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十四 吴书十九:诸葛滕二孙濮阳传
诸葛恪 滕胤 孙峻 孙𬘭 濮阳兴
诸葛恪、滕胤、孙峻、孙𬘭、濮阳兴
诸葛恪字元逊,瑾长子也。
诸葛恪,字元逊,是诸葛瑾的长子。
少知名。
年少时就很有名气。
〈《江表传》曰:恪少有才名,发藻岐嶷,辩论应机,莫与为对。权见而奇之,谓瑾曰:“蓝田生玉,真不虚也。”《吴录》曰:恪长七尺六寸,少须眉,折頞广额,大口高声。〉
(《江表传》记载:诸葛恪年少时就很有才华和名气,从小就显露出非凡的才智,辩论时反应敏捷,无人能敌。孙权见到他后感到很惊奇,对诸葛瑾说:“蓝田能产美玉,这话果然不假啊。”《吴录》记载:诸葛恪身高七尺六寸,胡须和眉毛稀少,鼻梁塌陷,额头宽阔,嘴大声音洪亮。)
弱冠拜骑都尉,与顾谭、张休等侍太子登讲论道艺,并为宾友。
二十岁时,他被任命为骑都尉,与顾谭、张休等人一起侍奉太子孙登,共同探讨学问技艺,并都成为太子的宾客和朋友。
从中庶子转为左辅都尉。
他从中庶子这个官职,调任为左辅都尉。
恪父瑾面长似驴。
诸葛恪的父亲诸葛瑾脸很长,像驴一样。
孙权大会群臣,使人牵一驴入,长检其面,题曰诸葛子瑜。
孙权有一次召集群臣宴会,派人牵了一头驴进来,在驴脸上挂了一块长牌子,上面写着“诸葛子瑜”。
恪跪曰:“乞请竺益两字。”因听与笔。
诸葛恪跪下说:“恳请允许我加上两个字。”孙权于是同意了,并给了他一支笔。
恪绩其下曰:“之驴”。
诸葛恪便在牌子下方接续写上:“之驴”。
举座欢笑,乃以驴赐恪。
在场的人都哈哈大笑,于是孙权就把这头驴赏赐给了诸葛恪。
他日复见,权问恪曰:“卿父与叔父孰贤?”
后来又有一天见面,孙权问诸葛恪:“你的父亲和你的叔父(诸葛亮),哪一位更贤能?”
对曰:“臣父为优。”
诸葛恪回答说:“我的父亲更优秀。”
权问其故。
孙权问他是什么缘故。
对曰:“臣父知所事,叔父不知,以是为优。”
诸葛恪回答说:“我的父亲知道应该侍奉谁,而我的叔父(诸葛亮)不知道,因此我的父亲更优秀。”
权又大噱。
孙权又一次开怀大笑。
命恪行酒,至张昭前,昭先有酒色,不肯饮。
孙权命令诸葛恪为大家斟酒,当他走到张昭面前时,张昭已经面带醉意,不肯再喝了。
昭曰:“此非养老之礼也。”
张昭说:“这样做不符合尊敬老人的礼节。”
权曰:“卿其能令张公辞屈,乃当饮之耳。”
孙权说:“你如果能说得张公(张昭)理屈词穷,他就应当喝下这杯酒。”
恪难昭曰:“昔师尚父九十,秉旄仗钺,犹未告老也。今军旅之事,将军在后,酒食之事,将军在先,何谓不养老也?”
诸葛恪反驳张昭说:“从前,师尚父(姜子牙)九十岁高龄,仍然手持旄节、执掌兵权,从没有告老退休。如今,处理军务时,将军您总是在后方;而享用酒食时,您却总是在前面。这怎么能说是不尊敬老人呢?”
昭卒无辞,遂为尽爵。
张昭最终无话可说,于是喝完了杯中的酒。
后蜀好,群臣并会,权谓使曰:“此诸葛恪雅使至骑乘,还告丞相,为致好马。”
后来与蜀汉交好,群臣们在一起集会,孙权对蜀汉的使者说:“这个诸葛恪,我常派他去骑马,你回去告诉丞相(诸葛亮),为我送来一些好马。”
恪因下谢,权曰:“马未至面谢何也?”
诸葛恪于是下拜致谢。孙权说:“马还没到,你当面感谢什么呢?”
恪对曰:“夫蜀者陛下之外厩,今有恩诏,马必至也,安敢不谢?”
诸葛恪回答说:“蜀国就好比是陛下的御用马厩,现在既然您下了恩典的诏令,马匹必定会送到,我怎么敢不拜谢呢?”
恪之才捷,皆此类也。
诸葛恪的才思敏捷,大都像这样。
〈恪别传曰:权尝飨蜀使费祎,先逆敕群臣:“使至,伏食勿起。”祎至,权为辍食,而群下不起。祎啁之曰:“凤皇来翔,骐𬴊吐哺,驴骡无知,伏食如故。”恪答曰:“爰植梧桐,以待凤皇,有何燕雀,自称来翔?何不弹射,使还故乡!”祎停食饼,索笔作麦赋,恪亦请笔作磨赋,咸称善焉。权尝问恪:“顷何以自娱,而更肥泽?”恪对曰:“臣闻富润屋,德润身,臣非敢自娱,修己而已。”又问:“卿何如滕胤?”恪答曰:“登阶蹑履,臣不如胤;回筹转策,胤不如臣。”恪尝献权马,先𨪕其耳。范慎时在坐,嘲恪曰:“马虽大畜,禀气于天,今残其耳,岂不伤仁?”恪答曰:“母之于女,恩爱至矣,穿耳附珠,何伤于仁?”太子尝嘲恪:“诸葛元逊可食马矢。”恪曰:“原太子食鸡卵。”权曰:“人令卿食马矢,卿使人食鸡卵何也?”恪曰:“所出同耳。”权大笑。《江表传》曰:曾有白头鸟集殿前,权曰:“此何鸟也?”恪曰:“白头翁也。”张昭自以坐中最老,疑恪以鸟戏之,因曰:“恪欺陛下,未尝闻鸟名白头翁者,试使恪复求白头母。”恪曰:“鸟名鹦母,未必有对,试使辅吴复求鹦父。”昭不能答,坐中皆欢笑。〉
(《恪别传》记载:孙权曾经设宴款待蜀国使者费祎,事先暗中嘱咐群臣:“使者到了以后,你们只管低头吃饭,不要起身。”费祎到达后,孙权为他停止进食,但群臣却不起身。费祎便嘲讽他们说:“凤凰飞来,麒麟吐食以待,而这些驴子骡子却毫无所知,依然埋头吃草。”诸葛恪反驳道:“我们在这里栽下梧桐,是为了等待凤凰,哪里来的燕雀,竟敢自称是飞翔而来的凤凰?为何不用弹弓把它射下来,让它滚回老家去!”费祎于是停止吃饼,要来笔写了一篇《麦赋》,诸葛恪也立即要来笔写了一篇《磨赋》,在场的人都称赞写得好。孙权曾问诸葛恪:“你近来用什么来娱乐自己,怎么长得更丰满了?”诸葛恪回答说:“臣听说财富能装饰房屋,而德行能滋润身心。臣不敢说自娱自乐,只是在修养自己罢了。”孙权又问:“你和滕胤相比怎么样?”诸葛恪回答说:“在朝堂上循规蹈矩,我不如滕胤;但在出谋划策方面,滕胤不如我。”诸葛恪曾献给孙权一匹马,事先剪了马的耳朵作为标记。当时范慎在座,嘲笑诸葛恪说:“马虽然是大的牲畜,但也是禀受天地之气而生,现在你弄残了它的耳朵,难道不有伤仁德吗?”诸葛恪回答说:“母亲对于女儿,可以说是恩爱至极了,为了佩戴珍珠而穿她们的耳朵,这又怎么会有伤仁德呢?”太子尝嘲笑诸葛恪:“诸葛元逊(诸葛恪)可以去吃马粪了。”诸葛恪说:“希望太子您吃鸡蛋。”孙权问:“人家让你吃马粪,你为什么让人家吃鸡蛋呢?”诸葛恪回答说:“它们出来的源头是同一个地方罢了。”孙权听后大笑。《江表传》记载:曾经有白头鸟停在宫殿前,孙权问:“这是什么鸟?”诸葛恪说:“是白头翁。”张昭因为自己是满座之中年纪最大的,怀疑诸葛恪是借鸟来戏弄他,于是说:“诸葛恪在欺骗陛下,我从未听说过有鸟名叫白头翁的,请陛下让他再找一只‘白头母’来。”诸葛恪说:“有一种鸟名叫‘鹦母’,未必有与之配对的雄鸟,请陛下让辅吴将军张昭再去找一只‘鹦父’来。”张昭无法回答,在座的人都开怀大笑。)
权甚异之,欲试以事,令守节度。
孙权认为诸葛恪非常与众不同,想通过具体事务来考验他,于是任命他掌管节度。
节度掌军粮谷,文书繁猥,非其好也。
节度这个职位负责掌管军粮,文书事务繁杂琐碎,并非诸葛恪所喜欢的工作。
〈《江表传》曰:权为吴王,初置节度官,使典掌军粮,非汉制也。初用侍中偏将军徐详,详死,将用恪。诸葛亮闻恪代详,书与陆逊曰:“家兄年老,而恪性疏,今使典主粮谷,粮谷军之要最,仆虽在远,窃用不安。足下特为启至尊转之。”逊以白权,即转恪领兵。〉
(《江表传》记载:孙权做吴王时,初次设置节度官,让其掌管军粮,这并非汉朝的制度。起初任用侍中、偏将军徐详担任此职,徐详死后,孙权准备任用诸葛恪。诸葛亮听闻诸葛恪要接替徐详,便写信给陆逊说:“我的兄长(诸葛瑾)年纪大了,而诸葛恪性情粗疏,现在让他主管粮谷,粮谷对于军队来说是最紧要的事务,我虽然身在远方,私下里也为此感到不安。希望您能特地启奏主上(孙权),为他调动一个职位。”陆逊将此事禀告孙权,孙权随即改派诸葛恪去统领军队。)
恪以丹杨山险,民多果劲,虽前发兵,徒得外县平民而已。
诸葛恪认为丹杨郡山势险峻,民众大多勇猛强悍,以前虽然出动过军队,结果只不过抓到一些外围县城的平民罢了。
其馀深远,莫能禽尽,屡自求乞为官出之。
至于那些藏匿在深山远处的民众,无法被全部抓获,(诸葛恪)于是多次向朝廷请求,希望能由官方组织力量征服他们。
三年可得甲士四万。
(并声称)三年之内可以征得四万精兵。
众议咸以“丹杨地势险阻,与吴郡、会稽、新都、鄱阳四郡邻接,周旋数千里,山谷万重,其幽邃民人,未尝人城邑,对长吏,皆仗兵野逸,白首于林莽。逋亡宿恶,咸共逃窜。山出铜铁,自铸甲兵。俗好武习战,高尚气力,其升山赴险,抵突丛棘。若鱼之走渊,猿狖之腾木也。时观间隙,出为寇盗,每致兵征伐,寻其窟藏。其战则蜂至,败则鸟窜,自前世以来,不能羁也”。皆以为难。
朝中群臣都认为:“丹阳地势险要,与吴郡、会稽、新都、鄱阳四个郡接壤,方圆数千里,山谷重重叠叠。那里深山里的居民,从未进入过城镇,也未见过官吏,都倚仗武力在野外生活,在山林中终老。逃犯和惯犯,都一起藏匿其中。山里出产铜铁,他们就自己铸造兵器和铠甲。民风崇尚武力,好斗善战,看重力气。他们攀登山峰、穿越险境、冲破荆棘,就像鱼儿游入深渊,猿猴跳跃于林木一般敏捷。他们时常窥伺机会,出来抢劫作乱。每次朝廷派兵征讨,他们就躲回自己的巢穴。他们作战时如蜂群般涌上,战败时又像鸟兽一样四散,自古以来就无法约束。”因此大家都认为这件事很难办成。
恪父瑾闻之,亦以事终不逮,叹曰:“恪不大兴吾家,将大赤吾族也。”
诸葛恪的父亲诸葛瑾听说此事后,也认为这件事最终不会成功,叹息道:“诸葛恪如果不能让我们的家族大为兴盛,就将会给我们整个宗族带来灭顶之灾。”
恪盛陈其必捷。
诸葛恪则极力陈述自己必定能够成功的理由。
权拜恪抚越将军,领丹杨太守,授棨戟武骑三百。
孙权任命诸葛恪为抚越将军,兼任丹杨太守,并授予他三百名手持仪仗兵器的骑兵。
拜毕,命恪备威仪,作鼓吹,导引归家,时年三十二。
任命仪式结束后,孙权命令为诸葛恪安排盛大的仪仗队,奏响军乐,护送他回家,当时诸葛恪三十二岁。
恪到府,乃移书四部属城长空。
诸葛恪到任后,便向所管辖的四个郡县的官员下达公文。
令各保其疆界,明立部伍,其从化平民,悉令屯居。
他命令各县守卫好自己的疆界,明确地编组军队,并将所有归顺的平民,全部安置在指定地点进行屯垦居住。
乃分内诸将,罗兵幽阻,但缮藩篱,不与交锋,候其谷稼将熟,辄纵兵芟刈,使无遗种。
于是他派遣手下各位将领,将兵力部署在险要偏僻之处,只修筑防御工事,不与山民交战。等到山民的庄稼快要成熟时,就立刻派兵将其全部割毁,不留下一粒种子。
旧谷既尽,新田不收,平民屯居,略无所入,于是山民饥穷,渐出降首。
旧有的粮食已经吃完,新种的庄稼又没有收成,而已归顺的百姓都被集中安置,山民几乎得不到任何补给,于是他们饥饿困乏,渐渐开始出来投降。
恪乃复敕下曰:“山民去恶从化,皆当抚慰,徙出外县,不得嫌疑,有所执拘。”
诸葛恪于是再次下令说:“对于那些改邪归正、前来归顺的山民,都应当加以安抚慰问,将他们迁移到外面的县城安置,不得因为猜疑而随意抓捕拘禁他们。”
臼阳长胡伉得降民周遗,遗旧恶民,困迫暂出,内图叛逆,伉缚送言府。
臼阳县县长胡伉接收了一名叫周遗的投降者。这个周遗过去是个作恶多端的人,这次因为被围困窘迫才暂时出来投降,内心其实还图谋叛乱,胡伉便将他捆绑起来送到了诸葛恪的府中。
恪以伉违教,遂斩以徇,以状表上。
诸葛恪认为胡伉违背了他的命令,于是就将胡伉斩首示众,并把事情的经过上表奏报给朝廷。
民闻伉坐执人被戮,知官惟欲出之而已,于是老幼相携而出,岁期,人数皆如本规。
山民们听说胡伉因为抓捕投降的人而被处死,明白了官府只是想让他们走出山林罢了,于是纷纷扶老携幼地走出山来。在一年之内,投降的人数完全达到了原先计划的数量。
恪自领万人,馀分给诸将。
诸葛恪自己统领一万人,其余的兵士分配给各位将领。
权嘉其功,遣尚书仆射薛综劳军。
孙权嘉奖他的功劳,派遣尚书仆射薛综前去慰劳军队。
综先移恪等曰:
薛综先致文书给诸葛恪等人说:
山越恃阻,不宾历世,缓则首鼠,急则狼顾。皇帝赫然,命将西征,神策内授,武师外震。兵不染锷,甲不沾汗。元恶既枭,种党归义,荡涤山薮,献戎十万。野无遗寇,邑罔残奸。既扫凶慝,又充军用。藜筱稂莠,化为善草。魑魅魍魉,更成虎土。虽实国家威灵之所加,亦信无帅临履之所致也。虽《诗》美执讯,《易》嘉折首,周之方、召,汉之卫、霍,岂足以谈?功轶古人,勋超前世。主上欢然,遥用叹息。感《四牡》之遗典,思饮至之旧章。故遣中台近官,迎致稿赐,以旌茂功,以慰劬劳。
