸仪舍,求视蔬饭,亲尝之,对之叹息,即增俸赐,益田宅。
孙权听说这件事后,便亲临是仪的住所,要求看看他的家常便饭。孙权亲自品尝后,为此感叹不已,随即下令增加是仪的俸禄赏赐,并为他增添田地和房产。
仪累辞让,以恩为戚。
是仪再三推辞不受,反而把这份恩宠当作一种忧虑。
时时有所进达,未尝盲人之短。
他时常向朝廷举荐贤才、陈述事理,但从不诋毁他人的短处。
权常责仪以不言事,无是所非,仪对曰:"圣主在上,臣下守职,惧于不称,实不敢以愚管之畜,上干天听。"
孙权常常责备是仪不发表意见,不评判是非。是仪回答说:“英明的君主在位,臣子们各守其职,我只担心自己不能胜任,实在不敢用自己浅陋的见识去干扰圣上的听闻。”
事国数十年,未尝有过。
他为国效力几十年,从未有过任何过失。
吕壹历白将相大臣,或一人以罪闻者数四,独无以白仪。
吕壹检举弹劾了许多将相大臣,有的人甚至被上告了四五次罪状,唯独对是仪无可弹劾。
权叹曰:"使人尽如是仪,当安用科法为?"
孙权感叹道:“如果人人都像(是)仪这样,哪里还用得着法律刑罚呢?”
及寝疾,遗令素棺,敛以时服,务从省约,年八十一卒。
等到他卧病在床时,留下遗嘱要求使用没有装饰的素棺,用平时的衣服入殓,一切务必从简节约。他于八十一岁时去世。
胡综字伟则。汝南固始人也。
胡综,字伟则,是汝南郡固始县人。
少孤,母将避难江东。
他年少时就失去了父亲,母亲带着他到江东避难。
孙策领会稽太守,综年十四,为门下循行,留吴与孙权共读书。
孙策担任会稽太守时,十四岁的胡综被任命为门下循行,并留在吴县与孙权一同读书。
策薨,权为讨虏将军,以综为金曹从事,从讨黄祖,拜鄂长。
孙策去世后,孙权接任讨虏将军,任命胡综为金曹从事,并跟随他征讨黄祖,之后胡综被任命为鄂县县长。
权为将军,都京,召综还,为书部。
孙权担任将军,将治所设在京口时,召回了胡综,任命他掌管书部(文书部门)。
与是仪、徐详俱典军国密事。
(胡综)与是仪、徐详一同掌管国家军事机密要事。
刘备下白帝,权以见兵少,使综料诸县,得六千人,立解烦两部,详领左部、综领右部督。
刘备退守白帝城时,孙权因为觉得现有兵力太少,便派遣胡综到各个县去征集兵员,征得了六千人,设立了名为“解烦”的两个部队,由徐详统领左部,胡综统领右部督。
吴将晋宗叛归魏,魏以宗为蕲春太守,去江数百里,数为寇害。
吴国将领晋宗叛变投降了魏国,魏国任命晋宗为蕲春太守。蕲春郡距离长江有数百里,晋宗多次率兵前来侵扰作乱。
权使综与贺齐轻行掩袭,生虏得宗。
孙权派遣胡综与贺齐率领轻装部队进行偷袭,活捉了晋宗。
加建武中郎将。
(胡综)被加封为建武中郎将。
魏拜权为吴王,封综、仪、详皆为亭侯。
曹魏任命孙权为吴王,并封胡综、是仪、徐详都为亭侯。
黄武八年夏,黄龙见举口,于是权称尊号,因瑞改元。
黄武八年(公元229年)夏天,有黄龙出现在夏口,于是孙权登基称帝,并因这一祥瑞之兆改换了年号。
又作黄龙大牙,常在中军,诸军进退,视其所向,命综作贼曰:乾坤肇立,三才是生。狼弧垂象,实惟兵精;圣人观法,是效是营,始作器械,爰求厥成。黄、农创代,拓定皇基,上顺天心,下息民灾。高辛诛共,舜征有苗,启有甘师,汤有鸣条。周之牧野,汉之垓下,靡不由兵,克定厥绪。明明大吴,实天生德,神武是经,惟皇之极。乃自在昔,黄、虞是祖,越历五代,继世在下。应期受命,发迹南土,将恢大繇,革我区夏。乃律天时,制为神军,取象太一,五将三门;疾则如电,迟则如云,进止有度,约而不烦。四灵既布,黄龙处中,周制日月,实曰太常,桀然特立,六军所望。仙人在上,鉴观四方,神实使之,为国休祥。军欲转向,黄龙先移,金鼓不鸣,寂然变施,暗谟若神,可谓秘奇。在昔周室,赤乌衔书,今也大吴,黄龙吐符。合契河洛,动与道俱,天赞人和,敛曰惟休。