“山越部族依仗险要地势,世世代代不肯臣服,局势平缓时他们就首鼠两端,情势危急时他们又凶狠抵抗。皇帝陛下赫然震怒,命令将军西征,在朝中运筹神妙的计策,让威武的军队震慑境外。兵器没有沾染血迹,盔甲未曾被汗水浸湿。首恶之徒已被诛杀,其党羽都已归顺,山林沼泽之地被彻底清扫,收降了十万兵员。从此乡野再无残存的盗寇,城邑中也没有作恶的奸人了。既扫除了凶恶之徒,又充实了军需兵力。如同无用的野草,被转化为良田嘉禾;山中的魑魅魍魉,也变成了勇猛的将士。这虽然确实是国家神威所致,但也实在是仰赖您作为主帅亲临前线的结果。即使是《诗经》所赞美的活捉敌酋审讯、《易经》所嘉许的斩杀敌军首领,以及周朝的方叔、召虎,汉朝的卫青、霍去病那样的功绩,又怎能与您相提并论呢?您的功劳超越古人,勋绩盖过前世。主上(孙权)对此十分欣喜,在远方为您赞叹不已。他感怀《诗经·四牡》中犒赏功臣的篇章,思念古代大军凯旋举行庆功宴的典礼。因此,特派遣我这个朝中近臣,前来送上犒赏的粮草和赐物,以表彰您盛大的功绩,慰劳您的辛勤付出。”
拜恪威北将军,封都乡侯。
(朝廷)任命诸葛恪为威北将军,封为都乡侯。
恪乞率众佃庐江皖口,因轻兵袭舒,掩得其民而还。
诸葛恪请求率领部众到庐江的皖口屯田,并乘机率领轻装部队袭击舒县,俘获了当地的百姓后返回。
复远遣斥候,观相径要,欲图寿春,权以为不可。
他又派遣侦察兵到远方,勘察地形要道,打算图谋攻取寿春,但孙权认为此举不可行。
赤乌中,魏司马宣王谋欲攻恪。
赤乌年间(公元238年-251年),魏国的司马宣王(司马懿)图谋进攻诸葛恪。
权方发兵应之,望气者以为不利,于是徒恪屯于柴桑。
孙权正要派兵应对,但观测天象的占卜者认为出兵不利,于是便将诸葛恪调动到柴桑驻扎。
恪与丞相陆逊书曰:
诸葛恪写信给丞相陆逊说:
杨敬叔传述清论,以为方今人物凋尽,守德业者不能复几,宜相左右。更为辅车,上熙国事,下相珍惜。又疾世俗好相谤毁,使已成之器,中有损累。将进之徒,意不欢笑,闻此喟然,诚独击节。愚以为君子不求备于一人,自孔氏门徒大数三干,其见者七十二人。至于子张、子路、子贡等七十之徒,亚圣之德,然犹各有所短,师辟由喭,赐不受命,岂况下此而无所阙?且仲尼不以数予之不备而引以为友,不以人所短弃其所长也。加以当今取士,宜宽于往古,何者?时务从横,而善人单少,国家职司,常苦不充。苟令性不邪恶,志在陈力,便可奖就,骋其所任。若于小小宜适,私行不足,皆宜阔略,不足缕责。且士诚不可纤论苛克,苛克则彼贤圣犹将不全,况其出入者邪?故曰以道望人则难,以人望人则易,贤愚可知。自汉末以来,中国土大夫如许子将辈,所以更相谤讪,或至为祸,原其本起。非为大仇,惟坐克己不能尽如礼,而责人专以正义。夫己不如礼,则人不服。责人以正义,则人不堪。内不服其行,外不堪其责,则不得不相怨。相怨一生,则小人得容其间。得容其间,则三至之言,浸润之谮,纷错交至。虽使至明至亲者处之,犹难以自定。况已为隙,且未能明者乎?是故张、陈至于血刃,萧、朱不终其好,本由于此而已。夫不舍小过,纤微相责,久乃至于家户为怨,一国无复全行之士也。
杨敬叔(杨暨)传达了一番高论,认为当今人才凋零,能坚守德行与功业的人已经没有几个了,我们应当互相扶持,成为彼此的辅翼,对上共同光大国家事务,对下则要互相珍惜。他还痛恨世俗之人喜欢互相诽谤诋毁,导致已经有所成就的人才受到损害。那些准备进取的人因此心灰意冷,我听到这些话,不禁感慨叹息,由衷地赞赏。我愚见认为,君子不应要求一个人完美无缺。想当初孔子的门徒号称有三千人,其中出类拔萃的也只有七十二人。至于子张、子路、子贡等七十二人中的佼佼者,德行堪称亚圣,然而仍然各有缺点:子张(师)失之偏颇,子路(由)为人鲁莽,子贡(赐)不肯完全听从老师的命令。连他们尚且如此,又怎能苛求才能不如他们的人毫无缺点呢?况且仲尼(孔子)并未因颛孙师等人的不完美而拒绝与他们为友,也没有因为一个人的短处就抛弃他的长处。再加上当今选拔人才,应当比古代更为宽容。为什么呢?因为时局纷繁复杂,而贤能之士稀少,国家的各个职位,常常苦于找不到合适的人来填补。只要一个人本性不坏,有志于为国效力,就应该加以鼓励任用,让他施展自己的才干。至于一些小的行为失当或私德有亏之处,都应该宽容地忽略,不必一一加以指责。而且,对于士人确实不能过于苛刻地评头论足,如果太过苛刻,那么就算是古代的贤圣恐怕也难免有瑕疵,更何况是那些时有优劣表现的普通人呢?所以说,用至高的道德标准去要求人是很难的,用普通人的标准去要求人则比较容易,这其中的贤明与愚昧是显而易见的。自从汉末以来,中原的士大夫们如许子将(许劭)之流,之所以互相攻讦诽谤,有时甚至酿成祸端,追究其根本原因,并非有什么深仇大恨,只是因为他们自己不能完全按礼节约束自己,却要求别人必须完全合乎道义。自己行事不合礼节,别人自然不信服;用绝对的道义去苛责别人,别人又承受不了。内心不服其行为,外界又不堪其苛责,就不能不产生怨恨。怨恨一旦产生,小人就有了挑拨离间的机会。一旦有了机会,那些重复多次的谗言和潜移默化的诽谤就会纷至沓来。即使是再英明、再亲近的人处在这种境地,也难以做出正确的判断,更何况是那些本已有嫌隙并且不够明智的人呢?因此,张耳和陈馀最终兵戎相见,萧育和朱博的友谊没能善始善终,根本原因就在于此。如果不肯放过别人的小过失,对细微的缺点也加以指责,长此以往就会导致家家户户结下怨仇,整个国家再也找不到一个品行完美的人了。
恪知逊以此嫌己,故遂广其理而赞其旨也。
诸葛恪知道陆逊因此事对自己心存芥蒂,所以就广泛地阐述了这一道理来赞同陆逊(所关切的)主旨。
会逊卒,恪迁大将军,假节,驻武昌,代逊领荆州事。
等到陆逊去世,诸葛恪升任大将军,被授予符节,驻扎在武昌,接替陆逊总管荆州事务。
久之,权不豫,而太子少,乃征恪以大将军领太子太傅,中书令孙弘领少傅。
过了许久,孙权病重,而太子年幼,于是征召诸葛恪以大将军的身份兼任太子太傅,并任命身为中书令的孙弘兼任少傅。
中书令孙弘领少傅。
中书令孙弘兼任少傅。
权疾困,召恪、弘及太常滕胤、将军吕据、侍中孙峻,属以后事。
孙权病危,召见诸葛恪、孙弘以及太常滕胤、将军吕据、侍中孙峻,将后事托付给他们。
〈《吴书》曰:权寝疾,议所付托。时朝臣咸皆注意于恪,而孙峻表恪器任辅政,可付大事。权嫌恪刚很自用,峻以当今朝臣皆莫及,遂固保之,乃征恪。后引恪等见卧内,受诏床下,权诏曰:“吾疾困矣,恐不复相见,诸事一以相委。”恪歔欷流涕曰:“臣等皆受厚恩,当以死奉诏,原陛下安精神,损思虑,无以外事为念。”权诏有司诸事一统于恪,惟杀生大事然后以闻。为治第馆,设陪卫。群官百司拜揖之仪,各有品叙。诸法令有不便者,条列以闻,权辄听之。中外翕然,人怀欢欣。〉
(《吴书》记载:孙权卧病在床,商议托付后事的人选。当时朝中群臣都属意于诸葛恪,而孙峻上表称诸葛恪有辅政的才能和责任心,可以托付国家大事。孙权嫌诸葛恪性格刚强固执、自以为是,孙峻则认为当今朝臣中无人能及诸葛恪,于是极力担保,孙权这才下令征召他。后来,孙权引诸葛恪等人在卧室接见,他们在床下接受诏命。孙权下诏说:“我的病势沉重,恐怕不能再与你们相见了,所有事务都一并委托给你们。”诸葛恪抽泣流泪说:“臣等都深受陛下厚恩,定当以死奉行诏命,希望陛下安养精神,减少思虑,不要再为朝廷外事挂念。”孙权下诏命令有关部门,所有事务都统一由诸葛恪处理,只有涉及生杀的大事才需要上报。朝廷为诸葛恪修建府邸,设置了护卫。文武百官拜见他的礼仪,也各自规定了次序。各项法令制度中如有不便之处,诸葛恪都一一列出上奏,孙权随即听从采纳。朝廷内外一片和谐,人们都心怀欢欣。)
翌日,权薨。
第二天,孙权驾崩。
弘素与恪不平,惧为恪所治,秘权死问,欲矫诏除恪。
孙弘一向与诸葛恪不和,害怕被诸葛恪整治,便封锁了孙权去世的消息,想要伪造诏书除掉诸葛恪。
峻以告恪,恪请弘谘事,于坐中诛之,乃发丧制服。
孙峻将此事告知诸葛恪,诸葛恪于是邀请孙弘前来商议事情,在座位上将他诛杀,然后才为孙权发丧,并穿上丧服。
恪与弟公安督融书曰:
诸葛恪写信给担任公安督的弟弟诸葛融说:
今月十六日乙未,大行皇帝委弃万国,群下大小,莫不伤悼。至吾父子兄弟,井受殊恩,非徒凡庸之隶,是以悲恸,肝心圮裂。皇太子以丁酉践酋号,哀喜交并,不知所措。吾身受顾命,辅相幼主,窃自揆度;才非博陆而受姬公负图之托,惧忝丞相辅汉之效;恐损先帝委付之明,是以忧惭惶惶,所虑万端。且民恶其上,动见瞻观,何时易哉?今以顽钝之姿,处保傅之位,艰多智寡,任重谋浅,谁为唇齿?近汉之世,燕、盖交遘,有上官之变,以身值此,何敢怡豫邪?又弟所在,与贼犬牙相错,当于今时整顿军具,率厉将士,警备过常,念出万死,无顾一生,以报朝廷,无忝尔先。又诸将备守各有境界,犹恐贼虏闻讳,恣睢寇窃。边邑诸曹,已别下约敕,所部督将,不得妄委所戍,迳来奔赴。虽怀怆但不忍之心,公义夺私,伯禽服戎,若苟违戾,非徒小故。以亲正疏,古人明戒也。
“这个月十六日乙未那天,大行皇帝(孙权)抛下万民与国家,与世长辞,朝廷上下的臣子无不悲伤哀悼。至于我们父子兄弟,都蒙受了非同寻常的恩典,并非普通的臣属,因此悲痛欲绝,肝肠寸断。皇太子已于丁酉日即位,悲伤与喜悦交织,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我身受辅政的遗命,辅佐年幼的新主,私下里衡量自己:才能比不上博陆侯霍光,却接受了如同周公辅佐成王那样的重托;担心会辱没了丞相(诸葛亮)辅佐汉室的功绩;又害怕有损先帝托付的明断。因此,我忧心惭愧,惶恐不安,思虑万千。况且,百姓总是苛责在上位者,一举一动都会被审视,什么时候容易过呢?如今我以平庸愚钝的资质,身居太傅之位,困难很多而智慧太少,责任重大而谋略浅薄,谁能成为我相互依靠的臂助呢?近在汉代,燕仓、盖宽饶等人相互构陷,发生了上官桀那样的变乱,我身处这样的时局,又怎敢安逸享乐呢?另外,弟弟你所在的地方,与敌人防区犬牙交错,现在应当整顿军备,激励将士,进行超乎寻常的戒备,要抱定万死之心,不顾惜个人性命,以此报效朝廷,不要玷污了你的先人。此外,各位守边将领各有防区,我担心敌人听闻国丧的消息,会趁机肆意入侵劫掠。我已经另外向边境各级官府下达了明确的命令,所统辖的将领,不得擅自离开驻地,直接前来奔丧。虽然大家心中悲痛,难以割舍,但国家大义重于私人情感,就像当年伯禽在服丧期间依然身穿戎装平叛一样。如果有人胆敢违背命令,绝非小过。用惩治亲人来警示疏远的人,这是古人明确的告诫。”
恪更拜太傅。
诸葛恪被再次任命为太傅。
于是罢视听,息校官,原逋责,除关税,事崇恩泽,众莫不悦。
于是,诸葛恪废除了监察视听的官员,裁撤了校事官署,免除了拖欠的赋税债务,取消了关卡税收,所施行的政事都崇尚恩泽,众人无不感到高兴。
恪每出入,百姓延颈思见其状。
诸葛恪每次外出时,百姓们都伸长脖子,希望能一睹他的风采。
初,权黄龙元年迁都建业。
起初,孙权在黄龙元年(公元229年)将都城迁往建业。
二年筑东兴堤遏湖水。
黄龙二年(公元230年),(吴国)修筑了东兴堤来拦截湖水。
后征淮南,败,以内船,由是废不复修。
后来,(吴国)在征讨淮南时战败,为了让船队退入内水,从此这座堤坝便被废弃,不再修复。
恪以建兴元年十月会众于东兴,更作大堤,左右结山侠筑两城,各留千人,使全端、留略守之,引军而还。
诸葛恪在建兴元年(公元252年)十月,率领部队在东兴集结,重新修筑了一条大堤。大堤左右两端依着山势分别建造了两座城池,每座城池各留下一千人,派全端、留略负责防守,之后便率领大军返回。
魏以吴军入其疆土,耻于受侮,命大将胡遵、诸葛诞等率众七万,欲攻围两坞,图坏堤遏。
魏国因吴军侵入其疆土而感到耻辱,便命令大将胡遵、诸葛诞等人率领七万大军,企图攻打并包围这两座城坞,并图谋毁掉堤坝。
恪兴军四万,晨夜赴救。
诸葛恪率领四万大军,日夜兼程赶去救援。
遵等敕其诸军作浮桥度,陈于堤上,分兵攻两城。
胡遵等人命令各路军队搭建浮桥渡河,在堤坝上排兵布阵,然后分兵攻打两座城池。
城在高峻,不可卒拔。
这两座城池地势险峻,无法被迅速攻克。
恪遣将军留赞、吕据、唐谘、丁奉为前部。
诸葛恪派遣将军留赞、吕据、唐谘、丁奉担任先锋部队。
时天寒雪,魏诸将会饮,见赞等兵少,而解置铠甲,不持矛戟。
当时天寒地冻,正下着雪,魏国的将领们正在聚会饮酒。他们看到留赞等人的部队人数很少,而且脱去铠甲,没有手持长矛或大戟。
但兜鍪刀楯,伙身缘遏,大笑之,不即严兵。
(吴军士卒)只戴着头盔,手持刀和盾牌,穿着轻便的护甲攀上大堤,魏国众将见了,都大声嘲笑他们,没有立即整顿军队戒备。
兵得上,便鼓噪乱斫。
吴国士兵登上大堤后,便立刻擂鼓呐喊,胡乱砍杀起来。
魏军惊扰散走,争渡浮桥,桥坏绝,自投于水,更相蹈藉。
魏军惊慌混乱,四散奔逃,争相渡过浮桥,浮桥被毁断裂,士兵们自己跳入水中,又互相践踏。
乐安太守桓嘉等同时并没,死者数万。
乐安太守桓嘉等人也同时被淹死,死亡人数多达数万。
故叛将韩综为魏前军督,亦斩之。
原吴国叛将、时任魏国前锋都督的韩综,也被斩杀了。
获车乘牛马驴骡各数千,资器山积,振旅而归。
缴获了数千辆车乘和数千头牛、马、驴、骡,各种物资兵器堆积如山,随即整顿军队,凯旋而归。
进封恪阳都侯,加荆扬州牧,督中外诸军事,赐金一百斤,马二百匹,缯布各万匹。
朝廷晋封诸葛恪为阳都侯,加授他为荆州、扬州牧,总管朝廷内外所有军事事务,并赐予黄金一百斤,马二百匹,各类丝绸和布匹各一万匹。
恪遂有轻敌之心,以十二月战克,明年春,复欲出军。
诸葛恪因此产生了轻视敌人的心态,因为十二月取得了胜利,便想在第二年春天再次出兵。
〈《汉晋春秋》曰:恪使司马李衡往蜀说姜维,令同举,曰:“古人有言,圣人不能为时,时至亦不可失也。今敌政在私门,外内猜隔,兵挫于外,而民怨于内,自曹操以来,彼之亡形未有如今者也。若大举伐之,使吴攻其东,汉入其西,彼救西则东虚,重东则西轻,以练实之军,乘虚轻之敌,破之必矣。”维从之。〉
(《汉晋春秋》记载:诸葛恪派遣司马李衡前往蜀国游说姜维,让他一同起兵,说:“古人有言,圣人无法创造时机,但时机到来时也不能错失。如今敌国(魏国)的政权落入私门(司马氏),朝廷内外相互猜忌隔阂,军队在外受挫,而百姓在内怨恨。自曹操以来,他们败亡的迹象从未像现在这样明显。如果我们大举讨伐,让东吴攻其东边,蜀汉攻其西边,他们救援西边则东边空虚,增援东边则西边薄弱。以我们精锐的军队,攻击他们空虚薄弱的敌人,一定能将其击破。”姜维听从了他的建议。)
诸大臣以为数出罢劳,同辞谏恪,恪不听。
朝中大臣们认为频繁出兵会使军民疲惫劳顿,于是众口一词地劝谏诸葛恪,但诸葛恪不听。
中散大夫蒋延或以固争,扶出。
中散大夫蒋延因为坚决劝谏,(被诸葛恪下令)搀扶了出去。
恪乃著论谕众意曰:
于是诸葛恪就写了一篇论述来晓谕众人,文中说道:
夫天无二日,土无二王,王者不务兼并天下而欲垂祚后世,古今未之有也。昔战国之时,诸候自恃兵强地广,互有救援,谓此足以传世,人莫能危。恣情从怀,惮于劳苦,使秦渐得自大,遂以并之,此既然矣。近者刘景昇在荆州,有众十万,财谷如山。不及曹操尚微,与之力竞,坐观其强大,吞灭诸袁,北方都定之后,操率三十万众来向荆州,当时虽有吞智者,不能复为画计,于是景升儿子,交臂请降,遂为囚虏。凡敌国欲相吞,即仇雠欲相除也,有仇而长之,祸不在己,则在后人,不可不为远虑也。昔伍子胥曰:‘越十年生聚,十年教训,二十年之外,吴其为沼乎!’夫差自恃强大,闻此邈然,是以诛子胥而无备越之心,至于临败悔之,岂有及乎?越小于吴,尚为吴祸,况其强大者邪?昔秦但得关西耳,尚以并吞六国,今贼皆得秦赵、韩、魏、燕齐九州之地,地悉戎马之乡,士林之薮。今以魏比古之秦,土地数倍;以吴与蜀比古穴国,不能半之。然所以能敌之,但以操时兵众于今适尽,而后生者未悉长大,正是贼衰少未盛之时。加司马懿先诛王凌,续自陨毙,其子幼弱,而专彼大任,虽有智计之士,未得施用。当今伐之,是其厄会。圣人急于趋时,诚谓今日。若顺众人之情,怀偷安之计,以为长江之险可以传世;不论魏之终始,而以今日遂轻其后。此吾所以长叹息者也。自本以来,务在产育,今者贼民岁月繁滋,但以尚小,未可得用耳。若复十数年后,其众必倍于今,而国家劲兵之地,皆已空尽,唯有此见众可以定事。若不早用之,端坐使老,复十数年,略当损半,而见子弟数不足言。若贼众一倍,而我兵损半,虽复使伊、管图之,未可如何。今不达远虑者,必以此言为迂。夫祸难未至而豫忧虑,此固众人之所迂也。及于难至,然后顿颡,虽有智者,又不能图。此乃古今所病,非独一时。昔吴始以伍员为迂,故难至而不可救。刘景升不能虑十年之后,故无以治其子孙。今恪无具臣之才,而受大吴萧、霍之任,智与众同思不经远,若不及今日为国斥境,俯仰年老,而仇敌更强。欲刎颈谢责,宁有补邪?今闻众人或以百姓尚贫,欲务闲息,此不右其虑其大危而其小勤者也。昔汉祖幸已自有三秦之地,何不闭关守险以自娱乐,空出攻楚,身被创痍,介胄生虮虱,将士厌困苦,岂甘锋刃而忘安宁哉?虑于长久不得两存者耳!每览荆邯说公孙述以进取之图,近风家叔父表陈与贼争竞之计,未尝不喟然叹息也。夙夜反侧,所虑如此,故聊疏愚言,以达二三君子之末。若一朝陨殁志画不立,贵令来世知我所忧,可思于后。
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君王不致力于兼并天下却想将国祚传给后世,这是自古以来从未有过的事。过去战国时期,各诸侯国依仗自己兵强地广,彼此结盟救援,认为这样就足以将国家传承下去,无人能够危及他们。他们放纵私情,安于享乐,害怕劳苦,结果让秦国逐渐壮大,最终被其吞并,这是前车之鉴。近代,刘景升(刘表)盘踞荆州,拥有十万兵马,钱粮堆积如山。他没有趁曹操还弱小的时候与之争锋,而是坐视其一天天强大,吞并了袁绍等人,在曹操平定北方之后,率领三十万大军南下荆州,当时即使有足智多谋的人,也无法再为他出谋划策了。于是刘景升的儿子们,只能拱手投降,最终沦为阶下囚。凡是敌对国家想要互相吞并,就像仇人想要互相铲除一样。有了仇敌却任其壮大,祸患即便不降临在自己身上,也终会落在后人头上,不能不为此做长远打算。从前伍子胥说:‘让越国用十年生聚人口、积蓄力量,再用十年教化训练,二十年之后,吴国恐怕就要变成一片沼泽了!’吴王夫差自恃强大,对这番话不屑一顾,因此杀了伍子胥而没有防备越国之心,等到兵败之时才后悔,又哪里来得及呢?越国比吴国弱小,尚且能成为吴国的祸患,何况是比我们强大的敌人呢?过去秦国只占有关西之地,尚且能吞并六国,如今的敌人(曹魏)占据了秦、赵、韩、魏、燕、齐九州的土地,这些地方都是盛产兵马、人才辈出的地区。拿今天的魏国与过去的秦国相比,土地要大上数倍;而拿吴国与蜀国加起来与过去的六国相比,还不到其一半。我们之所以还能与他们抗衡,只是因为曹操时代的兵员如今差不多都已耗尽,而后辈们还未完全成长起来,这正是敌人兵力衰弱、尚未恢复鼎盛的时期。加上司马懿先是诛杀了王凌,随后自己也病死了,他的儿子年轻(指执政经验不足),却执掌着国家大权,即使有智谋之士,也得不到施展的机会。现在去讨伐他们,正是他们遭遇危难的时机。圣人总是抓紧时机行动,说的正是今天。如果顺从众人的意愿,心怀偷安的计策,认为凭借长江天险就可以世代相传;不考虑魏国最终的威胁,为了今日的安逸而轻视了长远的未来,这就是我常常为此长吁短叹的原因。自从立国以来,我们致力于人口繁衍,如今敌国的百姓也在逐年增多,只是因为他们年纪尚小,还不能从军打仗。如果再过十几年,他们的人口必定是现在的一倍,而我国能够出精兵的地方都已兵源枯竭,只有眼下这支军队可以用来成就大业。如果不趁早使用他们,只是坐等他们老去,再过十几年,这支军队大概要折损一半,而那时新成长起来的子弟兵数量又微不足道。如果敌人的军队增加一倍,而我们的军队减损一半,到那时即使让伊尹、管仲来谋划,也无计可施了。如今那些没有长远眼光的人,一定会认为我的这番话不切实际。灾祸尚未降临时就预先担忧,这本来就是常人认为不切实际的。等到灾难真的来临,才叩头悔恨,那时即使有智者也无力回天了。这是古往今来的通病,并非只是一时如此。过去吴王夫差一开始认为伍子胥的建议不切实际,所以灾难降临时便无法挽救。刘景升不能为十年后做打算,所以无法为他的子孙保住基业。如今我诸葛恪没有辅佐重臣的才能,却接受了大吴国萧何、霍光那样的重任。如果我的智谋和大家一样短浅,不能深谋远虑,不趁着今天为国家开拓疆土,转眼间我年事已高,而仇敌却更加强大,到那时就算我刎颈自尽以谢罪,又有什么补救呢?现在我听说有人因为百姓还很贫穷,主张休养生息,这是只看到眼前的小劳累,而没有考虑到长远大危难的人。从前汉高祖(刘邦)已经幸运地拥有了三秦之地,为何不关闭函谷关,据险自守,安享太平,却非要出关攻打项羽,弄得自己身受重伤,铠甲里都生了虱子,将士们也疲惫不堪,难道他们是甘愿承受刀光剑影而忘记安宁生活吗?这是因为他们考虑到长远来看,霸业与安逸两者不可得兼啊!每当我读到荆邯劝说公孙述采取进取策略的言论,以及近代我叔父(诸葛亮)上表陈述与敌人争夺天下的计策时,未尝不感慨叹息。我日夜辗转反侧,所忧虑的正是这些。所以姑且写下这些粗浅的言辞,以传达给各位君子。如果有一天我突然死去,而我的志向和计划没能实现,希望后世能知道我所忧虑的事情,以便他们日后可以思考。
众皆以恪此论欲必为之辞,然莫敢复难。
众人认为诸葛恪的这篇论述,表明了他执意出兵的决心,于是没有人敢再反驳了。
丹杨太守聂友素与恪善。
丹杨太守聂友一向与诸葛恪关系很好。
书谏恪曰:“大行皇帝本有遏东关之计,计未施行。今公辅赞大业,成先帝之志。寇远自送,将士凭赖威德,出身用命,一旦有非常之功,岂非宗庙神灵社稷之福邪!宜且案兵养锐,观衅而动。今乘此势欲复大出,天时未可。而苟任盛意,私心以为不安。”
写信劝谏诸葛恪说:‘大行皇帝(孙权)本来有遏制东关的计划,但计划尚未施行。如今您辅佐国家大业,完成了先帝(孙权)的遗志。敌人远道而来送死,将士们凭借您的威望和德行,奋不顾身地执行命令,一举取得了非凡的功绩,这难道不是宗庙神灵和国家社稷的福气吗!现在应该暂时休整军队,养精蓄锐,观察敌人的破绽再行动。现在趁着这股势头想再次大规模出兵,时机并不合适。如果只凭着高涨的意气行事,我个人心里感到不安。’
恪题论后,为书答友曰:“足下虽有自然之理,然未见大数。熟省此论,可以开悟矣。”
诸葛恪在写完那篇长论之后,又写信回复聂友说:‘您的话虽然有一定的道理,但没有看清大的局势。仔细审读我的这篇论述,就可以恍然大悟了。’
于是违众出军,大发州郡二十万众,百姓骚动,始失人心。
于是,诸葛恪不顾众人反对,率军出征,从各州郡大规模征发了二十万兵众,百姓为此骚动不安,他从此开始失去民心。
恪意欲曜威淮南,驱略民人。
诸葛恪的意图是在淮南地区炫耀武力,并掳掠当地的百姓。
诸将或难之曰:“今引军深入,疆场之民,必相率远遁,恐兵劳而功少,不如止围新城。新城困,救必至,至而图之,乃可大获。”
将领们有人提出异议说:‘现在带领军队深入敌境,边疆的百姓必定会相互结伴远逃,恐怕我军会徒劳无功,收获甚少,不如转而围攻新城。新城一旦被围困,敌人的救兵一定会来,等到救兵来了我们再设法对付他们,这样才可能大获全胜。’
恪从其计,回军还围新城。
诸葛恪听从了这个计策,率领军队返回,包围了新城。
攻守连月,城不拔。
双方攻防持续了数月,但新城依然没有被攻克。
士卒疲劳,因暑饮水,泄下、流肿,病者大半,死伤涂地。
士兵们疲惫不堪,又因为天气炎热而饮水,导致腹泻、浮肿,病倒的人超过大半,死伤者遍地都是。
诸营吏日白病者多,恪以为作,欲斩之,自是莫敢言。
各营的军官每天都来报告说生病的士兵很多,诸葛恪却认为这是他们在虚报作假,想要斩杀他们,从此再也没有人敢说实话了。
恪内惟失计,而耻城不下,忿形于色。
诸葛恪内心也知道自己失算了,但又为攻不下城池感到羞耻,愤怒和懊恼都表现在了脸上。
将军朱异有所是非,恪怒,立夺其兵。
将军朱异对诸葛恪的做法提出了一些不同意见,诸葛恪大怒,立刻解除了他的兵权。
都尉蔡林数陈军计,恪不能用,策马奔魏。
都尉蔡林多次陈述军事计策,诸葛恪都不采纳,于是蔡林便策马投奔了魏国。
魏知战士罢病,乃进救兵。
魏国得知吴国士兵们疲惫不堪且染有疾病,于是派出援军前来解围。
恪引军而去。
诸葛恪便率领军队撤走了。
士卒伤病,流曳道路,或顿仆坑壑,或见略获,存记忿痛,大小呼嗟。
伤病交加的士兵们在道路上艰难行进,挣扎着拖着身体,有的失足跌入沟壑,有的被敌人俘虏。幸存下来的人心中充满了愤恨和伤痛,无论官兵都哀声叹气。
而恪宴然自若。
然而诸葛恪却泰然自若,如同没事一般。
出住江渚一月,图起田于浔阳,诏召相衔,徐乃旋师。
他率军驻扎在江中沙洲一个月,谋划在浔阳开垦农田。朝廷的诏书接连不断地传来,他这才缓缓班师回朝。
由此众庶失望,而怨黩兴矣。
因此,朝野上下都对他大失所望,怨恨和非议也随之而起。
秋八月军还,陈兵导从,归入府馆。
秋季八月,大军回到都城,诸葛恪陈列仪仗军队作为前导和随从,返回自己的府邸。
即召中书令孙嘿,厉声谓曰:“卿等何敢妄数作诏?”