孙权又命人制作了一面名为“黄龙”的大旗,通常都设在中军,各路军队的进退都看这面大旗的指向。孙权命令胡综为这面大旗作铭文,写道:‘天地初开,三才(天、地、人)诞生。天狼星与弧矢星呈现天象,正是兵事的精华所在;圣人观察这些天象并效法它来排兵布阵,开始制造兵器,并寻求完善。黄帝、神农开创时代,奠定了帝业的根基,上顺应天意,下平息民间的灾祸。高辛氏讨伐共工,舜帝征伐有苗,夏启在甘地作战,商汤在鸣条之野作战。周朝的牧野之战,汉朝的垓下之战,没有不是通过战争来奠定其功业的。光辉的我们大吴,实在是上天赋予了德行,以神威武功为治国纲领,达到了帝王的极致。追溯往昔,我们以黄帝和虞舜为始祖,经历了五代,世系传承至今。顺应天时接受天命,在南方崛起,将要宏图大展,革新我华夏大地。于是遵循天时,建立了神威的军队,效仿太一星的布局,设有五将和三门;行动快时如闪电,慢时如浮云,进退有度,简约而不繁琐。四方神兽已经部署,黄龙居于中央,就像周朝制度中的日月旗,被称为“太常”一样,我们的黄龙大牙旗也卓然特立,是全军将士仰望的焦点。天上的仙人,明察四方,神灵确实在指引着它,为国家带来吉祥。大军将要转向时,黄龙大旗首先移动,此时金鼓不鸣,全军在寂静中变换阵型,这种暗中的谋划如同神助,可以说是神秘奇妙。过去周王室兴起时,有红色的乌鸦口衔丹书来预示祥瑞;如今我们大吴,则有黄龙吐出符瑞。这与河图洛书的符谶相吻合,一举一动都与天道相符,天意相助,万众归心,聚集起来的都是美善与吉庆。’
蜀闻权践阼,遣使重申前好。综为盟文,文义甚美,语在《权传》。
蜀汉得知孙权登基称帝后,派遣使者前来重申过去的友好盟约。胡综为此起草了盟约的文书,文辞和意义都非常优美,具体内容记载在《孙权传》中。
权下都建业,详、综并为侍中,进封乡侯,兼左、右领军。
孙权迁都到建业后,任命徐详和胡综都担任侍中,晋封为乡侯,并兼任左、右领军。
时魏降人或云魏都督河北振威将军吴质颇见猜疑,综乃伪质为作降文三条:其一曰:“天纲弛绝,四海分崩,群生憔悴,士人播越,兵寇所加,邑无居民,风尘烟火,往往而处。自三代以来,大乱之极,未有若今时者也。臣质志薄,处时无方,系于土壤,不能翻飞,遂为曹氏执事戎役。远处河朔,天衢隔绝,虽望风慕义,思托大命,愧无因缘,得展其志。每往来者,窃听风化,伏知陛下齐德乾坤,同明日月,神武之姿,受之自然。敷演皇极,流化万里,自江以南,户受覆焘。英雄俊杰,上达之士,莫不心歌腹咏,乐在归附者也。今年六月末,奉闻吉日,龙兴践阼,恢弘大繇,整理天纲,将使遗民,睹见定主。营武王伐殷,殷氏倒戈;高祖诛项,四面楚歌。方之今日,未足以喻。臣质不胜吴天至愿,谨遣所亲同郡黄定恭行奉表,及托降叛,间关求达,其欲所陈,载列于左。”
当时,有从魏国投降过来的人说,魏国的都督河北振威将军吴质很受猜忌。胡综于是冒充吴质的口吻写了三篇投降文书。第一篇说:“如今王道废弛,天下分裂,百姓憔悴,士人流离失所。凡是兵祸所及之处,城邑里都没有了居民,人们只能在荒野尘烟中栖身。自夏、商、周三代以来,战乱的极致,没有像现在这样严重的。我吴质才疏志薄,处世无方,受乡土束缚,不能远走高飞,于是就在曹氏手下任职,从事军旅之事。我身处遥远的河北,与朝廷道路隔绝。虽然仰慕您的道义,想要托付自己的命运,但惭愧没有机会来施展我的志向。我常常向来往的人打听,私下里了解您的教化,得知陛下您的德行与天地同高,光辉与日月同照,天生的神武之姿。您广施王道,教化远播万里,从长江以南,家家户户都蒙受您的恩泽。天下的英雄俊杰、有识之士,无不在心中歌颂,乐于前来归附。今年六月末,我听闻您已择吉日,如龙飞升,登基称帝,要弘扬伟大的功业,重整天下纲纪,这将使乱世遗民,能看到真正的君主。这就像当年周武王讨伐殷商,殷商的军队倒戈相向;汉高祖讨伐项羽,四面响起楚歌。拿这些来比喻今日的情形,还远远不够。我吴质实在无法抑制对大吴的向往之情,谨派遣我所信赖的同郡人黄定,恭敬地呈上这份表章,并托他转达我投降的意愿,几经辗转才得以送达。我想要陈述的,都列在下面。”
其二曰:“昔伊尹去夏人商,陈平委楚归汉,书功竹帛,遗名陵后世,世主不谓之背诞者,以为知天命也。臣昔为曹氏所见交接,外托群臣,内如骨肉,恩义绸缪,有合无离,遂受偏方之任,总河北之军。当此之时,志望高大,永与曹氏同死惧生。惟恐功之不建,事之不成耳。及曹氏之亡,后嗣继位,幼冲统政,谗言弥兴。同侪者以势相害,异趣者得间其言,而臣受性简略,素不下人,视彼数子,意实迫之,此亦臣之过也。遂为邪议所见构会,招至猜疑,诬臣欲叛。虽识真者保明其心,世乱谗胜,余嫌犹在,常惧一旦横受无辜,忧心孔疚,如覆冰炭。昔乐毅为燕昭王立功于齐,惠王即位,疑夺其任,遂去燕之赵,休烈不亏。彼岂欲二三其德,盖畏功名不建,而惧祸之将及也。昔遣魏郡周光以贾贩为名,托叛南诣,宣达密计。时以仓卒,未敢便有章表,使光口传而已。以为天下大归可见,天意所在,非吴复谁?此方之民,思为臣妾,延颈举踵,惟恐兵来之迟耳。若使圣恩少加信纳,当以河北承望王师,疑心赤实,天日是鉴。而光去经年,不闻咳唾,未审此意竟得达不?瞻望长叹,日月以几,鲁望高子,何足以喻!又臣今日见待稍薄,苍蝇之声,绵绵不绝,必受此祸,迟速事耳。臣私度陛下未垂明慰者,必以臣质贯穿仁义之道,不行若此之事,谓光所传,多虚少实,或谓比中有他消息,不知臣质构谗见疑,恐受大害也。且臣质著有罪之日,自当奔赴鼎镬,束身待罪,此盖人臣之宜也。今日无罪,横见谮毁,将有商鞅、白起之祸。寻惟事势,去亦直也。死而弗义,不去何为!乐毅之出,吴起之走,君子伤其不遇,未有非之者也。愿陛下推古况今,不疑怪于臣质也。又念人臣获罪,当如伍员奉己自效,不当绕幸因事为利。然今与古,厥势不同,南北悠远。江湖隔绝,自不举事,何得济免!是以忘志士之节,而思立功之义也之也。且臣质又以曹氏之嗣,非天命所在,政弱刑乱,柄夺于臣,诸将专威于外,各自为政,莫或同心,士卒衰耗,帑藏空虚,纲纪毁废,上下并昏,想前后数得降叛,具闻此问,兼弱攻昧,宜应天时,此实陛下进取之秋。是以区区敢献其计。今若内兵淮、泗,据有下邳,荆、扬二州,闻声响应,臣从河北席眷而南,形势一连,根牙永固。关西之兵系于所卫,青、徐二州不敢彻守,许,洛余兵众不满万,谁能来东与陛下争者?此城千载一会之期,可不深思而熟计乎!及臣所在,既自多马,加以羌、胡常以三四月中美草时,驱马来出,隐度今者,可得三千馀匹。陛下出军,当投此时,多将骑士来就马耳。此皆先定所一二知。凡两军不能相究虚实,今此间实羸,易可克定,陛下举动,应者必多。上定洪业,使普天一统,下令臣质建非常之功,此乃天也。若不见纳,此亦天也。愿陛下思之,不复多陈。”