他随即召来中书令孙嘿,严厉地对他说:“你们这些人怎么敢擅自屡次颁发诏书?”
嘿惶惧辞出,因病还家。
孙嘿惶恐地告退而出,随后便托病回了家。
恪征行之后,曹所奏署令长职司,一罢更选,愈治威严,多所罪责,当进见者无不竦息。
诸葛恪出征回来后,将各官署所举荐任命的县令、县长等官吏全部罢免,重新选拔。他施政愈发严酷,大肆降罪问责,以至于将要进见他的人无不感到恐惧,屏住呼吸。
又改易宿卫,用其亲近。
他又撤换了卫兵,改用自己的亲信。
复敕兵严,欲向责、徐。
他又下令军队戒严,准备向青州、徐州进军。
孙峻因民之多怨,众之所嫌,构恪欲为变,与亮谋,置酒请恪。
孙峻利用百姓对诸葛恪多有怨言、众人也都厌恶他的时机,便诬陷诸葛恪图谋叛乱,并与孙亮合谋,设下酒宴邀请诸葛恪。
恪将见之夜,精爽扰动,通夕不寐。
在诸葛恪将要去赴宴的那天晚上,他心神不宁,整夜都无法入睡。
明将盥漱,闻水腥臭,侍者授衣,衣服亦臭。
第二天早上将要洗漱时,他闻到水有腥臭味;侍者递上衣服,衣服也散发着同样的臭味。
恪怪其故,易衣易水,其臭如初,意惆怅不悦。
诸葛恪对这种情况感到很奇怪,于是更换了衣服和水,但那股臭味依然如故,他因此心情惆怅,很不高兴。
严毕趋出,太衔引其衣,恪曰:“犬不欲我行乎?”还坐,顷刻乃复起,犬又衔其衣,恪令从者逐犬,遂升车。
他穿戴整齐快步走出时,一条狗衔住他的衣服拉扯。诸葛恪说:“难道是狗不想让我去吗?”他便回去坐下,过了一会儿才又起身,那狗又来衔他的衣服。诸葛恪命令随从把狗赶走,然后就登上了车。
初,恪将征淮南,有孝子著缞衣入其阁中,从者白之,令外诘问,孝子曰:“不自觉入。”
当初,在诸葛恪将要出征淮南时,曾有一个身穿丧服的孝子走进他的官署中。随从向他报告了此事,诸葛恪便命令把孝子带到外面审问,那孝子说:“我不知不觉就走进来了。”
时中外守备,亦悉不见,众皆异之。
当时内外戒备森严,守卫们竟然都没有看见这个人,大家都对此感到非常奇异。
出行之后,所坐厅事屋栋中折。
在他出发之后,他平时办公的厅堂,屋梁从中间折断了。
自新城出住东兴,有白虹见其船,还拜蒋陵,白虹复绕其车。
他从新城出发驻扎在东兴时,有白色的虹霓出现在他的船边;回来后去祭拜蒋陵,又有白虹环绕着他的车驾。
及将见,驻车宫门,峻已伏兵于帷中,恐恪不时入,事泄,自出见恪曰:“使君若尊体不安,自可须后,峻当具白主上。”欲以尝知恪。
等到将要上殿朝见时,诸葛恪把车停在宫门口。孙峻已在帷帐中埋伏了士兵,担心诸葛恪不按时进来,导致事情泄露,便亲自出来见诸葛恪说:“如果您的身体不适,可以等到下次再来,我会详细禀告主上。”他想用这话来试探诸葛恪。
恪答曰:“当自力入。”
诸葛恪回答说:“我会尽力进去的。”
散骑常侍张约、朱恩等密书与恪曰:“今日张设非常,疑有他故。”恪省书而去。
散骑常侍张约、朱恩等人秘密写信给诸葛恪说:“今天的陈设布置很不寻常,恐怕有别的变故。”诸葛恪看了信后,还是动身前往。
未出路门,逢太常滕胤,恪曰:“卒腹痛,不任人。”
还没走出宫门,诸葛恪遇到了太常滕胤,便对他说:“我突然肚子痛,不能进去见人了。”
胤不知峻阴计,谓恪曰:“君自行旋未见,今上酒请君,君已至门,宜当力进。”
滕胤不知道孙峻的阴谋,对诸葛恪说:“您从前线回来还没能朝见,今天皇上设宴款待您,您人已经到了宫门口,理应勉力进去。”
恪踌躇而还,剑履上殿。
诸葛恪犹豫了一下,便转身返回,佩着剑、穿着鞋就登上了大殿。
谢亮,还坐。
(他)拜谢了孙亮,然后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设酒,恪疑未饮,峻因曰:“使君病未善平,当有常服药酒,自可取之。”恪意乃安,别饮所赍酒。
宴席上摆好酒后,诸葛恪心生怀疑没有饮用,孙峻便对他说:“您的病尚未痊愈,想必有经常服用的药酒,您可以取来饮用。”诸葛恪这才放下心来,转而喝自己带来的酒。
〈《吴历》曰:张约、朱恩密疏告恪,恪以示滕胤,胤劝恪还,恪曰:“峻小子何能为邪!但恐因酒食中人耳。”乃以药酒入。孙盛评曰:恪与胤亲厚,约等疏,非常大事,势应示胤,共谋安危。然恪性强梁,加素侮峻,自不信,故入,岂胤微劝,便为之冒祸乎?吴历为长。〉
(《吴历》记载:张约、朱恩秘密上疏告知诸葛恪,诸葛恪把疏奏拿给滕胤看,滕胤劝他回去。诸葛恪说:“孙峻这小子能做什么!我只担心他会在酒食里下毒罢了。”于是带着药酒赴宴。孙盛评论说:诸葛恪与滕胤关系亲密,张约等人的密告又是非常重大的事,按理他应该会给滕胤看,共同商议安危。然而诸葛恪性格刚愎自用,加上一向轻视孙峻,自己不相信会有事,所以还是去了,难道滕胤稍微劝说一下,诸葛恪就会为了他而甘冒奇险吗?(显然不会,是诸葛恪自己的问题。)因此《吴历》的记载更优。)
酒数行,亮还内,峻起如厕,解长衣,著短服,出曰:“有诏收诸葛恪!”
酒过数巡,孙亮返回内宫,孙峻起身去上厕所,脱下长袍,换上短装,出来后说道:“有诏书,捉拿诸葛恪!”
〈《吴录》曰:峻提刀称诏收恪,亮起立曰:“非我所为!非我所为!”乳母引亮还内。《吴历》云:峻先引亮入,然后出称诏。与本传同。臣松之以为峻欲称诏,宜如本传及《吴历》,不得如《吴录》所言。〉
(《吴录》记载:孙峻提着刀声称有诏书要捉拿诸葛恪,孙亮站起来说:“这不是我干的!这不是我干的!”乳母将孙亮领回内宫。《吴历》则说:孙峻先送孙亮进入内宫,然后出来宣称有诏书。这与本传的记载相同。臣松之认为,孙峻既然要假称诏书,情况应该如本传和《吴历》所记载的那样,而不应像《吴录》说的那样。)
恪惊起,拔剑未得,而峻刀交下。
诸葛恪惊慌地站起来,还没来得及拔出佩剑,孙峻的刀已经砍了下来。
张约从旁斫峻,裁伤左手,峻应手斫约断右臂。
张约从旁边砍向孙峻,只伤到了他的左手,孙峻随即反手砍去,斩断了张约的右臂。
武卫之士皆趋上殿,峻云:“所取者恪也,今已死。”
皇宫的卫士们都跑上大殿,孙峻说:“要抓捕的人是诸葛恪,现在他已经死了。”
峻悉令复刃,乃除地更饮。
孙峻命令卫士们都收起兵刃,然后清理了地面,继续饮酒。
〈《搜神记》曰:恪入,已被杀,其妻在室,语使婢曰:“汝何故血臭?”婢曰:“不也。”有顷愈剧,又问婢曰:“汝眼目视瞻,何以不常?”婢蹶然起跃,头至于栋,攘臂切齿而言曰:“诸葛公乃为孙峻所杀!”于是大小知恪死矣,而吏兵寻至。《志林》曰:初权病笃,召恪辅政。临去,大司马吕岱戒之曰:“世方多难,子每事必十思。”恪答曰:“昔季文子三思而后行,夫子曰‘再思可矣’,今君令恪十思,明恪之劣也。”岱无以答,当时咸谓之失言。虞喜曰:夫托以天下至重也,以人臣行主威至难也,兼二至而管万机,能胜之者鲜矣。自非采纳群谋,询于刍荛,虚己受人,恒若不足,则功名不成,勋绩莫著。况吕侯国之先耆,智度经远,而甫以十思戒之,而便以示劣见拒,此元逊之疏,乃机神不俱者也。若因十思之义,广谘当世之务,闻善速于雷动,从谏急于风移,岂得陨首殿堂,死凶竖之刃?世人奇其英辩,造次可观,而哂吕侯无对为陋,不思安危终始之虑,是乐春藻之繁华,而忘秋实之甘口也。昔魏人伐蜀,蜀人御之,精严垂发,六军云扰,士马擐甲,羽檄交驰,费祎时为元帅,荷国任重,而与来敏围棋,意无厌倦。敏临别谓祎:“君必能办贼者也。”言其明略内定,貌无忧色,况长宁以为君子临事而惧,好谋而成者。且蜀为蕞尔之国,而方向大敌,所规所图,唯守与战,何可矜己有馀,晏然无戚?斯乃性之宽简,不防细微,卒为降人郭修所害,岂非兆见于彼而祸成于此哉?往闻长宁之甄文伟,今睹元逊之逆吕侯,二事体同,故并而载之,可以镜诫于后,永为世鉴。〉
〈《搜神记》记载说:诸葛恪入宫后,已经被杀害,他的妻子在房中对使女说:“你为什么身上有血腥味?”使女说:“没有啊。”过了一会儿,气味越来越重,她又问使女:“你的眼神和神态,为什么这么不正常?”使女猛然跳起,头碰到了房梁,她挽起袖子、咬牙切齿地说道:“诸葛公被孙峻杀害了!”于是家中上下都知道了诸葛恪的死讯,不久后官兵就赶到了。《志林》记载说:当初孙权病重时,召见诸葛恪辅佐朝政。临行前,大司马吕岱告诫他说:“当今世道多有危难,您处理每件事都必须三思十次。”诸葛恪回答说:“从前季文子总是思考三次才行动,孔夫子说‘思考两次就可以了’,如今您让我思考十次,这表明您认为我能力低下。”吕岱无言以对,当时的人都认为诸葛恪失言了。虞喜评论说:被托付国家大事是至关重要的责任,作为臣子行使君主的权威是极其困难的,同时承担这两件大事并处理纷繁的政务,能够胜任的人很少。如果不能采纳众人的谋略,向平民百姓请教,虚心接受别人的意见,时刻觉得自己有所不足,那么功名就无法成就,功绩也无法显现。何况吕岱是国家的前辈元老,智慧和阅历都十分深远,他刚刚用“十思”来告诫,诸葛恪就因认为这是看低自己而拒绝,这是诸葛恪(字元逊)的疏忽,是他的才智与精神未能合一的表现。如果他能依据“十思”的道理,广泛咨询当时的政务,听到好的建议就像雷声一样迅速响应,听从劝谏就像风一样快速转变,又怎么会在宫殿上被杀,死在凶残小人的刀下呢?世人惊叹于他出色的辩才,即使在仓促之间也很有看头,并嘲笑吕岱无言以对是笨拙,却不思考关乎安危的深远谋虑,这就像是只欣赏春天花草的繁华,而忘记了秋天果实的甘甜。过去魏国攻打蜀国,蜀国抵御他们,战事一触即发,六军骚动,兵马都披上铠甲,紧急军报往来不绝,费祎当时是主帅,肩负国家重任,却和来敏下围棋,没有丝毫厌倦。来敏临别时对费祎说:“您一定能够对付得了敌人。”这是说他心中谋略早已定下,脸上没有忧愁之色,但是我认为(长宁,志林作者自称),君子应是面临大事心存畏惧,善于谋划才能成功。况且蜀国只是个小国,却要面对强大的敌人,所谋划的不过是防守和作战,怎么能自以为是,安然自得而毫无忧虑呢?这正是他生性宽纵疏阔,不防备细微之处,最终被投降的将领郭修所杀害,这难道不是征兆出现在当时下棋那件事上,而祸患最终在此酿成的吗?过去我听过长宁(我)评价费祎(字文伟),如今又看到诸葛恪(字元逊)顶撞吕岱,这两件事性质相同,所以一并记载下来,可以作为后世的借鉴,永远成为世人的警示。〉
先是,童谣曰:“诸葛恪,芦苇单衣蔑钩落,于何相求成子阁。”
在此之前,有首童谣唱道:“诸葛恪,芦苇做单衣,竹篾当腰带,到哪里去寻他?就在成子阁。”
成子阁者,反语石子冈也。
所谓“成子阁”,是“石子冈”的隐语。
建业面有长陵,名曰石子冈,葬者依焉。
建业城外有一座长长的山陵,名叫石子冈,是人们埋葬逝者的地方。
钩落者,校饰革带,世谓之钩络带。
所谓“钩落”,指的是一种有装饰的皮带,当时的人称之为“钩络带”。
恪果以苇席裹其身而篾束其腰,投之于此冈。
诸葛恪死后,果然被人用芦苇席包裹着身体,用竹篾捆住腰,扔在了这座石子冈上。