第二篇说:“过去伊尹离开夏朝归顺商汤,陈平舍弃楚国投奔汉室,他们的功绩被载入史册,美名流传后世。当世的君主并不认为他们是背叛,而是认为他们懂得天命。我过去被曹氏接待交往,对外是君臣,对内情同骨肉,恩情深厚,关系融洽,于是接受了镇守一方的重任,统领河北的军队。在那个时候,我志向远大,决心与曹氏同生共死,只怕功业不能建立,事业不能成功。等到曹氏去世,后代继承大位,君主年幼执政,谗言四起。同僚们用权势相互倾轧,与我志趣不同的人则趁机进谗言。而我生性耿直,向来不肯屈居人下,看待那几个人,心里实在是鄙视他们,这也是我的过错。于是我就被奸邪的议论所构陷,招致了猜忌,被诬陷想要谋反。虽然了解真相的人为我担保,证明我的忠心,但在乱世之中,谗言总能得逞,嫌隙依然存在。我常常害怕有一天会无辜遭受横祸,内心忧虑痛苦,如同身处冰炭之上。过去乐毅为燕昭王在齐国立下大功,燕惠王即位后,怀疑并想夺走他的兵权,乐毅于是离开燕国去了赵国,他的功名声誉并未因此受损。他难道是想三心二意吗?不过是害怕功业无法建立,而灾祸又将降临罢了。我过去曾派遣魏郡的周光,以经商为名,假装叛逃南下,向您传达我的秘密计划。当时因为情况仓促,不敢草率地写下奏章,只让周光口头传达罢了。我认为天下的最终归属已经显而易见,天命所在,除了大吴还有谁呢?这里的百姓都盼着成为您的子民,他们伸长脖子,踮起脚尖,只怕您的军队来得太迟。如果圣恩能够稍加信任接纳,我定当率领河北军民来响应您的王师,我的忠心赤诚,天地可鉴。然而周光去了一年,却杳无音信,不知道我的心意究竟传达到了没有?我常常为此仰望长叹,日月流逝,就像鲁国人盼望高子一样,我的期盼又何止于此!而且我如今的处境愈发艰难,诽谤之声不绝于耳,遭受祸患是迟早的事。我私下揣测陛下您之所以没有降下明确的旨意来安抚我,必定是因为认为我吴质一向信守仁义之道,不会做这样的事,觉得周光所传达的,大多是虚假之词,或者认为这中间另有隐情,却不知道我吴质正遭受谗言和猜忌,恐怕要受到大害。况且,如果我有罪在身,自当奔赴刑场,束手就擒,这本是人臣应尽的本分。如今我没有罪过,却横遭诬陷诽,将要面临商鞅、白起那样的祸患。我仔细思考当前形势,离开也是正直之举。如果死得没有道义,为什么不离开呢?乐毅的出走,吴起的逃亡,君子都同情他们的遭遇,没有人指责他们。希望陛下您能推古论今,不要对我吴质感到怀疑和奇怪。我又想到,人臣获罪,应当像伍子胥那样献身尽忠,不应苟且偷生,趁机谋利。然而今天和古代的形势不同,南北相隔遥远,江河湖海阻断了通路,如果不发动事变,又怎能幸免于难!因此我只能暂忘志士的节操,而思考立功的大义。况且我又认为曹氏的后继者,并非天命所归,他们政事衰败,刑法混乱,大权被臣下篡夺,各位将领在外专横用兵,各自为政,不能同心协力。士卒日益衰减,国库空虚,纲纪废弛,上下都昏庸无能。想必您前后多次接纳投降叛变的人,已经详细了解了这些情况。兼并弱小的国家,攻打昏聩的君主,正应该顺应天时,这实在是陛下您进取天下的大好时机。因此,我才冒昧献上我的计策。如今如果向淮、泗地区出兵,占据下邳,荆州、扬州的军队听到消息就会响应。我再从河北率部南下,南北形势连成一片,根基就能永远稳固。关西的兵力被牵制在所守卫的地方,青州、徐州的守军不敢撤离,许都、洛阳的残余兵力不满一万,谁还能到东方来与陛下一争高下呢?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您怎能不深思熟虑呢!我所在的地区,本来就有很多马匹,加上羌、胡等族通常在三四月草美之时,驱赶马匹前来贸易,我暗中估计,现在可以得到三千多匹马。陛下您出兵,应当选择这个时机,多带些骑兵来就行,马匹在这里补充。这些都是事先约定好的一两件事。通常两军交战不能完全探知对方的虚实,但现在这里确实虚弱,很容易就能攻克,陛下您一行动,响应的人必然很多。对上可以奠定宏图伟业,使普天下一统;对下可以让我吴质建立非凡的功勋。这是天意啊!如果您不采纳,那也是天意。希望陛下您仔细考虑,我就不多陈述了。”