〈《吴录》曰:恪时年五十一。〉
(《吴录》记载:诸葛恪当时年五十一岁。)
恪长子绰,骑都尉,以交关鲁王事,权遣付恪,令更教诲,恪鸩杀之。
诸葛恪的长子诸葛绰,担任骑都尉,因为牵涉到鲁王孙霸的事件,孙权将他交给诸葛恪,命令对他重新进行教诲,诸葛恪却用毒酒杀死了他。
中子辣,长水校尉。
二儿子诸葛竦,担任长水校尉。
少子建,步兵校尉。
小儿子诸葛建,担任步兵校尉。
闻恪诛,车载其母而走。
(他们)听说诸葛恪被诛杀后,便用车载着母亲一起逃亡。
峻遣骑督承追斩竦于白都。
孙峻派遣骑兵都督承追击,在白都将诸葛竦斩杀。
建得渡江,欲北走魏,行数千里,为追兵所逮。
诸葛建成功渡过长江,想要向北逃往魏国,行进了几千里后,被追兵抓获。
恪外甥都乡侯张震及常侍朱恩等,皆夷三族。
诸葛恪的外甥都乡侯张震以及常侍朱恩等人,都被株连三族。
初,竦数谏恪,恪不从,常忧惧祸。
当初,诸葛竦多次劝谏诸葛恪,但诸葛恪不听从,诸葛竦常常因此忧虑害怕灾祸的降临。
及亡,临淮臧均表乞收葬恪曰:
诸葛恪死后,临淮人臧均上表请求收葬诸葛恪,奏表中说:
臣闻震雷电激,不崇一朝,大风冲发,杀有极日。然犹继以云雨,因以润物,是则天地之威,不可经日浃辰,帝王之怒,不宜讫情尽意,臣以狂愚,不知忌讳,敢冒破灭之罪,以邀风雨之会。伏念故太傅诸葛恪得承祖考风流之烈,伯叔诸父遭汉祚尽,九州鼎立,分托三方,并履忠勤,熙隆世业。爰及于恪,生长王国,陶育圣化,致名英伟,服事累纪,祸心未萌,先帝委以伊、周之任,属以万机之事。恪索性刚履,矜己陵人,不能敬守神器,穆静帮内,兴功暴师,未期三出,虚耗士民,空竭府藏,专擅国宪,废易由意,假刑劫众,大小屏息。侍中武卫将军都乡候俱受先帝嘱寄之诏,见其奸虐,日月滋甚,将恐荡摇宇宙,倾危社稷,奋其威怒,精贯昊天,计虑先于神明,智勇百于荆、聂,躬持白刃,枭恪殿堂,勋超朱,功越东牟。国之元害,一朝大除,驰首徇示,六军喜踊,日月增光,风尘不动,斯实宗庙之神灵,天人之同验也。今恪父子三首,悬市积日,观者数万,詈声成风。国之大刑,无所不震,长老孩幼,无不毕见。人情之于品物,乐极则哀生,见恪贵盛,世莫与贰,身处台辅,中间历年,今之诛夷,无异禽兽,观讫情反,能不憯然!且已死之人,与土壤同域,凿掘斫刺,无所复加。愿圣朝稽则乾坤,怒不极旬,使其乡邑若故吏民收以士伍之服,惠以三寸之棺。昔项籍受殡葬之施,韩信获收敛之恩,斯则汉高发神明之誉也。惟陛下敦三皇之仁,垂哀矜之心,使国泽加于辜戮之骸,复受不已之恩,于以扬声遐方,沮劝天下,岂不弘哉!昔栾布矫命彭越,臣窃恨之,不先请主上,而专名以肆情,其得不诛,实为幸耳。今臣不敢章宣愚情以露天恩,谨伏手书,冒昧陈闻,乞圣朝哀察。
“臣下听说,雷霆闪电的轰鸣,不会持续一整个早上;狂风的肆虐,也有停止的一天。然而风雷过后总会伴随着云雨,来滋润万物。这说明天地的威严,不会经年累月地持续;而帝王的愤怒,也不应该发泄到极致。臣下我愚昧狂妄,不懂得避讳,敢于冒着被灭族的罪名,来祈求一次(像风雨那样的)恩泽。我私下里想到,已故的太傅诸葛恪,继承了祖辈的优秀品德与功业。他的伯父叔父们,身逢汉朝国运终结、天下三分、九州鼎立的时代,分别在三个国家效力,都克尽忠勤,光耀了家族的事业。到了诸葛恪这一代,他生长在吴国,接受圣明的教化,才华出众,名声显赫,为国效力多年。在他还没有生出祸心的时候,先帝(孙权)将他视为伊尹、周公一般的人物,把国家万机大事都托付给了他。然而诸葛恪性情刚愎,行为傲慢,为人自负,欺凌他人,不能敬慎地守护国家大权,安抚国内民众。他兴师动众,发动非正义的战争,三次出征都未功成,白白耗费了兵士和百姓,掏空了国库。他独断专行,玩弄国家法度,随意任免官员,用刑罚来胁迫众人,使得朝野上下都畏惧得不敢出声。侍中、武卫将军、都乡侯孙峻,同样是接受先帝临终托付的重臣,他看到诸葛恪的奸邪残暴一天比一天严重,担心他会动摇国本,倾覆社稷,于是奋起神威,忠义之气贯通上天。他的谋划比神明还要长远,智勇胜过荆轲、聂政百倍,亲自手持利刃,在殿堂之上将诸葛恪斩首。这份功勋超过了朱亥,功劳超越了东牟侯(田广)。国家的头号大患,一朝之间就被铲除。将他的首级传送各地示众,全军将士欢欣鼓舞,日月都为之增添了光辉,世间的动乱也得以平息。这实在是宗庙神灵的保佑,也是天意与人心的共同证明。如今,诸葛恪父子三人的首级,悬挂在街市上已经很多天了,观看的人有数万之多,咒骂之声汇成了风气。国家最严厉的刑罚,威力无所不及,无论老少都亲眼见证了。人之常情,对于事物,往往是乐极生悲。想当初诸葛恪的富贵强盛,世上无人能比,身居三公高位,也已多年。而今天他被诛灭,下场和禽兽没什么两样,旁观者看完之后,心情反转,怎能不感到悲伤呢!况且,人已经死了,就和泥土没有区别,再对他进行挖掘、砍刺,也无法施加更多的惩罚了。希望圣明的朝廷能效法天地的法则,让愤怒不超过十天,允许他的同乡或旧部,按照普通士卒的规格为他收尸,赐予他一口三寸厚的薄棺。过去,项羽死后尚且得到了安葬,韩信被杀后也蒙受了收敛的恩典,这正是汉高祖(刘邦)被后世传颂为神明的原因。恳请陛下发扬三皇的仁德,垂怜哀悯之心,让国家的恩泽施加到被处决的罪人骸骨上,使他再次承受无尽的恩惠。这样做可以宣扬您的声威到远方,警示和勉励天下人,这难道不是一件弘大的善举吗?从前,栾布假传圣旨安葬彭越,我私下里对他的做法感到遗憾,因为他不先请示君主,就擅自凭借名义来抒发私情,他没有因此被处死,实在是侥幸。如今,我不敢公开地宣扬我这愚昧的请求,以免泄露了陛下的天恩。我只是恭敬地呈上这封亲笔信,冒昧地向您陈述,恳求圣明的朝廷予以哀怜体察。”
于是亮、峻听恪故吏敛葬,遂求之于石子冈。
于是,孙亮和孙峻允许诸葛恪的旧部下收殓安葬他,他们最终在石子冈找到了诸葛恪的尸身。
〈《江表传》曰:朝臣有乞为恪立碑以铭其勋绩者,博士盛冲以为不应。孙休曰:“盛夏出军,士卒伤损,无尺寸之功,不可谓能;受托孤之任,死于竖子之手,不可谓智。冲议为是。”遂寝。〉
(《江表传》记载:有朝中大臣请求为诸葛恪立碑以铭记他的功勋业绩,博士盛冲认为不应该这么做。孙休说:“在盛夏时节出兵,导致士兵伤亡惨重,却没有任何功绩,这不能称为有才能;接受托孤的重任,最后却死在一个小人(指孙峻)手里,这不能称为有智慧。我认为盛冲的意见是正确的。”于是这件事便作罢了。)
始恪退军还,聂友知其将败。
当初诸葛恪从魏国退兵回来时,聂友就知道他将要败亡了。
书与滕胤曰:“当人强盛,河山可拔,一朝羸缩,人情万端,言之悲叹。”
他写信给滕胤说:“当一个人权势强盛的时候,仿佛有拔起山河的气概;一旦失势衰败,人心就会变得千变万化,说起来真是令人悲叹。”
恪诛后,孙峻忌友,欲以为郁林太守。
诸葛恪被诛杀后,孙峻忌惮聂友,想任命他为郁林太守(将他外放)。
友发病忧死。
聂友因此生病,忧虑而死。
友字文悌,豫章人也。
聂友,字文悌,是豫章郡人。
〈《吴录》曰:友有唇吻,少为县吏。虞翻徙交州,县令使友送之,翻与语而奇焉,为书与豫章太守谢斐,令以为功曹。郡时见有功曹,斐见之,问曰:“县吏聂友,可堪何职?”对曰:“此人县间小吏耳,犹可堪曹佐。”斐曰:“论者以为宜作功曹,君其避之。”乃用为功曹。使至都,诸葛恪友之。时论谓顾子嘿、子直,其间无所复容,恪欲以友居其间,由是知名。后为将,讨儋耳,还拜丹杨太守,年三十三卒。〉
〈《吴录》记载:聂友能言善辩,年轻时担任县吏。虞翻被流放到交州时,县令派聂友护送他。虞翻与他交谈后,认为他是个奇才,于是写信给豫章太守谢斐,推荐他担任功曹。当时郡中已经有功曹,谢斐见到这位功曹,问道:“县吏聂友,能胜任什么职务?”他回答说:“这个人只是个县里的小吏,大概可以担任曹佐。”谢斐说:“推荐他的人认为他应该做功曹,您还是把位子让出来吧。”于是任命聂友为功曹。聂友出使到都城,诸葛恪与他结为好友。当时舆论称赞顾谭(字子嘿)、顾承(字子直),认为他们之间再也容不下第三人,但诸葛恪却想把聂友排在他们之中,聂友因此声名大噪。后来他担任将领,征讨儋耳郡,回来后被任命为丹杨太守,三十三岁时去世。〉
滕胤字承嗣,北海剧人也。
滕胤,字承嗣,是北海郡剧县人。
伯父耽,父胄,与刘繇州里通家。
他的伯父名叫滕耽,父亲名叫滕胄,与刘繇是同乡,两家世代交好。
以世扰乱,渡江依繇。
因为时局混乱,(他们)渡过长江去依附刘繇。
孙权为车骑将军,拜耽右司马,以宽厚称,早卒,无嗣。
孙权担任车骑将军时,任命滕耽为右司马。滕耽因宽厚仁慈而著称,但很早就去世了,没有留下子嗣。
胄善属文,权待以宾礼,军国书疏,常令损益润色之,亦不幸短命。
滕胄擅长撰写文章,孙权用对待宾客的礼节来对待他,军国大事的文书奏章,常常让他进行修改和润色。不幸的是,滕胄也早早地去世了。
权为吴王,迫录旧恩,封胤都亭侯。
孙权成为吴王后,追念旧日的恩情,封滕胤为都亭侯。
少有节操,美容仪。
(滕胤)年少时就很有节操,容貌仪表也很俊美。
〈《吴书》曰:胤年十二,而孤单茕立,能治身厉行。为人白晳,威仪可观。每正朔朝贺修勤,在位大臣见者,无不叹赏。〉
(《吴书》记载说:滕胤十二岁时就孤身一人,无依无靠,却能修养自身,砥砺品行。他皮肤白皙,容貌和举止都很出众。每逢初一朝见庆贺时,他都表现得恭谨勤勉,在朝的大臣们见到他,没有不赞赏的。)
弱冠尚公主。
滕胤成年时,娶了公主。
年三十,起家为丹杨太守,徙吴郡、会稽,所在见称。
三十岁时,滕胤开始做官,担任丹杨太守,后调任吴郡和会稽太守,在任职的地方都受到称赞。
〈《吴书》曰:胤上表陈及时宜,及民间优劣,多所匡弼。权以胤故,增重公主之赐,屡加存问。胤每听辞讼,断罪法,察言观色,务尽情理。人有穷冤悲苦之言,对之流涕。〉
(《吴书》记载说:滕胤上书陈述时事得失,以及民间的利弊,多有匡正和辅弼之功。孙权因为滕胤的缘故,加重了对公主的赏赐,并多次加以慰问。滕胤每次审理诉讼案件、判决罪刑时,都会仔细观察当事人的言语和神色,力求通达案情实理。当有人申诉深重的冤屈和悲苦时,他会为之流下眼泪。)
太元元年,权寝疾,诣都,留为太常;与诺葛恪等俱受遗诏辅政。
太元元年(公元251年),孙权病重,(滕胤)前往都城,被留下来担任太常;他与诸葛恪等人一同接受了辅佐新君的遗诏。
孙亮即位,加卫将军。
孙亮即位后,加封滕胤为卫将军。
恪将悉众伐魏。
诸葛恪打算率领全部军队去讨伐魏国。
胤谏恪曰:“君以丧代之际,受伊、霍之托,入安本朝,出摧强敌,名声振于海内,天下莫不震动,万姓之心,冀得蒙君而息。今猥以劳役之后,兴师出征,民疲力屈,远主有备。若攻城不克,野略无获,是丧前劳而招后责也。不如案甲息师,观隙而动。且兵者大事,事以众济,众苟不悦,君独安之?”