其三曰:“昔远子舍袁就曹,规画计较,应见纳受,遂破袁军,以定曹业。向使曹氏不信子远,怀疑犹豫,不决于心,则今天下袁氏有也。愿陛下思之。间闻界上将阎浮、赵楫欲归大化,唱和不速,以取破亡。今臣款款,远授其命,若复怀疑,不时举动,令臣孤绝,受此厚祸,即恐天下雄夫烈士欲立功者,不敢复托命陛下矣,愿陛下思之。皇天后土,实闻其言。”
第三篇说:“过去许攸(字子远)离开袁绍投奔曹操,他的谋划计策,随即被采纳,于是大破袁绍军队,奠定了曹氏的基业。假使当初曹氏不信任许攸,心存怀疑,犹豫不决,那么今天的天下就是袁氏的了。希望陛下您能思考这一点。我最近听说边境上的将领阎浮、赵楫想要归顺,但因行动迟缓,结果身死国亡。如今我诚心诚意,从远方将身家性命托付给您,如果您再次怀疑,不及时行动,使我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遭受深重的灾祸,那么恐怕天下的英雄豪杰中想建功立业的人,就不敢再把性命托付给陛下了。希望陛下您能思考这一点。皇天后土,都能见证我的这番话。”
此文既流行,而质已人为侍中矣。
这篇伪造的降文流传开来后,(人们才发现)吴质其实已经被(魏国)任命为侍中了。
二年,青州人隐蕃归吴。上书曰:"臣闻纣为无道,微子先出。高祖宽明,陈平先入。臣年二十二,委弃封域,归命有道,赖蒙天灵,得自全致。臣至北有日,而主者同之降人,未见精别,使臣徽言妙旨,不得上达。于邑三叹,曷惟其已。谨诣阙拜章,乞蒙引见。"
黄龙二年(公元230年),青州人隐蕃前来归顺吴国。他上书说:“我听说商纣王无道,微子便首先离去;汉高祖宽厚英明,陈平就率先投奔。我今年二十二岁,抛弃故土,前来归附有道的君主,承蒙上天保佑,才得以平安抵达。我来到贵国已有些时日,但主管官员却把我同普通降人一样看待,没有看出我的特殊之处,致使我精辟的言论和深刻的见解,无法上达天听。我为此忧愁叹息,这种情况怎能继续下去呢?因此我恭敬地来到宫门前呈上奏章,恳请您能召见我。”
权即召入。蕃谢答问,及陈时务,甚有辞观。
孙权立即召见了他。隐蕃应对问答,以及陈述时事,言辞和风度都非常出众。
综时侍坐,权问何如。
当时胡综正陪同在座,孙权问他感觉(隐蕃)如何。
综对曰:"蕃上书,大语有似东方朔,巧捷诡辩有似弥衡。而才皆不及。"
胡综回答说:“隐蕃上书的言辞,夸夸其谈之处有些像东方朔,机智善辩之处有些像祢衡,但才能都比不上他们二人。”
权又问可堪何官?综对曰:"未可以治民,且试以都辇小职。"
孙权又问他可以担任什么官职?胡综回答说:“还不能让他治理百姓,姑且先让他在京城里担任一个小官来试试看。”
权以蕃盛论刑狱,用为廷尉监。
孙权因为隐蕃很擅长谈论刑法狱讼,就任命他为廷尉监。
左将军朱据、廷尉郝普称蕃有王佐之才,普尤与之亲善,常怨叹其屈。
左将军朱据、廷尉郝普都称赞隐蕃有辅佐君王的才能,郝普尤其与他关系亲密,常常感叹他怀才不遇。
后蕃谋叛,事觉伏诛,
后来隐蕃图谋叛乱,事情败露后被处死,
〈吴录曰:蕃有口才,魏明帝使诈叛如吴,令求作廷尉职,重案大臣以离间之。既为廷尉监,众人以据、普与蕃亲善,常车马云集,宾客盈堂。及至事觉,蕃亡走,捕得,考问党与,蕃无所言。吴主使将入,谓曰:“何乃以肌肉为人受毒乎?”蕃曰:“孙君,丈夫图事,岂有无伴!烈士死,不足相牵耳。”遂闭口而死。吴历曰:权问普:“卿前盛称蕃,又为之怨望朝廷,使蕃反叛,皆卿之由。”〉
(《吴录》记载:隐蕃能言善辩,魏明帝派遣他假装叛逃到吴国,命令他设法担任廷尉的职务,以便通过重案弹劾大臣来离间吴国君臣。在他担任廷尉监之后,由于朱据、郝普与他关系亲密,他们的府上常常车马聚集,宾客满堂。等到事情败露,隐蕃逃跑但被抓获,审问他的同党时,隐蕃什么也不说。吴主孙权让人把他带进来,对他说:“你何必用自己的身体为别人承受酷刑呢?”隐蕃回答说:“孙君,大丈夫图谋大事,怎么会没有同伴!壮烈之士宁愿死,也不会牵连别人。”于是他闭口不言而死。《吴历》记载:孙权质问郝普:“你之前极力称赞隐蕃,又为他怀才不遇而埋怨朝廷,导致隐蕃叛乱,这都是你的缘故。”)
普见责自杀。据禁止,历时乃解。
郝普受到责备后自杀了。朱据则被软禁,过了很久才被解除禁令。
拜综偏将军,兼左执法,领辞讼。
胡综被任命为偏将军,同时兼任左执法,主管诉讼案件。
辽东之事,辅吴将军张昭以谏权言辞切至,权亦大怒,其和协彼此,使之无隙,综有力焉。
在处理辽东事务时,辅吴将军张昭因为劝谏孙权的言辞过于激烈直接,孙权也因此勃然大怒。胡综在他们之间从中调和,使双方关系没有产生裂痕,在这件事上出了很大的力。
性嗜酒,酒后欢呼极意,或推引杯觞,搏击左右。
胡综生性喜欢喝酒,酒后常常尽情地欢呼喧闹,有时还会推拉酒杯,甚至和身边的人打闹起来。
权爱其才,弗之责也。
孙权爱惜他的才能,并不因此责备他。
凡自权统事,诸文诰策命,邻国书符,略皆综之所造也。
自从孙权总领国事以来,所有发布的文告、策命以及与邻国往来的国书符节,几乎都出自胡综的手笔。
初以内外多事,特立科,长吏遭丧,皆不得去,而数有犯者。
起初因为内外事务繁忙,朝廷特别设立法令,规定高级官员在遭遇丧事时都不能离职守丧,但仍屡次有人违反规定。
权患之,使朝臣下议。
孙权为此感到忧虑,便让朝中大臣们商议对策。
综议以为宜定科文,示以大辟,行之一人,其后必绝。
胡综提议,应当制定明确的法令,表明违者将被处以死刑,只要对一个人执行此法,以后这种行为就一定会杜绝。
遂用综言,由是奔丧乃断。
孙权于是采纳了胡综的建议,从此擅离职守回家奔丧的现象才被制止。
赤乌六年卒,子冲嗣。
赤乌六年(公元243年),胡综去世,他的儿子胡冲继承了爵位。
冲平和有文干,天纪中为中书令。
胡冲性情平和,有文才和干练的办事能力,在天纪年间(公元277年-280年)担任中书令。
〈吴录曰:冲后仕晋尚书郎、吴郡太守。〉
(《吴录》记载说:胡冲后来在晋朝做官,担任过尚书郎和吴郡太守。)
徐详者字子明,吴郡乌程人也,先综死。
徐详,字子明,是吴郡乌程县人,他比胡综去世得早。
评曰:是仪、徐详、胡综,皆孙权之时干兴事业者也。仪清恪贞素,详数通使命,综文采才用,各见信任,譬之广夏,其榱椽之佐乎!
评语说:是仪、徐详、胡综,都是孙权开创基业时的得力干将。是仪清廉恪守、正直朴素,徐详多次出使完成使命,胡综文采出众且才能实用,他们各自都受到了孙权的信任和重用。就好比一座宏伟的建筑,他们不正是那起支撑作用的椽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