滕胤劝谏诸葛恪说:“您在先帝驾崩、新君即位的特殊时期,接受了如同伊尹、霍光那样的辅政重托,对内安定了朝廷,对外摧毁了强敌,威名传遍海内,天下无不为之震动。百姓们都真心期望能在您的治理下得到休养生息。如今,在军民刚刚劳顿之后,您就轻率地发动大军出征,百姓已经疲惫不堪,力量枯竭,而远方的敌人也早有防备。如果到时攻城无法攻克,在野外也一无所获,这就会丧失之前的功劳,并招来日后的责难。不如让军队休整,观察敌方的可乘之机再行动。况且,用兵是国家大事,需要依靠众人的力量才能成功,如果大家都不乐意,您一个人又怎能安心呢?”
恪曰:“诸云不可者,皆不见计算,怀居苟安者也,而子复以为然,吾何望焉?夫以曹劳暗劣,而政在私门,彼之臣民,固有离心。今吾因国家之资,借战胜之威,则何往而不克哉!”
诸葛恪说:“那些说不行的人,都是看不清大局、只贪图眼前安逸的人。没想到连您也这样认为,我还能指望谁呢?那曹魏政权已经疲惫不堪、能力低下,政权又落入权臣私门之手,他们的臣民早有离心。如今我凭借国家的资源,借助之前战胜的威势,还有什么地方是攻克不了的呢!”
以胤为都下督,掌统留事。
(诸葛恪)于是任命滕胤为都下督,总管在他出征期间京城的所有事务。
胤白日接宾客,夜省文书,或通晓不寐。
滕胤白天接待宾客,夜晚审阅文书,有时甚至通宵不睡。
〈《吴书》曰:胤宠任弥高,接士愈勤,表奏书疏,皆自经意,不以委下。〉
(《吴书》记载:滕胤受到的宠信和任命越来越高,他接待士人也愈加勤勉,各种表奏和文书,都亲自用心处理,不把事情委托给下属。)
孙峻字子远,孙坚弟静之曾孙也。
孙峻,字子远,是孙坚的弟弟孙静的曾孙。
静生暠,暠生恭,为散骑侍郎。恭生峻。
孙静生下孙暠,孙暠生下孙恭,孙恭官至散骑侍郎。孙恭又生下了孙峻。
少便弓马,精果胆决。
他年轻时就擅长骑马射箭,为人精明果敢,有胆识且行事决断。
孙权末,徙武卫都尉,为侍中。
在孙权统治的晚期,孙峻被调任为武卫都尉,后来担任侍中。
权临薨,受遗辅政,领武卫将军,故典宿卫,封都乡侯。
孙权临终时,孙峻接受遗诏辅佐朝政,兼任武卫将军,继续掌管宫中禁卫,被封为都乡侯。
既诛诸葛恪,迁丞相大将军,督中外诸军事、假节,进封富春侯。
诛杀诸葛恪之后,孙峻升任为丞相、大将军,总管朝廷内外所有军事事务,并被授予假节之权,爵位也晋升为富春侯。
滕胤以恪子竦妻父辞位。
滕胤因为是诸葛恪之子诸葛竦的岳父,便上书请求辞去官职。
峻曰:“鲧、禹罪不相及,滕侯何为?”
孙峻说:“鲧和禹父子的罪责尚且不互相牵连,滕侯您这是何必呢?”
峻、胤虽内不沾洽,而外相包容,进胤爵高密侯,共事如前。
孙峻和滕胤虽然内心不和睦,但表面上互相包容,孙峻提升滕胤的爵位为高密侯,两人像以前一样共事。
〈《吴录》曰:群臣上奏,共推峻为太尉,议胤为司徒。时有媚峻者,以为大统宜在公族,若滕胤为亚公,声名素重,众心所附,不可贰也。乃表以峻为丞相,又不置御史大夫,士人皆失望矣。〉
(《吴录》记载:群臣上奏,共同推举孙峻为太尉,商议推举滕胤为司徒。当时有谄媚孙峻的人认为,国家最高权力应该掌握在皇族手中,如果滕胤担任亚公(司徒),他一向声望很高,深得人心,权力就不应分散。于是上表任命孙峻为丞相,并且不设置御史大夫一职,士人都对此感到失望。)
峻素无重名,骄矜险害,多所刑杀,百姓嚣然。
孙峻一向没有什么好名声,为人骄傲自大、阴险狠毒,随意刑罚杀戮了很多人,百姓为此怨声载道。
又奸乱宫人,与公主鲁班私通。
他还奸淫宫中女子,并与公主孙鲁班私通。
五凤元年,吴侯英谋杀峻,英事泄死。
五凤元年(公元254年),吴侯孙英图谋杀害孙峻,事情泄露后,孙英被处死。
二年,魏毋丘俭、文钦以众叛,与魏人战于乐嘉,峻帅骠骑将军吕据、左将军留赞袭寿春,会钦败降,军还。
五凤二年(公元255年),魏国的毋丘俭和文钦率领部众反叛,在乐嘉与魏国军队交战。孙峻率领骠骑将军吕据、左将军留赞趁机袭击寿春,恰逢文钦战败前来投降,于是吴军班师回朝。
〈《吴书》曰:留赞字正明,会稽长山人。少为郡吏,与黄巾贼帅吴桓战,手斩得桓。赞一足被创,遂屈不伸。然性烈,好读兵书及三史,每览古良将战攻之势,辄对书独叹,因呼诸近亲谓曰:“今天下扰乱,英豪并起,历观前世,富贵非有常人,而我屈躄在闾巷之间,存亡无以异。今欲割引吾足,幸不死而足申,几复见用,死则已矣。”亲戚皆难之。有间,赞乃以刀自割其筋,血流滂沱,气绝良久。家人惊怖,亦以既尔,遂引申其足。足申创愈,以得蹉步。凌统闻之,请与相见,甚奇之,乃表荐赞,遂被试用。累有战功,稍迁屯骑校尉。时事得失,每常规谏,好直言不阿旨,权以此惮之。诸葛恪征东兴,赞为前部,合战先陷陈,大败魏师,迁左将军。孙峻征淮南,授赞节,拜左护军。未至寿春,道路病发,峻令赞将车重先还。魏将蒋班以步骑四千追赞。赞病困,不能整陈,知必败,乃解曲盖印绶付弟子以归,曰:“吾自为将,破敌搴旗,未尝负败。今病困兵羸,众寡不敌,汝速去矣,俱死无益于国,适所以快敌耳。”弟子不肯受,拔刀欲斫之,乃去。初,赞为将,临敌必先被发叫天,因抗音而歌,左右应之,毕乃进战,战无不克。及败,叹曰:“吾战有常术,今病困若此,固命也!”遂被害,时年七十三,众庶痛惜焉。二子略、平,并为大将。〉
(《吴书》记载:留赞,字正明,是会稽长山人。年轻时担任郡里的官吏,在与黄巾军首领吴桓的战斗中,亲手斩杀了吴桓。留赞的一只脚受了伤,从此弯曲无法伸直。但他性情刚烈,喜欢阅读兵书和《史记》、《汉书》、《东观汉记》(三史),每当读到古代良将的战术攻伐时,总是对着书本独自感叹,并把亲近的亲属叫来说:“如今天下大乱,英雄豪杰并起。纵观前代历史,富贵并非寻常人所能拥有,而我却因腿脚残疾被困于乡里,跟死了没什么两样。如今我想自己割开脚筋,如果侥幸不死并且脚能伸直,或许还能有机会被任用;如果死了,那也就算了。”亲戚们都认为这事太难了。过了一段时间,留赞竟真的用刀割断了自己的脚筋,顿时血流如注,昏死过去很久。家人都惊恐万分,但事已至此,只好帮他把脚伸直。等他的脚伸直、伤口愈合后,他便可以跛着脚行走了。凌统听说这件事后,请求与他相见,对他大加赞赏,于是上表举荐留赞,留赞因此得到试用。他屡次立下战功,逐渐升迁为屯骑校尉。对于时政得失,他常常依循常规进谏,喜欢直言不讳,不迎合君主的心意,孙权因此对他有所忌惮。诸葛恪征伐东兴时,留赞担任前锋,在交战时率先冲破敌阵,大败魏军,升任为左将军。孙峻征讨淮南时,授予留赞符节,任命他为左护军。还没到寿春,留赞就在路上病倒了。孙峻命令留赞率领辎重车辆先行返回。魏国将领蒋班率领四千步骑兵追击留赞。留赞病重,无法整顿阵型,自知必败,于是解下曲盖车的印绶交给部下让他回去,说:“我自从当了将军,破敌夺旗,还从未打过败仗。如今我病重兵弱,寡不敌众,你赶快走吧,我们一起死对国家没有益处,只会让敌人快意。”他的部下不肯接受,留赞拔刀要砍他,他才离开。当初,留赞为将,每次临敌前必定先披散头发仰天呼号,然后高声歌唱,左右部下跟着应和,唱完才进军作战,每战都能取胜。到兵败之时,他感叹道:“我打仗向来有自己的一套方法,如今病到这个地步,这真是天命啊!”于是遇害,享年七十三岁,官兵和百姓都为他感到悲痛。他的两个儿子留略、留平,后来都成为了大将。)
是岁,蜀使来聘,将军孙仪、孙邵𬘭恂等欲因会杀峻。事泄,仪等自杀,死者数十入,并及公主鲁育。
这一年,蜀汉的使者前来访问,将军孙仪、孙邵、𬘭恂等人想趁着宴会的机会刺杀孙峻。事情泄露后,孙仪等人自杀,死亡的有数十人,其中还牵连到了公主孙鲁育。
峻欲城广陵,朝臣知其不可城,而畏之莫敢言。
孙峻想要在广陵修筑城池,朝中大臣们明知此事不可行,但因为畏惧他,没有人敢说出来。
唯滕胤谏止,不从,而功竟不就。
只有滕胤出面劝阻,但孙峻不听。最终,这项工程也没能建成。
其明年,文钦说峻征魏,峻使钦与吕据、车骑刘纂、镇南朱异、前将军唐谘自江都人淮、泗,以图青、徐。
第二年,文钦劝说孙峻征伐魏国,孙峻便派遣文钦与吕据、车骑将军刘纂、镇南将军朱异、前将军唐咨等人从江都出发,进入淮河、泗水流域,意图攻取青州和徐州。
峻与胤至石头,因饯之,领从者百许人入据营。
孙峻与滕胤到石头城,借着为出征将士饯行的机会,带领一百多名随从进入吕据的军营。
据御军齐整,峻恶之,称心痛去。
吕据统率的军队整齐严肃,孙峻对此心生忌惮,便谎称心痛而离去。
遂梦为诸葛恪所击,恐惧发病死,时年三十八,以后事付𬘭。
于是他梦见被诸葛恪攻击,在惊恐中发病去世,当时年仅三十八岁,并将后事托付给了孙𬘭。
孙𬘭字子通,与峻同祖。
孙𬘭字子通,与孙峻是同祖的堂兄弟。
𬘭父绰为安民都尉。
孙𬘭的父亲孙绰,担任安民都尉一职。
𬘭始为偏将军,及峻死,为待中武卫将军,领中外诸军事,代知朝政。
孙𬘭起初担任偏将军,等到孙峻死后,他升任为待中、武卫将军,总领中央和地方的各项军事事务,代替孙峻执掌朝政。
吕据闻之大恐,与诸督将连名,共表荐滕胤为丞相,𬘭以胤为大司马,代吕岱驻武昌。
吕据得知孙𬘭掌权后非常惊恐,便与各位都督将领联名上表,共同推荐滕胤出任丞相。孙𬘭于是任命滕胤为大司马,代替吕岱镇守武昌。
据引兵还,使人报胤,欲共废𬘭。
吕据率军返回,并派人告知滕胤,想要与他联手废黜孙𬘭。
𬘭闻之,遣从兄虑将兵逆据于江都,使中使敕文钦、刘纂、唐谘等合众击据,遣侍中左将军华融、中书丞丁晏告胤取据,并喻胤宜速去意,胤自以祸及,因留融、晏,勒兵自卫,召典军扬崇、将军孙谘,告以𬘭为乱,迫融等使有书难𬘭。
孙𬘭得知此事后,派遣堂兄孙虑率领部队在江都拦截吕据,又派宫中使者下诏令文钦、刘纂、唐谘等人合力攻击吕据。同时,他派遣侍中左将军华融、中书丞丁晏去告知滕胤,命令他捉拿吕据,并暗示滕胤应该尽快离开都城赴任。滕胤自知大祸将至,于是扣留了华融和丁晏,集结部队进行自卫。他召来典军扬崇和将军孙谘,告诉他们孙𬘭正在作乱,并逼迫华融等人上书弹劾孙𬘭。
𬘭不听,表言胤反,许将军刘丞以封爵,使率兵骑急攻围胤。
孙𬘭不予理会,上表声称滕胤谋反,并许诺给予将军刘丞封爵,派他率领步兵和骑兵紧急围攻滕胤。
胤又劫融等使诈诏发兵。
滕胤又劫持华融等人,逼迫他们假传皇帝诏令来调动军队。
融等不从,胤皆杀之。
华融等人不肯听从,滕胤便将他们全部杀害。
〈文士传曰:华融字德蕤,广陵江都人。祖父避乱,居山阴蕊山下。时皇象亦寓居山阴,吴郡张温来就像学,欲得所舍。或告温曰:“蕊山下有华德蕤者,虽年少,美有令志,可舍也。”温遂止融家,朝夕谈讲。俄而温为选部尚书,乃擢融为太子庶子,遂知名显达。融子谞,黄门郎,与融并见害。次子谭,以才辩称,晋秘书监。〉
(《文士传》记载说:华融,字德蕤,是广陵郡江都县人。他的祖父为了躲避战乱,居住在会稽郡山阴县的蕊山下。当时皇象也寄居在山阴,吴郡的张温前来拜皇象为师学习,想要找个住处。有人告诉张温说:“蕊山下有个叫华德蕤的人,虽然年轻,但品德美好,志向远大,可以到他那里借宿。”张温于是就住在了华融家里,两人早晚一起谈论学问。不久之后,张温担任了选部尚书,便提拔华融为太子庶子,华融从此名声显赫、仕途通达。华融的儿子华谞,官至黄门郎,和华融一同被杀害。他的次子华谭,以才华和辩论能力著称,在晋朝官至秘书监。)
胤颜色不变,谈笑若常。
滕胤面不改色,谈笑风生,如同平常一样。
或劝胤引兵至苍龙门,“将士见公出,必皆委𬘭就公”。
有人劝滕胤带兵前往苍龙门,并说:“将士们只要看到您亲自出来,必定都会舍弃孙𬘭来投奔您。”
时夜已半,胤恃与据期。
当时已是半夜,滕胤仗着与吕据有约在先。
又难举兵向富,乃约令部曲,说吕侯以在近道,故皆为胤尽死,无离散者。
他又不愿意起兵攻打宫殿,于是就约束命令自己的部下,告诉他们吕侯(吕据)的大军就在附近,所以部下们都愿意为滕胤拼死一战,没有一个人离散逃跑。
时大风,比晓,据不至。
当时刮着大风,等到天亮时,吕据的援军也没有赶到。
𬘭兵大会,遂杀及将士数十人,夷胤三族。
孙𬘭的军队大规模集结起来,于是将滕胤及其麾下数十名将士全部杀害,并诛灭了滕胤的三族。
〈臣松之以为孙𬘭虽凶虐,与滕胤宿无嫌隙,胤若且顺𬘭意,出镇武昌,岂徒免当时之祸,仍将永保元吉,而犯机触害,自取夷灭,悲夫!〉
(我,裴松之认为,孙𬘭虽然凶残暴虐,但与滕胤素来没有嫌隙。滕胤如果当时姑且顺从孙𬘭的意思,出京镇守武昌,岂止是能免除当时的杀身之祸,还将能长久地保全自身,获得吉祥。但他却触犯时机,招致祸害,自取了灭族之灾,真是可悲啊!)
𬘭迁大将军,假节,封永宁侯,负贵倨傲,多行无礼。
孙𬘭升任为大将军,被授予符节,并受封为永宁侯。他依仗着自己的尊贵地位,变得骄横傲慢,多有无礼之举。
初,峻从弟虑与诸葛恪之谋,峻厚之,至右将军、无难督,授节盖,平九官事。
起初,孙峻的堂弟孙虑参与了图谋诸葛恪的计划,孙峻因此对他非常优待,让他官至右将军、无难督,授予符节和仪仗用的麾盖,并掌管九卿事务。
𬘭遇虑薄于峻时,虑怒,与将军王惇谋杀𬘭。
孙𬘭对待孙虑远不如孙峻在世时那般优厚,孙虑因此心生怨恨,与将军王惇密谋刺杀孙𬘭。
𬘭杀惇。
孙𬘭杀掉了王惇。
虑服药死。
孙虑服毒自杀。
魏大将军诸葛诞举寿春叛,保城请降。
魏国的大将军诸葛诞在寿春发动叛乱,占据城池向东吴请求投降。
吴遣文钦、唐谘、全端、全怿等三万人救之。
东吴派遣文钦、唐谘、全端、全怿等人率领三万军队去救援他(诸葛诞)。
魏镇南将军王基围入诞。
魏国的镇南将军王基包围了诸葛诞。
钦等突围城。
文钦等人突破了魏军的包围进入了城中。
魏悉中外军二十馀万增诞之围。
曹魏调动了中央和地方的全部军队二十多万人,加强了对诸葛诞的包围。
朱异帅三万人屯安丰城,为文钦势。
朱异率领三万人驻扎在安丰城,为文钦的军队作声援。
魏兖州刺史州泰据异于阳渊,异败退,为泰所追,死伤二干人。
魏国兖州刺史州泰在阳渊抵御朱异,朱异战败后撤,被州泰追击,死伤两千人。
林于是大发率出屯镬里,复遣异率将军丁奉、黎斐等五万人攻魏,留辎重于都陆。
孙𬘭于是亲自率领大军出征,驻扎在镬里,再次派遣朱异率领将军丁奉、黎斐等人共五万兵力进攻魏国,并将粮草物资留在了都陆。
异屯黎浆,遣将军任度、张震等慕勇敢六千人,于屯西六里为浮桥夜渡,筑偃月垒。
朱异驻扎在黎浆,派遣将军任度、张震等人率领招募的六千名勇士,在军营以西六里的地方连夜搭建浮桥渡河,并修筑了半月形的营垒。
为魏监军石苞及州泰所破,军却退就高。
(这个阵地)被魏国监军石苞以及州泰攻破,朱异的军队只得退守到高地。
异复作车箱围趣五木城。
朱异又用军车摆成环形营垒,向五木城推进。
苞、泰攻异,异败归,而魏太山太守胡烈以奇兵五千诡道袭都陆,尽焚异资粮。
石苞、州泰进攻朱异,朱异战败退回。与此同时,魏国泰山太守胡烈率领五千精兵,从一条隐蔽的道路偷袭都陆,烧毁了朱异全部的粮草物资。
𬘭授兵三万人使异死战,异不从,𬘭斩之于镬里,而遣弟恩救。
孙𬘭又拨给朱异三万士兵,命令他死战,朱异不听从,孙𬘭便在镬里将他斩首,并派遣自己的弟弟孙恩前去救援。
会诞败引还。
恰逢此时诸葛诞兵败,孙𬘭于是率军撤回。
𬘭既不能拔出诞,而丧败士众,自戮名将,莫不怨之。
孙𬘭既没能救出诸葛诞,又损兵折将,还擅自处死了名将,没有人不怨恨他。
𬘭以孙亮始亲政事,多所难问,甚惧。
孙𬘭因为孙亮开始亲自处理政务,对他多加责难和质问,所以感到非常恐惧。
还建业,称疾不朝。
孙𬘭回到建业后,就声称生病,不再上朝。
筑室干朱雀桥南,使弟威远将军据入苍龙宿卫,弟武卫将军恩、偏将军干、长水校尉闿分屯诸营,欲以专朝自固。
他在朱雀桥南边建造府邸,派弟弟威远将军孙据率部进驻苍龙门禁卫处,又派弟弟武卫将军孙恩、偏将军孙干、长水校尉孙闿分别屯驻在各个军营,企图以此独揽朝政,巩固自己的势力。
亮内嫌𬘭,乃推鲁育见杀本末,责怒虎林督朱熊、熊弟外部督朱损不匡正孙峻,乃令丁奉杀熊于虎林,杀损于建业。
孙亮内心对孙𬘭感到嫌忌,于是追查孙鲁育被害事件的始末,并迁怒于虎林督朱熊和他的弟弟外部督朱损,责备他们当初没有匡正孙峻的行为,于是命令丁奉在虎林将朱熊处死,在建业将朱损处死。
𬘭入谏不从,亮遂与公主鲁班、太常全尚、将军刘承议诛𬘭。
孙𬘭入宫进谏,孙亮不听从,于是便与公主孙鲁班、太常全尚、将军刘承商议要诛杀孙𬘭。
亮妃,𬘭从姊女也,以其谋告𬘭。
孙亮的妃子是孙𬘭堂姐的女儿,她将这个图谋告诉了孙𬘭。
𬘭率众夜袭全尚,遣弟恩杀刘承于苍龙门外,遂围宫。
孙𬘭率领部众连夜袭击了全尚,并派遣弟弟孙恩在苍龙门外杀掉了刘承,随即包围了皇宫。
〈江表传曰:亮召全尚息黄门侍郎纪密谋,曰:“孙𬘭专势,轻小于孤。孤见敕之,使速上岸,为唐谘等作援,而留湖中,不上岸一步。又委罪朱异,擅杀功臣,不先表闻。筑第桥南,不复朝见。此为自在,无复所畏,不可久忍。今规取之,卿父作中军都督,使密严整士马,孤当自出临桥,帅宿卫虎骑、左右无难一时围之。作版诏敕𬘭所领皆解散,不得举手,正尔自得之。卿去,但当使密耳。卿宣诏语卿父,勿令卿母知之,女人既不晓大事,且𬘭同堂姊,邂逅泄漏,误孤非小也。”纪承诏,以告尚,尚无远虑,以语纪母。母使人密语𬘭。𬘭夜发严兵废亮,比明,兵已围宫。亮大怒,上马,带鞬执弓欲出,曰:“孤大皇帝之适子,在位已五年,谁敢不从者?”侍中近臣及乳母共牵攀止之,乃不得出,叹吒二日不食,骂其妻曰:“尔父愦愦,败我大事!”又呼纪,纪曰:“臣父奉诏不谨,负上,无面目复见。”因自杀。孙盛曰:亮传称亮少聪慧,势当先与纪谋,不先令妻知也。江表传说漏泄有由,于事为详矣。〉
(《江表传》记载:孙亮召见全尚的儿子、黄门侍郎全纪秘密商议,说:“孙𬘭独揽大权,看不起我。我曾下令让他尽快率军上岸,为唐谘等人作后援,他却滞留湖中,一步也不上岸。他又将罪责推给朱异,擅自杀害功臣,而且不事先上奏。在朱雀桥南修建府邸,不再上朝。这完全是随心所欲,无所畏惧,不能再容忍了。如今我计划除掉他,你父亲担任中军都督,让他秘密整备兵马,我将亲自出马驾临桥边,率领宫中卫队的虎骑、左右无难军一举将他包围。然后颁布诏书,命令孙𬘭的部下全部解散,不许动手反抗,这样就能轻易擒获他了。你回去,务必要保守秘密。你向你父亲传达诏令,不要让你母亲知道。女人家不懂大事,况且她还是孙𬘭的堂姐,万一泄露出去,耽误我的大事可就非同小可了。”全纪接受诏令后,把此事告诉了全尚,全尚没有深谋远虑,又告诉了全纪的母亲。全纪的母亲派人秘密告知了孙𬘭。孙𬘭当夜就调动精兵废黜孙亮,天亮时,军队已经包围了皇宫。孙亮大怒,跨上马,挂上箭袋拿起弓想要冲出去,说:“我是大皇帝(孙权)的嫡子,在位已经五年,谁敢不听从我?”身边的侍中、近臣以及乳母一起拉住他,他才没能出去,于是叹息了两天不吃饭,并大骂他的妻子说:“你那个糊涂父亲,败了我的大事!”他又叫来全纪,全纪说:“臣的父亲奉诏不周,辜负了陛下,没有脸面再见您了。”于是自杀。孙盛评论说:《孙亮传》称孙亮年少聪慧,按理他应当先和全纪商议,而不会先让妻子知道。而《江表传》关于计划泄露原因的说法,在事情的记叙上更为详细可信。)
使光禄勋盂宗告庙废亮,召群司仪曰:“少帝荒病昏乱,不可以处大位,承宗庙,以告先帝废之。诸君若有不同者,下异议。”皆震怖。曰:“唯将军令。”
孙𬘭派光禄勋盂宗到太庙向先帝之灵禀告废黜孙亮一事,并召集百官说:“少帝(孙亮)荒淫多病、神志昏乱,不可以身居帝位,继承宗庙大业,我已经禀告先帝,将他废黜。各位如果有什么不同意见,可以提出来。”百官都震惊恐惧,回答说:“一切听从将军的命令。”
𬘭遣中书郎李祟夺亮玺绶,以亮罪状班告远近。
孙𬘭派遣中书郎李祟夺取了孙亮的皇帝印玺和绶带,并把罗列孙亮罪状的文告颁布给各地。
尚书桓彝不肯署名,𬘭怒杀之。
尚书桓彝不肯在废黜孙亮的文告上署名,孙𬘭大怒,杀了他。
〈《汉晋春秋》曰:彝,魏尚书令阶之弟。《吴录》曰:晋武帝问薛莹吴之名臣,莹对称彝有忠贞之节。〉
(《汉晋春秋》记载:桓彝是魏国尚书令桓阶的弟弟。《吴录》记载:晋武帝司马炎询问薛莹吴国的名臣,薛莹回答说桓彝有忠贞的节操。)
典军施正劝𬘭征立琅邪王休,𬘭从之。
典军施正劝说孙𬘭征召并拥立琅邪王孙休为帝,孙𬘭听从了他的建议。
𬘭遣宗正楷奉书于休曰:
孙𬘭派遣宗正孙楷捧着书信给孙休,信中说:
𬘭以薄才,见授大任,不能辅导陛下。顷月以来,多所造立。亲近刘承,悦于美色;发吏民妇女,料其好者,留于宫内,取兵弟十八已下三千馀人,习之苑中,连日续夜,大小呼嗟,败坏藏中矛戈五千馀枚,以作戏具。朱据先帝旧臣,子男熊、损皆承父之基,以忠议自立,昔杀小主。自是大主所创,帝不复精其本未,便杀熊、损,谏不见用。诸下莫不侧息。帝于宫中作小船三百馀艘,成以金银,师工昼夜不息。太常全尚,累世受恩,不能督诸宗亲,而全端等委城就魏。尚位过重,曾无一言以谏陛下,而与敌往来,使传国消息,惧必倾危社稷。推案旧典,运集大王,辄以今月二十七日擒尚斩承。以帝为会稽王,遣楷牵迎。百寮喁喁。立任道侧。
孙𬘭我才能浅薄,却被授予重任,没能辅导好陛下。近几个月以来,陛下兴建了许多工程,亲近刘承,沉溺于美色;征调官吏和百姓家的妇女,挑选其中貌美的留在宫内;又挑选了三千多名十八岁以下的士兵子弟,在苑中操练,日夜不停,大小呼喊声不断,还毁坏了武库中五千多件矛戈来当做游戏工具。朱据是先帝的旧臣,他的儿子朱熊、朱损都继承了父亲的基业,以忠诚正直立身。这本是全公主(孙鲁班)挑起的事端,陛下却不仔细追究事情的本末,就杀了朱熊和朱损,劝谏也不听。朝臣们无不惊惧。陛下还在宫中制造了三百多艘小船,用金银来装饰,工匠们昼夜不停地赶工。太常全尚,世代蒙受国恩,却不能管束好宗族亲属,导致全端等人献城投降了魏国。全尚的职位已经过高,却从未对陛下的过失说过一句劝谏的话,反而与敌人来往,传递国家消息,恐怕一定会倾覆社稷。我们依据古代的典章制度推断,天命已经汇集于大王您身上,因此就在这个月二十七日擒拿了全尚,斩杀了刘承。我们废黜皇帝为会稽王,并派遣宗正全楷前来迎接您。百官们都翘首以盼,恭敬地站在路边等候。
𬘭遣将军孙耽送亮之国,徙尚于零陵,迁公主于豫章。
孙𬘭派遣将军孙耽护送孙亮前往封地,将全尚流放到零陵,把公主(孙鲁班)迁往豫章。
𬘭意弥溢,侮慢民神,遂烧大桥头伍子胥庙,又坏浮屠祠,斩道人。
孙𬘭的野心日益膨胀,轻慢百姓和神明,于是烧毁了大桥头的伍子胥庙,又破坏了佛寺,斩杀了道士。
休既即位,称草莽臣。
孙休即位后,孙𬘭自称为“草莽之臣”。
诣阙上书曰:“臣伏自省,才非干国,因缘肺腑,位极人臣,伤锦败驾,罪负彰露,寻愆惟阙,夙夜忧惧。臣闻天命棐谌,必就有德,是以幽、厉失度,阂宣中兴,陛下圣德,纂承大统,宜得良辅;以协雍熙,虽尧之盛,犹求稷契之佐;以协明圣之德。古人有言:‘陈力就列,不能者止。’臣虽自展竭,无益庶政,谨上印绶节钺,退还田里,以避贤路。”
他到宫门前上书说:“臣惶恐地自我反省,才能并非治国之才,只因是皇室宗亲的关系,才位极人臣。我损害了国家的根本,罪责已经昭然若揭,反思自己的过失和不足,日夜都感到忧虑恐惧。臣听说天命不会轻易授予,必定会降临到有德行的人身上,因此周幽王、周厉王因行为失当而败亡,才有了周宣王的中兴。陛下您有圣明的德行,继承了皇室大统,理应得到贤良的辅佐,来共同创造太平盛世。即便是像尧那般伟大的君主,也仍然寻求后稷、契这样的贤臣来辅佐,以协合他光辉圣明的德行。古人有言:‘能施展才能的就担任官职,能力不足的就该引退。’臣虽然竭尽全力,但对各项政务都没有什么益处,谨此呈上我的印绶和节钺,告老还乡,以便为贤能的人让路。”
休引见慰喻。
孙休召见并安慰他。
又下诏曰:“朕以不德,守藩于外,值兹际会,群公卿士,暨于朕躬,以奉宗庙。朕用抚然,若涉渊冰。大将军忠计内发,扶危定倾,安康社稷,功勋赫然。昔汉孝宣践阼,霍光尊显,褒德赏功,古今之通义也。其以大将军为丞相、荆州牧,食五县。”
孙休又下诏说:“我德行浅薄,在外镇守藩地,恰逢这个时机,各位公卿大臣都将希望寄托于我,让我来侍奉宗庙。我因此感到忧虑不安,如同走在深渊之上,踩在薄冰之间。大将军孙綝心怀忠诚,谋划于内,扶助危难,平定倾颓,安定了国家社稷,功勋卓著。过去汉宣帝即位时,霍光备受尊崇显耀,褒奖德行、赏赐功臣,这是自古至今通行的准则。现任命大将军为丞相、荆州牧,食邑为五个县。”
恩为御史大夫、卫将军,据右将军。皆县侯。
孙恩被任命为御史大夫、卫将军,孙据被任命为右将军。他们都被封为县侯。
干杂号将军、亭侯。闿亦封亭侯。𬘭一门五侯,皆典禁兵,权倾人主,自吴国朝臣未尝有也。
孙干被任命为杂号将军,封为亭侯。孙闿也被封为亭侯。孙綝一家出了五位侯爵,都掌管禁军,权势压倒了君主,这是自吴国建国以来朝中大臣从未有过的。
𬘭奉牛酒诣休,休不受,赍诣左将军张布。
孙綝奉上牛和酒去拜见孙休,孙休没有接受,于是孙綝便带着礼物去拜访左将军张布。
酒酣,出怨言曰:“彻废少主时,多劝吾自为之者。吾以陛下贤明,故迎之。帝非我不立,今上礼见拒,是与凡臣无异,当复改图耳。”
酒兴正浓时,孙綝(𬘭)口出怨言说:‘当初废黜少主(孙亮)的时候,有很多人劝我自立为帝。我因为认为陛下贤明,所以才迎立您。没有我,陛下就无法登基。如今我送上礼物却被拒绝,这让我和普通臣子没什么两样,看来我得另作打算了。’
布以言闻休,休衔之。
张布将这番话报告给了孙休,孙休因此心怀怨恨。
巩其有变,数加赏赐,又复加恩侍中,与𬘭分省文书。
孙休担心他会发动变乱,便屡次增加对他的赏赐,又加封他为侍中,让他与自己一同审阅文书。
或有告𬘭怀怨侮上欲图反者,休执以付𬘭,𬘭杀之。
有人告发孙綝(𬘭)心怀怨恨、侮辱皇上,并图谋造反。孙休却把告发的人抓起来交给孙綝(𬘭),孙綝(𬘭)便杀了他。
由是愈惧,因孟宗求出屯武昌,休许焉,尽敕所督中营精兵万馀人,皆令装载,所取武库兵器,咸令给与。
从此以后,孙綝(𬘭)越发恐惧,于是通过孟宗请求外调驻守武昌。孙休同意了,并下令将孙綝(𬘭)所统领的中营一万多精兵全部配发装备,他从武库中领取的兵器,也都下令拨给了他。
〈《吴历》曰:𬘭求中书两郎,典知荆州诸军事,主者奏中书不应外出,休特听之,其所请求,一皆给与。〉
(《吴历》记载:孙綝请求派遣两位中书郎去掌管荆州的各项军事事务,主管部门奏报说中书官不应该外派,但孙休特别批准了他的请求,凡是他所要求的,全都予以满足。)
将军魏邈说休曰“𬘭居外必有变”,武卫士施朔又告“𬘭欲反有征”休密问张布,布与丁奉谋于会杀𬘭。
将军魏邈劝说孙休说:“孙綝驻扎在外一定会发动叛乱”,武卫士施朔也告发说:“孙綝有谋反的迹象”。孙休秘密询问张布,张布便与丁奉合谋,计划在腊祭宴会上杀死孙綝。
永安元年十二月丁卯,建业中谣言明会有变。𬘭闻之,不悦。
永安元年(公元258年)十二月丁卯这天,建业城中流传着第二天会有变故的谣言。孙綝听到后,很不高兴。
夜大风发木扬沙,𬘭益恐。
当夜,狂风大作,吹倒树木,卷起沙石,孙綝越发恐惧。
戊辰腊会,𬘭称疾。
到了戊辰这天举行腊祭宴会时,孙綝声称自己生病了。
休强起之,使者十馀辈。𬘭不得已,将人,众止焉。
孙休强行命令他出席,派了十多批使者去催促。孙𬘭万不得已,正准备带人前往,但他的部下们都劝阻他。
𬘭曰:“国家屡有命,不可辞。可豫整兵,令府内起火,因是可得速还。”遂入,寻而火起,𬘭求出,休曰:“外兵自多,不足烦丞相也。”
孙𬘭说:“国家屡次下令,我不能推辞。你们可以预先整顿好军队,命令府内放火,我就可以借此尽快赶回来。”于是他进入宫中,不久府内果然起火,孙𬘭请求出去,孙休说:“外面兵士很多,不必劳烦丞相了。”
𬘭起离席,奉、布目左右缚之。
孙𬘭起身离开座位,丁奉、张布便向左右的卫士使眼色,将他捆绑起来。
𬘭叩首曰:“愿徙交州。”休曰:“卿何以不徙滕胤、吕据?”𬘭复曰:“愿没为官奴。”休曰:“何不以胤、据为奴乎!”遂斩之。
孙𬘭叩头说:“我愿意被流放到交州。”孙休说:“你当初为什么不把滕胤、吕据流放呢?”孙𬘭又说:“我愿意被没收家产,成为官府的奴隶。”孙休说:“你为什么不让滕胤、吕据做奴隶呢!”于是将他斩首。
以𬘭首令其众曰:“诸与𬘭同谋皆赦。”放仗者五千人。
孙休拿着孙𬘭的首级向他的部众下令说:“所有与孙𬘭同谋的人一律赦免。”于是放下兵器投降的有五千人。
闿乘船欲北降,追杀之。夷三族。
孙闿乘船准备向北投降,被追兵赶上并杀死。他的三族亲属也都被处死。
发孙峻棺,取其印绶,𬘭其木而埋之,以杀鲁育等故也。
孙休下令挖开孙峻的坟墓,取出他的印绶,将他的棺木削薄后重新埋葬,这是因为孙峻曾杀害鲁育公主等人的缘故。
𬘭死时年二十八。
孙𬘭死时年仅二十八岁。
休耽与峻、𬘭同族,特除其属籍,称之曰故峻、故𬘭云。
孙休、孙耽与孙峻、孙𬘭是同族。孙休因此特别将孙峻和孙𬘭从宗族谱籍中除名,称他们为“故峻”和“故𬘭”。
休又下诏曰:“诸葛恪、滕胤、吕据盖以无罪为峻、𬘭兄弟所见残害,可为痛心,促皆改葬,各为祭奠。其罹恪等事见远徙者,一切召还。”
孙休又下诏说:“诸葛恪、滕胤、吕据大概都是无罪却被孙峻、孙𬘭兄弟所残害,实在令人痛心,下令立即为他们改葬,并分别加以祭奠。那些因为受诸葛恪等人案件牵连而被流放到远方的人,一律召回。”
濮阳兴字子元,陈留人也。
濮阳兴,字子元,是陈留郡人。
父逸,汉末避乱江东,官至长沙太守。
他的父亲名叫濮阳逸,汉朝末年为躲避战乱来到江东,官至长沙太守。
〈逸事见《陆瑁传》。〉
(濮阳逸的事迹记载于《陆瑁传》中。)
兴少有士名,孙权时除上虞令,稍迁至尚书左曹,以五官中郎将使蜀,还为会稽太守。
濮阳兴年轻时就很有士人名望,孙权在位时被任命为上虞县令,后逐渐升迁为尚书左曹,又以五官中郎将的身份出使蜀汉,回国后担任会稽太守。
时琅邪王休居会稽,兴深与相结。
当时琅邪王孙休居住在会稽,濮阳兴便与他结下了深厚的交情。
及休即位,征兴为太常卫将军、平军国事,封外黄侯。
等到孙休即位,便征召濮阳兴担任太常、卫将军,并掌管国家军政要务,封为外黄侯。
永安三年,都尉严密建丹杨湖田,作浦里塘。
永安三年(公元260年),都尉严密提议在丹杨郡的湖区开垦田地,修建浦里塘。
诏百官会议,咸以为用功多而田不保成,唯兴以为可成。
皇帝下诏让百官商议此事,大家都认为这个工程耗费的劳力太多,而且开垦出的田地也未必能有收成,只有濮阳兴认为可以成功。
遂会诸兵民就作,功佣之费不可胜数,士卒死亡,或自贼杀,百姓大怨之。
于是朝廷征集士兵和百姓来动工,工程和雇佣的费用多得无法计算,士兵们有的因劳累而死,有的甚至自杀或相互残杀,百姓对此怨声载道。
兴迁为丞相,与休宠臣左将军张共布相表里,邦内失望。
濮阳兴升任为丞相,他与孙休的宠臣左将军张布内外勾结,把持朝政,国内的臣民对此都感到非常失望。
七年七月,休薨。
永安七年(公元264年)七月,孙休驾崩。
左典军万彧素与乌程侯孙皓善,乃劝兴、布,于是兴、布废休适子而迎立皓。
左典军万彧一向与乌程侯孙皓关系很好,于是劝说濮阳兴和张布,因此濮阳兴和张布废黜了孙休的嫡子,转而迎接并拥立孙皓为帝。
皓既践阼,加兴侍中,领青州牧。
孙皓即位后,任命濮阳兴为侍中,兼任青州牧。
俄彧谮兴、布追悔前事。
不久,万彧向孙皓进谗言,说濮阳兴和张布对拥立他这件事感到后悔。
十一月朔入朝,皓因收兴、布,徙广州,道追杀之,夷三族。
十一月初一上朝时,孙皓趁机逮捕了濮阳兴和张布,将他们流放到广州,并在途中派人追杀,还诛灭了他们的三族。
评曰:诸葛恪才气干略,邦人所称,然骄且吝,周公无观,况在于恪?
陈寿评论说:诸葛恪的才华谋略,为国人所称道,但他为人骄傲且气量狭小。有了这样的缺点,即使是周公那样的贤才也不值得称道了,更何况是诸葛恪呢?
矜己陵人,能无败乎!
他为人自大,欺凌他人,怎么能不失败呢!
若躬行所与陆逊及弟融之书,则悔吝不至,何尤祸之有哉?
如果他能亲自践行在写给陆逊以及弟弟诸葛融的信中所说的话,那么就不至于感到悔恨,又哪里会有灾祸呢?
滕胤厉修士操,遵蹈规矩,而孙峻之时犹保其贵,必危之理也。
滕胤砥砺读书人的操守,遵守规矩法度,但在孙峻掌权时期却仍然能保住富贵,这正是他必然会招致危险的原因啊。
峻、𬘭凶竖盈溢,固无足论者。
孙峻和孙𬘭是两个凶恶残暴的小人,罪恶满盈,本来就没什么值得评论的。
濮阳兴身居宰辅,虑不经国,协张布之邪,纳万彧之说,诛夷其宣矣。
濮阳兴身居宰辅高位,思虑却不为国事着想,他协同张布的奸邪,采纳万彧的进言,最终被诛灭三族,也是理所当然了。